指揮中心的中央電子監控室裡,宋亦城神情緊張地盯著眼前的一麵大屏幕。他在事發前後進出省公安廳家屬院的車輛裡,尋找楚離用以進入並離開現場的車輛。被綁架的三個人,一個是身經百戰的宋陶,沈暮歌的身手也不弱,絕對不是楚離一個人可以做到的。有幫手,可能還有司機,同時得裝得下三個大活人,目標車輛初步懷疑為7人座以上的中型車。經過整個指揮中心內的全力排查,兩個小時內就鎖定了可疑的車輛。宋亦城看著一輛黑色七人商務車從家屬院門口一閃而逝,車牌都看不清,一拳重錘砸在桌麵上,臉色鐵青。正是那輛在大門口和他擦肩而過的商務車。缽仔糕對著車叫的時候,應該是看見了車裡的人。但後知後覺的宋亦城並沒有發現異常異常,讓楚離在他麵前跑了。事發後程嫣再一次被召集回專案組待命,最開始發現這輛車行跡可疑的也是她。看宋亦城心裡不好受,低聲安慰道,“事發突然,你不可能洞察到所有問題,不要自責……”“發通緝令,封鎖全城。”宋亦城打斷她,言簡意賅。“另外,通知大家五分鐘後開會。”宋亦城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複了平靜,率先向會議室走去。錚錚鐵骨的背影,落寞而堅韌。“推測這起綁架案的發生時間是在下午的17左右。犯罪嫌疑人是兩個月前被拘押的加拿大籍男子——楚離。目前罪犯所用的交通工具已經找到,但第一車牌無法獲取,第二犯罪嫌疑人有提前製定好逃跑路線,避開了犯案現場一公裡以後的天眼可控區域。雖然目前通緝令已經發布出去,但現在我們暫時還沒有獲知犯罪嫌疑人的蹤跡。”宋亦城看著投影屏幕上,輪播著事發現場的圖片。自己家裡那一灘乾涸的血跡觸目驚心,忍不住又握緊了拳頭。宋陶失蹤,暫時由韓童全權負責專案組偵破工作,整個專案組內部都是黑雲壓頂的低氣壓。他看著沉默不語的宋亦城,小心翼翼地問他,“亦城,這個案子涉及宋警司、嫂子還有你的女朋友,這對你來說很難。如果你覺得難以堅持,我可以向上麵申請,你暫時退出案件的調查,修整一下。”宋亦城微低了頭,似乎心思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韓通愈發擔心,又輕喚了一聲,“亦城?”“我可以。”他抬了頭,很堅定地說。拿起同事手中的翻頁筆,走到會議室最前麵,“我說一下我的看法……”“這起案件有幾個最大的疑點。第一、林綺陌的自殺!林綺陌是中午獄警查房時被發現在單獨監室裡自殺的。她是外籍,加上關押期間健康和情緒都不穩定,看守所對她實行的是單獨關押。等發現異常時已經晚了,在送往醫院的救護車上就確認死亡了。”宋亦城把光標移到林綺陌自殺後的圖片。她穿著灰藍的囚服,左手腕從靜脈處割開了,瘦弱的身體躺在血泊之中,頭發被血糊住,蓋在臉上。專案組的人都知道宋亦城和林綺陌的關係,紛紛為他捏了一把冷汗,擔心他不能將案情分析繼續下去。從林綺陌被抓捕到在獄中絕望自殺,是她自己一步步做出的選擇,但每一步都和宋亦城脫不了關係,不得不令人擔憂宋亦城受到的心理衝擊。他在大家憂慮的目光中沉默了幾秒,繼續說道:“大家仔細看死者的傷口,是左手腕,現場法醫鑒定,傷口左深右淺,符合正常人割腕自殺的行為特征。但據我所知,死者是左撇子。”宋亦城轉身過來,看著同僚,“也就是說,死者很有可能不是自殺,而是他殺!”這樣的推斷並不能減輕他心目中的愧疚。如果林綺陌死於自殺,那麼雖然自己在道德上沒有瑕疵,但情理上多少存了虧欠。林綺陌罪不至死,這樣的結局也不是他所預料和能接受的。但即使她死於他殺,這也和自己的疏忽有關。他明知道那個隱藏在幕後的人還沒有被揪出來,也應該能估計到這件事裡的所有人並不能完全安全。但接二連三的意外還是在他返回海城的第一天,就接踵而至了。“第二個疑點,是楚離越獄。楚離能有走出看守所的機會,是因為林綺陌的死。根據交警的現場報告,和押運警車發生事故碰撞的車輛,刹車痕跡過短,肇事者也很離奇地在鬨市逃逸。我們有理由相信,從林綺陌的死亡,到楚離的失蹤,都是人為蓄意安排的。”“第三個也是最大的疑點,就是楚離綁架三名受害者的地點。”在座的專案組成員都有些愣住了。他居然波瀾不經地用“受害者”三個字形容那被綁架的三個人,他人生中最至親的三個人。