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歌挎著楚離的胳膊目不斜視地穿過去,走到楚成平身邊也隻是微微一頓。那隻老狐狸早就從賓客名單上知道了她今天要來,眉梢一彎慈祥地和楚離打了個招呼,“少爺來了。”楚成平的眼神裡有殺意。上次在酒店挨的那一頓,他在醫院躺了半個月,落掉的兩顆牙最近才補好,笑起來的時候都覺得齒間漏風。這一切,其實都是拜眼前這個看起來清純如出水芙蓉的人所賜。若不是因為楚離鬼迷心竅又著了這個女人的道兒,沈暮歌是根本沒機會出現在這裡的。楚離擋了這份敵意,對那狐狸眼底的恨意隻是視若無物,帶著沈暮歌進了宴會廳的大門。高跟鞋剛踏上紅毯,沈暮歌便看見了花叢之中的那對新人。林綺陌穿的婚紗十分正式,看得出她把這場訂婚看得和婚禮一樣重要。裙擺足有十幾米長,手工精製的蕾絲花紋遍布了整個拖尾,複古頭紗順著栗色的長發柔軟地披散開來,讓她和花團錦簇融為一體。她那麼單薄瘦小的身體,似乎有一些襯不起這隆重的衣服。但站在長身玉立的宋亦城旁邊,又反襯得她是一個精妙無雙的瓷娃娃,脆弱而美好。沈暮歌目光掠過美麗的準新娘,卻不由得在那個人身上停駐。他沒有過多的修飾,頭發被造型師特地打理過,凸顯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白色西服這樣考驗身材,配上宋亦城正好。隻是衝著他們走過來的方向微微頷首,沈暮歌就已覺得被霧氣迷了眼。有那麼一瞬間,她產生了錯覺,宋亦城似乎向她伸出了手,在這曾經夢境中出現過千遍萬遍的場景裡。十八歲那年以為不會錯過的幸福,唾手可得。楚離擔心地看了身邊的人一眼,隻見她雙眼裡有滄海波濤,麵頰上卻是平靜如水的。他停下來拍拍她的手,俯在她耳邊說:“不怕,有我。”沈暮歌回神過來,雙唇顫抖著正要說些什麼,場地裡的燈光突然就暗了下來。幾道追光投到觀禮台的中心位置,儀式正式開始。接下來,今天的主角毫無新意地告白、擁抱、交換戒指然後親吻。沈暮歌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她堅信自己沒有看錯,最後親吻的環節宋亦城吻得十分矜持,隻像蜻蜓點水一樣,都沒有看清碰到沒有,就鬆開了。沈暮歌你真的是個神經病!都走到這一步了還這麼自以為是。她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儀式已經結束了。在新人的帶頭下,在場的人紛紛入了舞池,奏響了今晚的第一支舞曲。楚離彬彬有禮地攬了她的腰,就著明快的舞曲邁動了步子。沈暮歌的頭貼近了他的肩頭,卻留了幾寸距離,在恨天高加持下的視線高度,可以七拐八拐地折射到人群中央的宋亦城那裡去。終於熬到一曲終了。按道理頭三支舞都是留給新人表演的,林綺陌卻不知為何被誰踩到了舞裙,差點兒崴了腳。就她上樓補妝整理的這一會兒功夫,被沈暮歌逮住了機會。她對楚離說了一句抱歉,然後不疾不徐地走向宋亦城,音調清明地問了一聲,“可以請你跳支舞嗎?”高大冰冷的大堂階梯拐角,她能感受到一道居高臨下灼灼逼視她的目光。用眼角的餘光望去,那是一位明豔動人的婦人,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嘴角含著笑容,眸子裡波瀾不驚。眾目睽睽之下,由不得宋亦城拒絕。他微一低頭,沈暮歌已將自己冰涼的小手塞進他的掌心,旁若無人地攀了他的後背,一改剛剛和楚離跳舞時的拘謹生疏,足尖也跳躍了起來。樓梯上的婦人一動不動,依然就這樣靜靜凝望著她。剛剛的儀式裡從頭到尾,沈暮歌都瞪大了眼睛,也沒有見到印象裡蕭芷蘭那張風華絕代的臉。