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歌頭腦發昏地醒來,看到媽媽像隻粽子一樣地被綁在椅子上,白襯衫被汗水浸濕了,隱隱勾勒出胸衣的形狀。有個穿黑襯衣的人靜靜地看著他們,目光冷冷的。夏美汐努力地側過頭來望著女兒,被膠帶封上的嘴無聲地顫抖著,憂戚勝過恐懼。宋亦城也清醒了,眉峰一揚,“你們是哪裡來的壞人?叫我爸爸知道了,把你們全部抓起來!”“噢?”黑襯衣做了個很驚駭的表情,煞有介事地問,“你爸爸這麼厲害,是誰啊?”“宋陶!”宋亦城頗驕傲地喊出了這個名字,夏美汐的喉嚨裡又發了一陣聲響,衝他搖頭。那人在空中劃了一個響指,對旁邊那個金牙男說,“這還真是有買有送啊,南臨刑警大隊長的妻女加副隊的公子,你說值多少錢?”“這對寶貝年紀大,也不能拿去賣了。”金牙男怪異地笑了,撕了夏美汐的膠布,“不過這鼎鼎大名的夏大美人,我們倒是彆浪費了。”夏美汐喘了兩口氣,並沒有驚慌失措,低聲問,“楚天南,你想做什麼?”沈重在家裡幾乎不提工作上的事,但被國際刑警紅色通緝令追捕的“楚天南”這個名字,她還是知道的。這人在緬泰兩國犯案累累,被當地的軍警聯合起來逼得走投無路,退回了國內。楚天南本就是南臨人,窮途末路逃竄回了當地,這些天沈重和宋陶衣不解帶,就是為了把這個人抓捕歸案。“沈夫人既然認識本人,那你說,我想乾什麼?”楚天南猛地劈了她一個耳光,“我父親在南臨安分守己地經營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我在外麵混不下去了,回來還能有口安穩飯吃。他沈重現在卻非要把我們趕儘殺絕?”沈暮歌看到媽媽被打,縱聲大哭。“彆哭!不要哭給壞人看!”宋亦城衝她吼了一聲,她就生生地把後半句哭聲給吞回了肚子裡。夏美汐語氣超然,“我知道你爸爸是正當商人,和你做的事情沒有關係。但卻因為你的事,禁不住這些天警方盤查的壓力,突發心梗去世了。你現在恨不得把我老公拆皮剝骨,但你一定也聽說過沈重的脾氣,拿我和女兒去要挾他,不過是癡心妄想。”“我當然知道。就算是我把你女兒的小拇指切下來寄給他,他也寧願一槍崩了自己,不會放過我。徇私枉法的事他是肯定不會做的,但保不準他會一個人單槍匹馬地來英雄救美,你信不信?”楚天南用手指拭去一點她唇角的血跡,蹲下,把那血抹到沈暮歌的臉上,“可惜了你們這寶貝女兒,真的是遺傳了你們的優良基因啊,可愛得很。”沈暮歌害怕極了,眼前這個叫楚天南的黑衣人,嘴上卻是不饒的。她一口銜住他覆在自己臉上的食指,狠狠地咬了下去。五歲孩子的乳牙能有什麼力道,楚天南隻吃了一點兒痛,手一揚就把她甩開了。沈暮歌重重地撲到地上,自然是痛的,卻還記著宋亦城叫她不許哭,瞪著一雙黑葡萄樣的眸子,負氣地說,“就算你把我十個手指頭都剁下來,我爸爸也不會讓你逍遙法外的!”楚天南反倒笑了,對夏美汐說,“這性子,果然是沈重的女兒啊。若不是投錯了胎,我倒真的很喜歡這丫頭。”“那就為你的兒子積點德。”夏美汐出奇地鎮定,“橫豎是要玉石俱焚,但看在都是為人父母的份上,彆傷害孩子。你妻子給孩子起名叫‘楚離’,應該也是想要提醒你,小小年紀的孩子,不應該出生就麵對分離。”楚天南的眼皮跳了一跳,她居然威脅他。自己有個六歲的兒子,為了安全起見,一直低調地由妻子養在加拿大,而這些沈重都一清二楚。他扯起嘴皮來冷笑了一下,吩咐兩個手下,“把這倆小鬼丟到後麵去,我們好好招待一下沈夫人。”沈暮歌和宋亦城倆人趴在門後,從虛掩的門縫裡望了進去。夏美汐被鬆了綁,幾雙大手招呼上去,簇新的白襯衣迸發出撕裂的聲音。椅子擋住了沈暮歌的視線,隻看到媽媽頭發散開躺在地上,露出來的胸膛劇烈地起伏抖動著,似乎是受著極大的痛苦,卻竭力地忍著不出聲。她覺得那幾個人嘶啞粗暴的笑聲難聽極了,嚇得一時都哭不出聲音。宋亦城也紅了眼,一個拳頭堵住自己的嘴,另一隻手用力地捂住她的嘴,輕聲說:“彆哭,彆哭,太吵了他們還要更凶的。”楚天南直起身來的瞬間,夏美汐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量,屈起膝蓋就對著他髕骨踢了一腳。楚天南吃了高跟鞋的痛,頓時惱了,抬腳將她踢出老遠。