他回避了大家關切同情的目光,繼續說道,“從綁架事件發生,到楚離越獄,中間隻間隔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基本可以說是無縫銜接。而在警備森嚴的家屬院,犯罪嫌疑人要做到安全進入,靜默離開,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根據崗亭警衛的說法,犯罪分子所乘坐的車輛,是經過我父親電話通知,同意放行的。以我對宋警司的了解,這不可能!結合這樣的犯罪時間線、犯罪方式和地點,我們可以斷定,楚離的出逃和綁架人質一樣,是一起有預謀、有計劃的惡意事件。在海城一定有人暗中幫助他完成了這一係列的高難度操作,而且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我們中間的人,起碼是,了解和熟悉我們的人!”宋亦城最後的這番話,無異於一顆炸彈,在會議室裡掀起軒然大波。韓童有些意外,輕咳一聲,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警察係統裡有一個潛伏多年的內鬼這件事,可以說是專案組裡的最高機密。在海城僅限於宋陶父子,和與沈暮歌有過接觸的程嫣知道。宋亦城突然公開拋出這樣的論斷,不僅使專案組內陷入相互猜疑,更是形成了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圍。“亦城,我知道案情緊急,你心裡也很著急。但是這種還沒有足夠證據的論斷,我們還是先和上級彙報後再跟大家通氣比較好。”“我說完了。”宋亦城莫名其妙地來了脾氣,轉身往門外走去,“我有事兒出去一趟!”6.8大案中最關鍵的臥底,專案組中的靈魂人物,就這樣不辭而彆。剩下的刑警不禁議論紛紛,覺得他的行為實在反常。好在韓童在場還能穩住局麵。他指揮若定,“讓他休息一下。你們繼續手頭工作,全力搜捕犯人,隨時彙報。”從關押林綺陌的看守所出來。宋亦城點了一支煙,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林綺陌的死,是他臥底生涯中,新添的一筆蒼涼。但冥冥之中,也幫助他找到了最後的答案。他挑近路,拐進了一條小巷。巷子裡隻有一盞孤獨的路燈,照出他叼著煙,瘦長落寞的影子。前麵馬上要折進一個轉角,完全黑暗的地方,突然一個重物從頭頂如千斤壓下,宋亦城抬手擋住,手臂吃了一痛,震得發麻。緊接著一條鋼絲勒住了他的脖子,兩頭在背後那人手中收緊,瞬間勒得他接近窒息。宋亦城低頭掏槍,被黑暗中的殺手一把摁住,手上又加了力道。他兩手一起按住槍托,避免被他奪去,然後突然彎腰,頭發幾乎快要碰到地麵,甩出一個大的弧線,把那人從背後直接摔到了地上。凶手沒想到宋亦城能有這麼大幅度的動作,猝不及防,鋼絲脫手,驟然從他脖子上鬆開。密密麻麻的血珠從宋亦城脖子上滲出,他不顧疼痛,一個側踢把剛要起身的那人踹到牆上,黑暗裡依稀可見手銬發出一絲銀光,“哢噠”一聲落到凶手腕上。小巷兩頭傳來紛至遝來的腳步聲,幾十把手電筒發出的光芒交織,遠遠地照亮了這起襲擊案發生的地方。宋亦城卸了那人後腰上的槍,後退一步,冷冷地逼視著他,並不意外地說道,“果然是你!”這是韓童人生中最後的一次鋌而走險。他不是沒有預計過自己會一敗塗地,但也沒有想到,宋亦城會贏得如此輕鬆。及時趕到的警察形成了合圍之勢。他們眼前的場景說不出得怪異,幾個月來一直帶領大家破案的老領導,狼狽不堪,被宋亦城拿槍指著腦袋,嘴角還有不明所以的笑容。宋亦城確實是有不隸屬於海城省內公安體係的彙報上級。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根本來不及集齊證據向上彙報。但時間緊迫,自己的家人每一秒都會有生命危險,他隻能賭這一把。這個內鬼的身份,除了他之前和沈暮歌分析的三個條件之外,在今天的事情之後又多了一條:能夠觸碰到看守所內部,從而實施對林綺陌的殺害,來形成楚離離開看守所的前提。這手法並不算高明,他在看守所裡一查便知。他心裡本已有幾分懷疑韓童,因而故意在案情分析會上行為異常,故意讓他發現自己到看守所的行跡。