此時她雖然專注於配合宋亦城的舞步,凜然之意已爬上她的眼角眉梢。她隻有今天這一次機會,不容有失。隻是一愣神,她踩上了宋亦城的鞋尖,周身晃了一下,被宋亦城輕輕托住。彎腰的瞬間他在她耳邊輕聲道,“給你買了這麼長的裙子,就是要告訴你,今天不要亂來。”沈暮歌站穩腳跟,不以為然,“我這輩子可能隻能見到這姓蕭的一次,除非你再多結幾次婚?”宋亦城反身一個360度旋轉,把她那張緊繃的臉藏到身後,不讓最佳監視位置的人看見,緊接著說,“今天來的,哪一個抓出來手上都不乾淨,你指頭動一下,都死無葬身之地。”“你唬我?”沈暮歌抬頭起來,額頭在他下巴尖輕輕地蹭了一蹭,宋亦城心裡又癢又酥。“門口的安保那麼嚴格,這些人身上都沒有帶武器,能把我怎麼樣?要說打架的話,你知道,我又不怕。”曲聲漸漸微弱了,宋亦城加大了步子,衝身邊圍觀他們的人露出一個笑容,低頭下來皺緊了眉。“要讓一個人消失,有太多種方式。你不要試!”最後幾個音符響起的時候,林綺陌已經換好了新裝,正踏著碎步沿階梯下來,站在她旁邊一同向眾人致意的正是蕭芷蘭。隻聽宋亦城最後說了一句,“今天這裡不隻有蕭家和楚家的人,我保不了你。你走吧。”言畢,他放開了她,向著他的未婚妻走去。沈暮歌再回到楚離身邊的時候,以為會換來他的責罵。卻不曾想,那個安靜如水的男子隻是更加沉靜了,遞過來一碟糕點,微笑地表揚她,“斷舍離的第一個回合,表現得不錯。”他這大抵是在誇她,剛剛並沒有攪局,隻是發乎情止乎禮地和新郎官跳了一場交誼舞,現在還無風無浪地回到了自己名義上的男朋友身邊。有些時候,連沈暮歌自己都疑惑,楚離是太愛她,還是根本不愛她。為什麼她所有鋒芒畢露可以讓他顏麵掃地的事,所有說出口戳他心窩子的話,他都能安之若素地接受,沒有一絲抱怨。如果你在乎一個人,怎麼能容忍他的心裡有彆人。又或者有些時候,因為太在乎一個人,即便知道那個人心裡沒有自己,眼裡能看到自己也是好的?沈暮歌搖搖頭,沒有碰那碟糕點,回頭從服務生那裡取過一杯酒,和楚離碰了一下,“來,不醉不歸!”半個小時以後,沈暮歌真的把自己灌醉了。不明就裡的來賓還沒有用完正餐,就見楚家少爺的“女朋友”滿麵緋紅,醉眼迷離,在飯桌上耍起了酒瘋。“怎麼不放音樂了?你們怎麼不跳舞了?來啊!”她這樣沒輕沒重地鬨著,顧影自憐地站起來原地自轉了幾圈。林綺陌麵上露了難色。人生中最看重的日子,她本就不想沈暮歌這樣的瘋子來攪和。但這是她楚離表哥提出的最後一個要求,無論是為了宋亦城以後的江山穩固,還是自己家裡這僅有的親人和睦,她都不好意思拒絕。從陰暗的內心來說,能看見自己曾經的敵人,被螞蟻一般踩在腳下,看著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搶過來的男人和自己合歡而立,又未嘗不是一樁美事。不過她這一鬨,就叫她高興不起來了。伺機而動的楚成平已經率先走了出來,扶住花枝亂顫的沈暮歌,對楚離冷冷地說道,“少爺,小姐先交給我吧。”楚離剛要拒絕,宋亦城出了聲,“就依你,帶到樓上去吧。”宋亦城果然是從了蕭芷蘭的人,已經審時度勢到了這樣的地步。楚離要起身反抗,卻看到楚成平腰間鼓鼓的,側頭又撞上蕭芷蘭一臉的慈愛。“離兒,今天來了這麼多貴客,你怕是對她照顧不周,還是讓傭人代為照管吧。”楚離權衡了一下。這樣大喜的日子,姨媽應當不會妄動血光。而他雖然答應林綺陌要避走海外,這個消息卻尚未公開,以他今時今日在楚家的地位,一呼百應談不上,要和他針鋒相對也不是討巧的事。當下隻能作罷,縮回了他正欲發作的手,冷冷地說,“那一個小時以後,我上去接她。”沈暮歌已經暈暈乎乎,被兩個人架著走也不惱。宋亦城神色平靜地見她消失在三樓的扶梯儘頭,淡淡一笑,對楚離舉了酒杯,“來,我們一起去見見今天來的這麼多夥伴。”