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城抱著沈暮歌疾風一般地衝進門,缽仔糕叼著一個毛絨玩具從樓梯上迅速跑下來,小短腿在台階上踏空了一步,一咕嚕滾了下來,在地上轉了幾圈,發出氣惱的聲音。小家夥旋即又衝他們跑來,騰空起兩隻前爪抱住宋亦城的腿,小腳交替地撓他,嗚嗚地求抱抱。宋亦城沒心情陪她玩耍,用力把腳邊缽仔糕最喜歡的網球踢到很遠的地方。小狗“汪”地叫了一聲,跑向球滾落的地方去了。他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樓,側身撞開衛生間的門,把她放到浴缸裡,然後把所有的水龍頭都打開。沈暮歌被冷水一激,卻毫無醒轉。他回身又去到樓下的廚房,從冷藏室裡翻出大量的冰塊兒,倒到淨水壺裡,灌好一大壺冰水。再回到浴室的時候,看見沈暮歌半躺在浴缸裡,渾身已被水澆透,一隻胳膊搭在浴缸邊緣,垂到地上,滿臉的痛苦。他捏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說把手中的冰水徑直朝她嘴裡灌了下去。沈暮歌嗆了口水,被激得劇烈咳嗽起來,雙手混亂地要去擋掉他拿著水壺的手。宋亦城不為所動,一點兒不剩地把水硬從她的喉嚨裡灌了進去。沈暮歌掙紮得更加激烈,宋亦城把她死死地按在浴缸的角落裡,花灑對準她的頭和臉又是一頓劈裡啪啦地澆灌。等他第二次從廚房取了冰水回來,沈暮歌已經清醒了一半,從浴缸裡翻身出來,趴在馬桶的位置,乾嘔的聲音起伏不斷。浴室裡充斥著酒精混合著某種香味的氣息,讓宋亦城眉間的溝壑擰成了一團。他幫她拍著後背,輔助她把腹胃裡的東西都吐了個乾淨。她臉色慘白,整個人癱軟了下來,似有若無的神誌讓她感知到痛苦正成百上千倍在增加。宋亦城微鬆了一口氣,看她昏沉地睡著,倒沒有出現他擔心的亢奮反應,隻是在酒精和藥物的作用下,意識模糊。這一頓又是冷水外澆,又是冰水內灌,再加上肚裡空空,沈暮歌整個人冷得發抖,嘴唇凍得烏青。宋亦城輕輕把她抱回浴缸裡,打開了熱水的水龍頭,想幫她暖和一下,順便衝洗一下身上的汙漬。熱水一點點漫過沈暮歌的身體,她身體發抖的頻率也開始下降,臉上微微有了血色,神情也安靜了。宋亦城這才放下心來,背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他回頭一看,缽仔糕躲在浴室門外,大眼睛滴溜溜地望著他們。它左爪下按著那個平素最喜歡的網球,歪著頭看著浴室裡的一切,充滿了好奇。缽仔糕看裡麵熱氣蒸騰,感覺自己受了冷落。它嗷嗷地叫了兩聲,一路小跑進來,跳到宋亦城懷裡,瘋狂地舔他的臉和脖子。平時要養沈暮歌就已經十分吃力了,連這小家夥也要來忙裡添亂,宋亦城覺得這屋子裡的兩個活物,真的一個也不讓人省心。他把缽仔糕抱在懷裡,看沈暮歌靠在浴缸裡沒有異樣,站起來下樓把缽仔糕關到籠子裡。安頓好缽仔糕回來,邁入浴室卻不見沈暮歌的身影。他心裡一沉,大踏兩步上前,沈暮歌不知道什麼時候滑到了浴缸底部。這個主臥室的浴缸,有嬰兒遊泳池那麼大,蓄水也不淺,她沉在下麵,紋絲不動,像是沒了生息一般。宋亦城眼疾手快,一手攬住她脖頸把沈暮歌扶了起來。她頭剛露出麵,發出幾聲嗆咳,吐出一點水珠。宋亦城有些心急,連續拍打她的臉頰,緊促地喚她,“沈暮歌!”這一番折騰她微微睜開雙眼,顯得十分迷茫。舌頭打結地問,“我在哪兒?”她腦海中依稀閃過楚成平酒店洞開的房門,她進去就被捂住了口鼻,然後給她強灌了什麼東西,不一會兒眼前便出現了五光十色的幻覺。她感覺自己輕飄飄地,好像睡在一個巨大的羽毛墊子裡麵,越飛越高,擺脫了所有的重荷和束縛。她看見自己坐在一個自行車的後座上,她摟著宋亦城的腰,飛馳在南臨江邊的綠蔭道上。她的裙擺飛揚起來,宋亦城回頭看他,笑得乾淨透徹,露出兩排晃眼的白牙,一切還是他們十幾歲時的模樣。沈暮歌看清了眼前的人,不是宋亦城是誰,隻覺得十分美好。那朗目劍眉,高挺的鼻梁,冷峻的下頜,在滴落的汗水前散發著熟悉的氣息。她把他摟得更緊了一些,坐得更直起身來,緊緊地靠在他身上。宋亦城一個閃身,被她拖到了浴缸裡麵,兩個人都浸在了水裡。他胳膊墊在她身下,想把她再扶起來,她卻如癡如醉地,側過身體勾住他,蠻橫地貼上了他的嘴唇。這已經是第N次被沈暮歌壁咚了,宋亦城心中十分鬱悶,簡直防不勝防。他知道她是被楚成平下了藥產生了幻覺,本能地要如之前那般把她隔開,整個人卻有些脫力,在水中兩人交疊著,一時難以分開。幾縷淩亂的濕發貼在沈暮歌的麵頰上,膚色被泡得發白發亮,睫毛上顫動的水珠,她一臉沉醉。滾燙的熱水在他們之間湧動,衝撞著宋亦城潛意識裡最隱秘的地方。他難以自持,感覺快要抵擋不住她的攻勢,從抗拒到順從,不知不覺回吻了過去。