他要的就是引蛇出洞,讓這個隱藏多年的影子,自動現身。韓童自知已沒有回旋的餘地,他冷笑一聲,“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我查了南林公安局十年前的的出勤記錄——很幸運它們還在檔案室裡沒有被銷毀。當年從機場接送蕭芷蘭到沈家的,就是你,當時南臨公安局刑警大隊的骨乾刑警。再查下去,蕭芷蘭十年來在國內也出現了多次,每次停留的時間,都和你的休假時間重合。”韓童有些欽佩,又有些憤恨。這麼細小的細節這個後生刑警都不放過,栽在他手裡也是早晚的事。十年前那一次驚鴻一瞥,韓童從未在南臨這樣的小城裡見過像蕭芷蘭這麼美貌嫵媚的女子。她身上有大家閨秀浸潤出來的教養,有漂洋過海而來的風情,還有嬌滴滴的讓人酥麻頭暈的言行舉止。那時的韓童剛和嫌棄他工作太忙疏於顧家的老婆離婚,正是失意孤獨的時候,蕭芷蘭從沈家一去一回的路上,眉眼間的風情就讓他著了迷。像他這樣無權無勢的普通刑警,見到這來自海外的“白天鵝”,自然是不敢奢望還能發生什麼曖昧的故事,但偏偏她並不嫌棄他,就這樣隔著重洋細水長流地交往著,情愫羈絆卻越來越深。後來他離開南臨,警察生涯更加順風順水,一路風光,他和蕭芷蘭的聯係,也就越來越緊密。直到他鬼使神差地第一次幫她辦了違規的事,他知道自己已回不了頭。再後來他幫她暗中傳遞消息,替她在鄰國的黑市上打通關隘,又從旁協助,替她報了沈重的殺夫之仇。他知道自己已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他們從此就隻能乘一艘船,要麼前行,要麼沉沒。林綺陌的訂婚宴,他動用關係幫她暫且壓住了東窗事發,但多年從警的經驗,已讓他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他本想勸說蕭芷蘭停手,再安排她離開,沒想到宋陶動手這麼快,還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麵,蕭芷蘭就死在了抓捕過程中。蕭芷蘭死後,韓童如驚弓之鳥。他知道,以宋陶父子的能力,查到他身上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另一方麵,他更為蕭芷蘭的死耿耿於懷。那個陪伴了他多年,給過他溫存和念想的婦人,罪孽再重,也由不得這對討厭的父子來懲罰她。自保的迫切和複仇的衝動,讓他和楚離達成了默契。他動用一切關係送楚離出獄,自己在暗中和他裡應外合,要在海城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讓所有傷害過蕭芷蘭,未來還會威脅自己的人,付出代價。林綺陌曾見過他,雖然在看守所裡不曾提起自己,但也讓韓童相當不安。一來宋亦城對林綺陌的影響力,讓他十分忌憚。更糟糕的是,林綺陌對他這個媽媽的“好朋友”也一直不太喜歡,如果經受多次審訊,不見得會死保他的身份。於是他首先拿林綺陌作餌,偽造自殺現場讓楚離可以合情合理地離開看守所,又在半路上派人從警車裡劫走了他。楚離進出省公安廳家屬院暢通無阻,自然也得益於他費心的安排。宋亦城走出專案組前故意說的那番話,正好挑動了他最緊張的那根神經。來不及再聯絡楚離手底下的人,他隻能親自動手了。韓童一路尾隨著宋亦城,打算在回來的路上親手解決了他。韓童並沒有幾分把握,但若沒有這殊死一搏,他擔心自己死得更快,連最後的報仇機會也錯失了。最終功敗垂成,韓童反而覺得,這樣也好。這些年做過的所有噩夢,惶惶不可終日的自我折磨,也終於可以結束了。在被押上警車前,韓童停下來,對宋亦城說,“楚離現在是個瘋子,你贏不了的!”宋亦城看也不看他,一臉冷漠,“將來法庭上,沒準兒你們還有可能見麵!是輸是贏,你留著以後再說吧。”遠處正在待命的警車裡突然出現了騷動,程嫣一臉蒼白地向他跑來,眼角似乎還有淚痕。她看著他,非常艱難,終於還是說出了口:“那輛商務車找到了。犯罪嫌疑人跑了,車上的三名受害者,一人失蹤,一人重傷,還有一人……當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