楚成平的人把沈暮歌帶到客房裡,拿酒精測試儀讓她吹氣。確定了她是深度醉酒狀態也不保險,又往她頸動脈裡注射了一支鎮定劑。這一頓折騰下來,不睡上個一天一夜以上自是不可能醒來的。楚成平還有些意猶未儘,色眯眯地看著熟睡中的尤物。如果她不是楚離的人,他保不齊給她又注射點兒彆的東西,把上次沒儘到的興致給儘了。但一想到上一次遭遇的挫折,他又有些害怕。為了一個女人連續冒兩次高風險,得不償失。他帶著人疾步而出,反鎖了門。聽聞粗重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儘頭,沈暮歌突然清醒了過來。在這樣森嚴的防範下她做不得假,是真真切切地用酒精把自己灌醉了。她早在頭發裡藏了兩根特大號的繡花針,在最殘餘的意識殆儘前,用儘力氣刺進指尖,鑽心的疼痛刺激得她短暫的清醒。楚成平不知道,鎮靜劑對她這樣性子蠻橫的人來說,向來都是收效甚微的。隻是那一針從關鍵的血管紮進來,讓她惡心想吐。但隻吃這點苦頭根本不算什麼,房間冰箱裡有製好的冰塊。她半跑半爬地衝過去,倒了一桶冰塊在浴缸裡。效仿上次自己被楚成平迷暈,宋亦城讓她清醒的辦法,脫去衣衫把全身浸入冰水裡,十幾分鐘後便可以勉強憑自己的力氣行動自如。反鎖的房門也不成問題。她和楚離下車時站在外麵迎接眾人注目的時候就已發現,每個房間都有和隔壁相毗鄰的露台。她二話不說脫掉了高跟鞋,施展那套爬牆大法,輕輕鬆鬆便跳到了旁邊的房間,輕而易舉地出了房門。在清潔間裡沈暮歌打暈了一個正在打瞌睡的女保潔,從她身上摸到了萬能門卡,以最快的速度把這位倒黴姑娘拖到了自己房間。一邊在心裡念叨著罪過罪過,一邊麻利地脫掉了她的工作服。沈暮歌換上了她的衣服,把自己本來身上的衣物隨意散亂地扔在一邊,然後將眼前這個人翻過來,露出一個白花花的後背在羽絨被外麵。自己畢竟是楚離的“女朋友”,她不信等下楚成平的人進來,見到這景象,還敢無所顧忌地上來查看。隻要最後發現這事的人是楚離,那她一定有辦法,能讓自己脫險。做完這一切沈暮歌大搖大擺地從大門出去。樓下還放著歡快的音樂,夾雜著推杯換盞的碰撞之聲。沈暮歌幾乎是小跑地到了走廊儘頭的工作人員電梯,按下了負二樓的按鈕。廚房——是她今晚最終的目的地。這個時間點正餐都已經上完,後廚的人在準備餐後的水果擺盤,並沒有注意到操作間裡進來了一位行為怪異的女子。沈暮歌低著頭,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中央廚房的位置。上菜時間煙熏火燎之地空無一人,不得不說,她選擇了一個動手的最好時機。她四周環視了一下,找到了吊頂上滅火設施的總開關,冷靜地關掉了那幾個按鈕。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她從操作台下麵的櫥櫃裡拉出兩大桶備用的食用油,使出渾身的力氣把它們推倒在了地上。澄黃的油脂瞬間傾瀉出來,蔓延到地麵上四處都是。她起身搜集了一堆散落在各處的抹布,堆積在一起,不由分說地,將手中拽住的那一塊放到灶台上點燃了。外麵的人聽到裡麵的動靜似乎已經有人往這邊走了。沒有時間了,沈暮歌沒再猶豫,“啪!”的一聲把燃燒的帕子扔到地上的這片油海中央。一時間,兩百平方米的廚房瞬間變成了一片火海。火勢起來的地方正對著抽風機的煙道口。濺起來的油柱順著風的通道,如火龍般竄起幾米高,緊接著在整個通風管道裡任意馳騁。沈暮歌看著眼前這火紅的一片,平靜得出奇。所有的罪惡和肮臟,都會隨著這場滔天大火,不再被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