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急診室裡,醫生細心地對宋亦城進行骨折部位的胸帶外固定,頻頻搖頭,“小夥子你也太不注意了,上次也是我幫你接的吧?”宋亦城忍著痛,腮幫上的咬肌緊繃地微顫,滿不在乎地對醫生眨眨眼。醫生對這張顛倒眾生的臉印象深刻,像是個多金的花花公子無疑,“年輕人既然有傷在身,就要懂得克製些。即便是過正常生活,動作也不要太劇烈嘛。”宋亦城聽了這話差點兒岔了氣,有生之年居然第一次打架被占了便宜,居然是輸給了沈暮歌,本來已經夠丟人了。這醫生一把年紀,卻滿腦子都是不正經的念頭,讓他哭笑不得。白望舒拿著宋亦城辦公用的那部手機敲門進來,臉上帶著一絲不經意的憂慮,她把屏幕轉向他。宋亦城扶著傷處,拿過電話來溫和地叫了一聲,“蘭姨。”蕭芷蘭旅居海外多年,一口中文還是有江南女子吳儂軟語的味道,娓娓動聽,“亦城,有沒有打擾你休息呀?”“沒。平叔這邊今晚出了點狀況,我剛處理完,還在回公司的路上。”蕭芷蘭親自來電,自然是要興師問罪的。楚成平再是在蕭芷蘭眼裡地位不高,也是楚家的老輩,還是她這次派來督戰的。宋亦城晚上的這一拳頭,她是絕對不能坐視不理的。“噢?我就是想聽你自己給我講講,具體是個什麼狀況。你平叔那邊的人說,他傷得還不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宋亦城笑了一聲,“既然平叔都已經給蘭姨彙報過了,就是平叔說的情況,不用我一個小輩再複述了。”宋亦城雖在談笑,其實態度甚為強硬。蕭芷蘭心中有數,也不深究,隻說,“平叔再怎麼說也是長輩,你管理下屬,態度有時還是要委婉些,不要太過強勢。”“蘭姨,我們在國內做的都是正經生意,但有些人做事情還是舊派那一套。我若不果斷,讓警方察覺到了,我們得不償失。”“你做的決定我自是支持的。我今天還有件事要問你,沈重那女兒的事你查得怎麼樣了,東西找到了嗎?”宋亦城謝過醫生,起身走出急診室外麵,走到隱蔽的地方繼續通話。低聲說,“還沒有,不過有些線索。”“什麼線索?”蕭芷蘭眉梢一挑,態度關切。“事發後一個月,有人給沈家寄了一個包裹。但那個時候沈暮歌病倒住院,這個包裹就不知所蹤了。我懷疑還是在沈家舊宅,或者沈重的故交手裡。我也回我家問過我父母,他們也不知道此事。不過沈暮歌一定是知道些什麼的,我在想辦法引導她自己去把東西找出來。”白望舒警惕地站在身後,聽到宋亦城的話,低頭開始翻通訊錄裡的號碼。宋亦城說出來的每一句話,蕭芷蘭都會讓人查證。六年前的物流信息並沒有現在這麼發達,要找人做個假的記錄,倒也不難。“陌陌回來,聽她講了些國內的事。似乎這沈暮歌,並不是我小時候見過的那麼不知世事,說是還讓陌陌受了不少委屈。我的意思是,沈重當年死到臨頭,說出來的話也不可全信,現在他女兒又已經知道當年的事情,就這麼聽之任之總歸不是長久之計。如果她就是嘴硬,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還是早點兒解決了好,不要橫生枝節。”“明白。”宋亦城毫不猶豫地作答,束手站著顯得很是謙卑。蕭芷蘭聽了這話,輕笑了幾下,又說,“陌陌成天都在家裡跟我鬨,說十分想你,非要我答應又放她去海城找你,等不了聖誕節你回來了。亦城你的意思呢?”“海城快要入冬,又沒有暖氣,我擔心陌陌的身體。不過讓不讓她來,還是蘭姨您做主。”“明白了。那我再想想吧,不過我剛跟你說的沈暮歌的事,你要放在心上。眼下國內大局剛起,不能有任何人壞事。”和蕭芷蘭的通話總算結束了,宋亦城對白望舒說,“不用再找人了。快遞的事情,我早派人處理好了。”她有些驚訝,宋亦城的工作安排,事無巨細向來都是通過她經手的,這件事她卻一無所知。