沈暮歌也不知道清醒還是迷糊,隻是用儘了力氣要從他身體裡掏出所有的能量,雙手穿過熱流,緊貼著他的後背,物我兩忘地撫摸著。宋亦城換了個姿勢,上衣在浴池裡已經漂起來了大半。熱水溫暖了他的皮膚,遲鈍了神經,讓他感受到稍縱即逝的迷醉,似乎是可以被原諒的。不自知地也加了力道,隻有熱烈的唇齒間的碰撞,交織著熱水的炙烈,難舍難分。不經意間他碰觸到了沈暮歌身體的某個部位,宋亦城身體一頓,驟然冷卻了下來。他稍稍躲避著她的進攻,用餘光瞟了一眼手裡碰觸到的東西,神情驟然凝固。他用力要把沈暮歌推開,手掌翻過來想蓋住那東西,一直宛如連體嬰般附在身上的沈暮歌,突然抬手攔下了他緊抱著她的手。激吻的姿勢沒有停頓,右手卻用力地要掰開宋亦城的手,去摳取他手裡的硬物。宋亦城回縮了一下,想讓自己從沈暮歌身上抽離。她嘻嘻地傻笑兩聲,起身又向他壓了上來,不依不饒。他一隻胳膊放到了浴缸外麵,剩下的那隻手打開了身旁的浴缸按摩開關和取暖器,浴室裡頓時響起了轟隆隆的聲音,在耳膜旁激蕩。沈暮歌見他居然沒有中計,瞬間徹底重回了清醒,全無剛才沉醉的表情,和宋亦城交纏在一起,要去爭奪他手中之物。他一把將她推倒跌在水裡,拿著手裡的東西,低聲說,“楚成平這樣的老狐狸,你以為把攝像頭放在貼身衣物裡,就萬無一失了嗎?”她露出得逞的笑容,“反正,我得手了。”她這種自殺式上門送快遞的方式,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在意識尚存的時候,她模模糊糊記得,楚成平在和什麼要緊的人通話,這一切記錄在這個攝像頭裡,將來都是可以作為警方查案的有利線索。沈暮歌昏睡了這麼久,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拚了命地去攀住宋亦城搭在外麵的那隻手。她從小就看著沈重和宋陶訓練宋亦城,多少耳濡目染了些防身之術,加上近幾年有意地學習,身手也不是很差。和宋亦城雖然相去甚遠,但靠著在水中大家都借不上力,一來一回地纏鬥了半天。最後反倒被她尋了一個宋亦城的空檔,一個肘擊把他推擊到浴缸另一麵,他身體內部爆發出一聲清脆的“哢擦”聲,摻雜著浴室內轟鳴的聲音,隱約聽見他一聲吃痛的悶哼,一時竟動彈不得。攝像頭從他手中脫落,彈出數米落到浴室門邊的角落裡,沈暮歌大喜過望,一個跨步從浴缸飛身出去。宋亦城隻是保持那個姿勢靜坐在水中望著她,一動不動,如石化的雕像一般。沈暮歌剛要把這場打架的戰利品收入囊中,一隻手卻在眼前一閃,搶先一步把東西拿捏在手中。她抬頭,白望舒長身玉立,擋在浴室門口,鳳眼怒視著自己。白望舒看了一眼斜倚在牆邊的宋亦城,抬腳要跨過去,被沈暮歌一把拽住,想從她手裡去搶攝像頭。她徹底發作,一個抬腿把沈暮歌逼退半米,玉手一揮,那石子大小的東西被扔得無影無蹤。白望舒湊近她,用隻有她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楚成平見每個人都要掃描電子設備,不是在會麵的時候,就是在告彆的時候。你今天隻是僥幸,我們趕到得及時,還這麼嘚瑟!”對話被浴室裡本來的噪音掩蓋,不至於會被竊聽器錄到。沈暮歌覺得有些荒唐,回頭去看宋亦城,他還是那副詭異的樣子,冷眼旁觀這兩位美女間對峙,麵若冰霜。白望舒長腿越過去,背對著她,攬住宋亦城的肩膀將他扶起來。宋亦城站起來很吃力,似乎憋著一口氣沒有泄,才勉強從水裡跨出來。渾身濕漉漉的,從頭到腳都是慘白,落魄得不像樣子。沈暮歌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白望舒雖然低著頭,瞳孔裡卻隱忍了流動的淚光,盛滿潮濕的霧氣。這個人從來沒有情緒,更不要說落淚了。她不由得詫異,說話也變得結巴,“他這是……”“之前那場車禍,他為了救你,斷了幾根肋骨而已。”白望舒淡淡地說,“現在拜你所賜,他再去醫院接一次就是。”沈暮歌愕然。透過他濕透的半透明上衣,能看到左胳膊上有一道很長的傷口,隱約能看見可吸收線的線頭。此時也滲出淡淡的粉色,猙獰又醒目。宋亦城平複了呼吸,隔開白望舒攙扶他的手兀自站著,頭頂在水氣裡冒出淡淡的光暈。他往門外走了兩步,倒看不出艱難,右手隻是輕撫了下左肋。經過沈暮歌身邊的時候,撂下一句話。白望舒緊跟上去。半晌,樓下傳來了汽車駛離的聲音。彆墅裡回蕩著缽仔糕關在籠子裡不開心的叫聲,嗚嗚嗷嗷地訴說著對主人的不滿。她撐著麻木的膝蓋站了起來,回想起宋亦城走前說的那句話,哭笑不得。他說:“明早不要忘了遛狗,缽仔糕不在家裡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