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歌收起了那副沒睡醒的樣子,換了副麵孔。“我既然今天敢來,就想過了可能沒命回去。不過,我來這裡,是和宋叔叔報備過的。過了今夜我沒有回去,你可能就要和親家,提前見麵了。”蕭芷蘭也笑了笑,“沈小姐,你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我蕭家的門,我不防著你一點任由你亂來,可能嗎?”沈暮歌斜睨了一眼,楚成平笑得陰險,“你的通訊往來我們全掌握了,你在進入會所前沒有發出任何信息。會所內所有人的通訊設備都被沒收了,你什麼時候通知的宋陶呢?”言畢楚成平還森森地看了宋亦城一眼,心想這位蕭芷蘭的乘龍快婿,身份實在是複雜得不能更複雜了。自己被監控這件事情,沈暮歌自然是早想到的。她向楚離提出這個離開海城前最後的要求,本也沒覺得百分之百能成功,從蕭芷蘭到宋亦城都給她一路開綠燈,已經讓她十分警覺。所以對可能遇到的情況,心裡也有預期。“手機有定時發送信息功能,我在過安檢前就已經設置好了。現在是晚上九點零七分,你可以讓人去查查看,七分鐘前有沒有,我說的短信發出去。”沈暮歌婉約地撥弄著耳邊的吊墜,笑盈盈地說道。求證是很快的事情,靜默了一刻鐘後,有人送上了沈暮歌的手機。蕭芷蘭淡淡地瞟了一眼,手腕上的青筋卻突了起來,輕飄飄地說,“我有的是法子讓人抓不到錯處,沈暮歌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那是呢。”蕭芷蘭覺得耳邊吹過一陣冷風,沈暮歌悠悠地說道:“我一個人回國,手無寸鐵,無處報警,沒有人可以求助,要讓你一敗塗地,確實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我現在要的就是你對我下手,如果可以報你們全家對我這殺父弑母的仇,我一條命換你們這麼多人的,我也不虧,死得其所。”她一雙美目不躲不閃地凝視著蕭芷蘭,如水的眼波裡儘是決絕和堅定。蕭芷蘭突然有點兒不寒而栗,心中瑟縮。“不用跟她廢話。你這女人,牙尖嘴利,鬼話連篇,我管你跟誰報備過你的行蹤。出了這道門你會做什麼事情誰知道呢!我現在就要除了後患。”楚成平不能給沈暮歌隨意蠱惑的機會,掏出槍正對著她的太陽穴,拇指扣在扳機上,平靜地對蕭芷蘭說,“我們把人帶到垃圾處理區去,等警察找到的時候,我們都已經回加拿大了,沒什麼好怕的。”楚離沒見過楚成平殺人,但也心知他發了狠,不是自己言語威脅就能勸退的。而這彆墅裡剩下的全是蕭家和楚家的手下,真要動起手來,他沒有勝算。楚離有些絕望,望向宋亦城,他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某處,波瀾不經,似乎不打算參與,對沈暮歌的裁決。二十年來的往事在眼前一閃而過,蕭芷蘭的腦海中浮現出沈重死前那張沉默堅毅的臉。那樣一往無前又視死如歸的眼神,眼前的沈暮歌和他一模一樣。她感覺不能再等待下去了,必須把沈暮歌立刻了結,否則一定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陌陌新婚,我不想見血。你找兩個人,把她帶到後麵再動手吧。”她感覺這一天總算是結束了,有點乏力。楚成平得了許可,槍口抬高了一寸,抬腳要走。不能再等了。楚離一個跨步上前,手腕轉動,輕而易舉地就把楚成平的槍扭到了自己手中,槍口調換了方向,直指著槍的主人,冷冰冰地說道,“誰敢動她!”大廳裡剩下的人都現了武器,楚離指著楚成平,其他人圍成一個半圓指著沈暮歌。這樣的僵持,隻待一聲槍響,一觸即發。宋亦城終於發出了聲響,轉頭看著白望舒,“他們的槍不是讓你都處理了嗎?這些是怎麼回事?”白望舒挑眉,“警察沒有進來查,剩下的人各自把槍又拿回來了。不過,沒有征得我的同意。”