而宋亦城對蕭芷蘭今天的盤問,好像一早就算計好了似的。“這幾年沈暮歌經曆了很多,變得比以前還難對付。”宋亦城很頭痛的樣子,比肋骨骨折還要痛。白望舒總覺得,蕭芷蘭對沈暮歌的態度有些微妙,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你覺不覺得,蘭姨看上去一直在給你施加壓力,但其實似乎是把她當人質,想拿她脅迫你。”宋亦城搖頭,“沈暮歌憑什麼做我的人質?我在乎她,隻是她還有價值,而且她也有風險。你彆和林綺陌一樣,疑神疑鬼地,總覺得我和她要怎麼樣似的。”她仍是疑慮重重,但也沒時間多作糾纏,想起來一件更重要的事,“楚離發微信給我,說過幾天在公司見麵,要你親自去。”“嗯。”宋亦城冷笑了聲,“他忍了這麼久,也還是忍不住了。”宸風集團的新總部頂樓,宋亦城站在窗前看著外麵天高雲遠,等待楚離在一係列的文件上簽字。兩家公司的資產和賬目,楚離帶的整個團隊已經清點了一上午,後續還有更多的工作要開展。楚離在最後一份移交清單上署上自己的名字,滿麵陰雲密布。他讓資產管理小組的人移到隔壁辦公,要和宋亦城單獨談談。宋亦城首肯,揮揮手讓白望舒帶著下麵的人也一起退出去。楚離單刀直入,“所有的資料我都瀏覽過了,我要的不是這些。”“那你想要的是什麼,這棟總部大樓?縱然你是蘭姨的侄子,插手幾個月胃口就這麼大,未免也太著急了一些。”宋亦城同意移交給他的兩家子公司,涉及的業務都是金融投資和小額信貸,沒有任何異常之處。這和楚離的目的相差太遠,不免焦躁。“我要你這些年負責的其他業務,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你說那些生意?”宋亦城冷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說,“我不明白。蘭姨都急著洗白,為什麼你,這麼想碰那些撈偏門的生意?你以為加拿大的法律和中國不同,坐我這個位置就安穩一些嗎?”“你現在在海城做的這些,不過都隻是設的一些洗白資金的殼。我姨媽和我家的根基,還是在那些偏門上。你假意慷慨,實際都不痛不癢,不讓我接觸實權,當我是未成年的孩子。”楚離很容易就能認識到,要把普通公司的業務做到蕭楚兩家在國外道上的聲勢,沒個五年十年根本達不到。宋亦城在國內循規蹈矩,靠的也是加拿大的資金在給內地輸血。而在這幾年內他要越過宋亦城,坐到蕭芷蘭眼中最要緊的位置,僅僅靠在國內幫家族管理幾家公司的小打小鬨,是絕對不行的。宋亦城不置可否,“我記得蘭姨從來就說,你性格淡泊,不喜血腥,對我們做的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沒有興趣。所以這幾年集團上下的大小事務,都是我來扛的。如果是為了沈暮歌,我們三個小時候也算是互明底細。她是沈重的女兒,眼裡容不得沙子。你想成為我這樣的人,對你和她的關係,不會有任何好處。”“我當然知道。可惜你手中握著的權力,我姨媽給你的地位,是我保護她的必要條件。”宋亦城轉過來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說,“既然是必然條件,那你肯定知道,我不會讓給你的。”數月以來楚離在蕭芷蘭和自己的叔伯麵前費了不少功夫,都無功而返。一來宋亦城在蕭楚兩個家族裡早立威名,近年激進淩厲的行事作風也讓人印象深刻;二來所有海外道上的業務,關係脈絡和合作夥伴的接口都在宋亦城這裡,他們要直接奪權,根本撼動不了他的位置。再加上楚離這些年在蕭家的形象過於神秘,直接空降也惹來諸多猜疑,並不能獲得一邊倒的力挺。