又抓起夏美汐的頭發就是劈裡啪啦幾個耳光,一頭撞向斑駁的椅子,激起一層薄薄的血霧。宋亦城的拳頭被自己咬出了血,扳過沈暮歌的臉緊緊摁到自己的懷裡。不管外麵還要發生什麼,他隻覺得是不能夠讓她看到的。幾個人折騰了一番,夏美汐始終一聲不出。沈暮歌鼓起勇氣彆過頭,努力想從宋亦城的指縫裡看到點什麼。媽媽隻有微弱的喘息了,眼睛半睜半閉,嘴裡絮絮地叫著爸爸的名字。一個人拿了一根平時在醫院打針用的那種針頭,把一種亮晶晶的東西注進夏美汐的身體裡。宋亦城一震,手上鬆了勁,他隱隱約約也算懂點事,知道那大概是什麼,隻是不敢相信。沈暮歌傻傻地看著他,滿臉的淚痕混著泥土像是剛吃完高樂高冰棍,呆呆地問他,“他們是在給媽媽治病麼?”宋亦城的胸膛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點點頭,“是的,他們知道爸爸很快要來找我們,害怕了,所以想先把夏阿姨治好。”這個傻瓜居然就破涕為笑,一抹自己的眼淚,“那我乖,我不哭,你也不哭。”她又看到他手背在流血,幾個牙印赫然在目,叫了起來,“啊呀,你也流血了,叫那個叔叔……壞叔叔也給你治下。”他把企圖向外爬的她抓了回來,攬在懷裡,“我不疼,你先乖乖睡一覺,等爸爸來。”她也就很乖地伏在他懷裡,“那爸爸來了,你要叫醒我。”“肯定的。快睡……快睡……”他嘴裡應著,眼睛卻盯著外麵,死寂地讓人更害怕。末了,她又爬了起來,“如果爸爸來了,我貪睡沒醒,你不準丟下我。”“嗯,不丟下你!”夏美汐伏在地上已經一動不動了,疤痕男又抽了一管液體,沉默地紮進她白皙的胳膊裡。“拉鉤。”她還有心思探出她那胖乎乎的小手,執拗地纏上他。“好好好,拉鉤拉鉤,睡吧。”懷裡她的氣息香甜了起來,宋亦城頹然地靠在牆上,一點點沉浸在黑暗裡。那天夜裡宋亦城是被夏美汐叫醒的。夏美汐一張姣好的臉腫脹著,額角一個青紫的大包,核桃似的眼睛在青白的月光下尤為灰暗,泛著某種捉摸不定的光。她儘力用雙手攏緊破爛的衣襟,整個人出奇得平靜。“夏阿姨,你疼嗎?”宋亦城小心翼翼的,不敢碰那傷口,白天的那一番折磨一定是極疼的。她笑得很自如,“已經不疼了。城城,你可以照顧暮歌的,對吧?”他望著那雙依舊好看的眸子,迷惘又堅定,“嗯,我能!”她指著天花板附近搖搖欲墜的窗戶,“他們打算明天找你沈叔叔攤牌,暫時顧不上我們了。等會兒阿姨抱你上去,你帶著暮歌逃出去。不認識路沒關係,隻要離開這幾個壞人,往你覺得有人的地方跑就行。一有機會就打電話去找你沈叔叔或者你爸爸,明白了麼?”沈暮歌醒來,睜眼看到媽媽,揉揉眼睛,嘟囔著:“怪不得睡得好香呢,媽媽好久沒抱著我睡過了。”夏美汐笑得寵溺,“暮歌乖,聽城城哥哥的話,他帶你去找爸爸。”“爸爸?爸爸在哪兒呢?”她一骨碌翻身起來四下打量。“城城哥哥知道,他帶你去。”她攥住媽媽的手,“那媽媽呢?”夏美汐做了個“噓”的姿勢,“你看,那個窗戶那麼小,大人出不去,等會兒我從大門出去,然後就去找你們。”“當真?”她畢竟不笨,哪裡那麼好騙。宋亦城抓起她的小胳膊,“你彆耽誤時間,夏阿姨就能早點出去了。趕緊的,我抱你上去。”夏美汐驚人地有力氣,把已經半人高的宋亦城舉了起來,他輕輕一頂就取下了窗棱,掉在外麵的稀泥裡,發出一聲悶響。宋陶打三歲起就讓他做的體育鍛煉總算沒有白費,兩隻手臂一撐,半個身子探出了窗戶,回身過去接暮歌。她害怕得不行,語無倫次地說,“媽媽,會掉下去的。”“不會的,你相信我!”宋亦城感覺到夏美汐抱著她的身體越抖越厲害,想也沒想就提溜著她一隻胳膊把她也塞出窗外。“聽好,掉下去不會痛的,痛也不準哭。”窗外的月光晃了一晃,沈暮歌看到兩行暗紅的血跡從媽媽鼻腔裡流了出來,讓她害怕極了。但媽媽卻沒有再看她,而是對著宋亦城溫暖地笑了笑,“找到沈叔叔,照顧好暮歌。”宋亦城下了決心,一把將沈暮歌推了下去,落在牆角的稀泥裡,她倒真不覺得疼。宋亦城從手機微弱的光亮裡,看到俯臥在沙發上的沈暮歌時而不安地扭動,眉頭深鎖著快要迸發的痛苦。他知道她一定又被那個很可怕的夢魘糾纏了。但他卻不能如以前習以為常的那樣,將她輕輕抱住,一同分擔那本是他們共同經曆過的痛苦。他兀自地在靜默裡站著,一點點,熄滅了手機屏幕上最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