話音未落那幾個楚成平的手下突然覺得眼前一黑,一陣眩暈。清醒過來的時候都已經趴在了地上,幾把槍全都被白望舒卸了子彈,劈裡啪啦地扔在了地上。宋亦城蹲下來,從地上撿起一把手槍,往裡麵放入一顆子彈,隨便指著一個人的頭,陰森森地問道,“我之前說的話,沒聽見?如果這個時候警察返回來,擦槍走火,你猜最先死的是誰?”那人嚇得渾身顫抖,麵如死灰,牙關打結地回複道,“您說的話,我哪敢不聽,是平叔說……”“嗯?那你覺得,現在這兒,該聽誰的?”“聽……宋先生的。”地下的人看著宋亦城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和那烏黑的槍口,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蕭芷蘭揮手摔了一個杯子,氣得發抖,“宋亦城,你這是乾嘛,要反了嗎?”“我反誰?蘭姨你剛也聽手下人說了,現在這裡我說了算,我難道反我自己?”宋亦城站起來,不屑地把槍放下來。“蘭姨,我之前說過,泰國是最後一次。往後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從此以後都免了吧。誰再破壞我要做的事,不要說是陌陌的親人,或者楚家的長輩,就是我親爹找上門來,我也不認。”宋亦城放低了音調,“你也是知道的,我六親不認。否則,沈暮歌今天也不會站在這兒,向你討她爸的那條命。”自宋亦城從泰國回來,所有緊要的位置上都換了他的人,最大的市場來源和渠道也被他壟斷了,蕭楚兩家的老輩徹底失了勢,蕭芷蘭就知道,自己無法再約束宋亦城了。如果不是他主動求和,願意鬆口娶林綺陌,他們或許早就有這劍拔弩張的一天。蕭芷蘭突然眼前迷蒙,感覺看不清這個被自己控製了六、七年的人。“媽媽,放了她吧!”出聲的是林綺陌。隻不過是短短兩個小時,她就從滿心歡喜的準新娘,變成了冷靜肅殺心事重重的人。她和楚離交換了下眼神,他心領神會,緩慢地放下了槍。這是林綺陌和楚離的約定。林綺陌保證沈暮歌的安全,而楚離退出蕭家的核心勢力圈,這個約定依然有效。林綺陌並不是害怕,毀約會造成什麼她和楚離之間惡劣的影響。她本是可以魚死網破的人,並不會輕易受到誰的威脅。但她害怕的是,沈暮歌如果就這麼死了,死在自己母親的手裡,那她和宋亦城之間,就此多了一條無法逾越的天塹。而一旦沈暮歌不在了,她就是宋亦城心裡永遠的白月光,這一世都抹不掉了。林綺陌不要讓自己淪落到和一個死人競爭的地步,沈暮歌活著的時候她都爭不過,死了的話就更爭不過了。儘管有些淒涼,但想到隻要沈暮歌和楚離如約離開了,她還有餘生全部的時間可以去一點一點俘獲宋亦城的心。林綺陌覺得,也還是值得,竟沒有那麼難過了。林綺陌雙眼一眨,掉下兩滴淚來,聲音沙啞地對蕭芷蘭說,“媽媽,我和堂兄早有約定。他們三天後就會啟程回美國,手續和機票都買好了,沈暮歌不會再回來了。如她說的,空口無憑,手無寸鐵,她根本威脅不到我們。我不想做背信棄義的人,也不想讓我未來的丈夫覺得我是小肚雞腸的人。這件事,到底為止吧。”“陌陌,這件事並不那麼簡單!之前你多次出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其實當時並不是良機。現在是必須下手的時候,你又反而打退堂鼓,你以為這件事能到此為止嗎?”“我們,還有彆的選擇嗎?”林綺陌看了周圍一眼,沉默不語的白望舒,虎視眈眈的楚離,還有掌控著全局的宋亦城,她低下了頭。沈暮歌的手機響起“叮叮”兩聲。屏幕上是一條極短的信息,“好的,早點回來,阿姨燉湯。”宋陶的回複似乎成了最後落下來的那隻靴子,蕭芷蘭覺得自己也確實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以宋亦城目前的實力,他完全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若想憑自己意願處理,起碼也得回到多倫多自己的地盤再說。