想到這些,楚離有些微慍,但也不想撕破臉皮,隻是寸步不讓,“你現在自身難保,你那麼多不可告人的計劃,我姨媽不會一無所知。與其想著怎麼防備我奪權,你不如為自己打算下後路,看怎麼瞞天過海。更何況,你本來就是我姨媽的棋子,等到我們想要你做的事都完結了,你一枚棄子,還能有什麼作為?”“我沒什麼不可告人的計劃,也很確定自己不會被取代。倒是你,還是擔心下自己吧。沈暮歌從小就不是省油的燈,你的這些心思,你過往的那些行為,想要不被她發現,我隻能祝你好運。”“那就看誰笑到最後,輸贏自有定論。”楚離看著宋亦城,兩個人一般高的個頭,相對而立像拍什麼宣傳片的硬照一樣。白望舒站在房間外的單向玻璃麵前,看不清裡麵的情況,堅毅的目光也凝結到了一起。沈暮歌在樓上聽見缽仔糕歡快的叫聲,知道是宋亦城回來了。抖了抖一身的曲奇餅乾渣子,裝作若無其事地趴在欄杆上往下看。宋亦城行動略有遲緩,但沒有明顯的異常。缽仔糕窩在他懷裡,兩隻前腳扒在他肩頭,用力地吮吸著久違了幾天的氣息。宋亦城摸摸它黃色的小臉,一臉嫌棄,“你媽也不給你洗臉。”“缽仔糕叫我‘媽媽’的話,該叫你啥?宋大公子還有這個嗜好,熱衷喜當爹呢。”宋亦城懶得理她,也不提幾天前那場慘烈的“鬥毆”。在樓梯上擦肩而過時,沈暮歌忍不住問,“你的傷,怎麼樣了?”她自覺當晚下手並不重,害他又進了一次醫院不過是事出有因。雖然舊傷也是因為她,但比起宋亦城這麼多年對她做的這麼多喪心病狂的事,不值一提。“死不了。”宋亦城回了句,缽仔糕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追逐著宋亦城的拖鞋,跟著他進了書房。沈暮歌莫名就有些生氣,也跟著跑了進去,衝缽仔糕不滿地大叫,“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爸一回來就跟著他走了,這麼多天都是我給你鏟屎喂飯的,你知道不!”小狗又不懂事,已經跳到宋亦城腿上了,前爪交疊地臥成了一個香蕉的姿勢,小尾巴左右搖得起勁。那眼神似乎是在拷問沈暮歌的靈魂,“你剛不還說人家喜當爹的嗎?這會兒又自己說他是我爸。他到底是我的啥呀?”沈暮歌還有正事,顧不得自己說漏嘴的尷尬。趁他逗弄缽仔糕心情尚可,提出了盤旋在心裡這麼多天的要求:“又很多天沒有去看皮皮了,我明天想出門一趟。”“我給他換了一家醫院,很不好找。讓司機送你吧。”“為什麼要給他換醫院?”沈暮歌不解,皮皮的情況已經不太需要醫護的介入,上次那家醫院的條件又很好,她想不出宋亦城這樣安排的理由。“給你見就行了,這麼多廢話。還有,他出院後我要安排把他送福利院,你沒意見吧?”照她和宋亦城的處境,皮皮找不到親生父母,待在他們身邊也著實不合適。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去處,倒是也沒什麼意見。她從宋亦城懷裡搶過缽仔糕,嘻嘻哈哈地,“讓我抱,我們不跟壞人玩。”缽仔糕攀在她胳膊上,望著宋亦城,依依不舍的。他手裡還有工作,也就不和她再多耽擱了。沈暮歌揉著小狗的腦袋輕快地出了門,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她想去探望皮皮不假,但明天真正約她的人,是宋陶。見宋叔叔並不是什麼需要遮掩的事情,但從宋陶打電話的語氣裡,她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所以直覺上,並不想預先就讓他知道。宋陶到底要跟她說什麼,還不能確定。隻希望慧眼如炬的宋陶還沒有看出太多的端倪,不要把這潭渾水,攪得更加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