蕭芷蘭有了決定,“離兒,那這個人我就交給你了,我和陌陌的性命,也交給你了。三天後我看你們上飛機,希望你真的帶她走得遠遠的,我不再傷害你在意的人,你也不要再讓人,傷害到我和你妹妹。”楚離沉默地點了點頭,輕輕攬過了沈暮歌。這樣的結果,沈暮歌並不滿意。但正如她自己所剖析的那樣,她單槍匹馬,憑著跟宋亦城的周旋,一路隻憑一股孤勇走到今天,能全身而退,已經是奇跡了。她更沒想到,蕭芷蘭背後,還有更神秘的勢力,在為她這麼多年的罪惡遮掩,以至於警察到了犯罪現場還能打道回府。這樣的局麵,不是靠她在這裡憑著一口氣苦撐,就能扭轉的。爸爸,我能做的,可能就這麼多了。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雲破日出的那一天。如果你在天上看著這一切,應該不會讓這麼多滔天罪行的人,再逍遙法外,回到加拿大過隨心所欲的日子吧?沈暮歌心裡極淒楚,但麵上卻不表露出來。她最後看了一眼和林綺陌並肩而立的那人,背對著他,似乎剛剛那一場生死變幻和他全無關係。他做的這一切,都不是為了讓她虎口脫險一樣。想到這便是他們的生彆,沈暮歌很想像高三那個寒假分彆時那樣,再多看幾眼那白璧無瑕的臉。如果當時她知道一彆之後,便是經年,她一定會在當時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走。而如今這一彆,可能便是永遠,她卻依然無法拉住他的手,帶走她的,隻能是另一個人。這也是她的命數,她無法掙脫。蕭芷蘭目送他們走遠了,氣急敗壞的楚成平上前幾步,還要理論,被她一把按住,楚成平隻聽見她用極低的聲音說,“我心裡有數。”便不再作聲。楚離拉著沈暮歌疾步出了會所,拿過司機手中的鑰匙,自行開車下山。蜿蜿蜒蜒的山路,驟然而至的暴雨分辨不清方向。楚離開得很慢,拐彎時都小心翼翼,似乎怕破壞了最後的那一點平衡。山下的雨更大,車開到山腳,高速路口竟封了路,他們被困在了幕天席地的雨霧裡,世界隻剩了他們兩人。楚離把車停在了路邊,打開雙閃,遞給沈暮歌一瓶水。她沒有接,雙唇顫抖了一下,想說,“我……”楚離舉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微搖了下頭,突然靠近她,俯身下來,緊接著一個冰涼的吻,覆蓋住了沈暮歌的唇。沈暮歌木然沒有回應,任由他呆滯了半晌,最終抽出身來,臉上的陰影更重了。他知道她答應自己離開宋亦城隻是無奈之舉,他也知道,她以他女朋友的身份來參加宋亦城的訂婚禮是彆有用心。他知道今晚那場火災的始作俑者是她,她從來沒有放棄過報仇,不惜利用他,也不惜把他一起置於被警方抓獲的危險之中。但他明知道她背後有這麼多的目的還是任由她,隻因為他想聽她說那一句“我試試。”即便她今生也不能真的忘掉宋亦城,隻要她願意試試,願意有那麼一瞬間,可以在他身邊,向他靠近,那他都願意接納她,無論是真情還是假意。而她越是往蕭家的龍潭虎穴裡鑽,他越是要堂堂正正地在她身邊,雖然隻是做名義上的男朋友,也要儘其所能地保護他。在感情的源頭上,他先天便輸給了宋亦城,但是在愛他這件事上,他沒有輸。許久,沈暮歌最終說了一句,“對不起。”“都過去了。”他沒有再冒犯她,但仍舊是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宋家我是不能再讓你回去了。三天後我們離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黑暗裡楚離的笑容被雙閃的燈光照得溫柔迷人,漸漸稀疏的暴雨也露出了本來的天光,好似雨過天晴。黎明似乎終究是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