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師父必然已經周全,姑娘就不必再做出這樣嬌弱的模樣了罷?”子和涼涼的聲音自耳邊想起。原來他竟看穿了我的把戲。我一聲假咳硬生生地被堵在了喉中。訕訕地站好身子,看了子和一眼,“多謝。”頓了頓,見他沒有其他話要說,又道,“告辭!”子和卻叫住我。“你救了他一次,卻也是螳臂當車,沒有什麼用的。”我沒有說話,心中卻是不以為然,看了他一眼,轉身要走。“你如今受了傷,我還是跟著你才放心。”子和緊皺眉頭道。“不必,真的不必。”我扭頭道。“這些小傷算不了什麼。”子和同情地看我一眼,“看你方才與上神的情形,想必你此番上山經曆了一番情傷,所以才覺得這傷算不得什麼。樂古那把龍吟琴有幾分威力,我自然知道。你不必說,我一定要跟著你的!”與他好好商議不成,我也懶得多說什麼,捏個定身的訣將他困住,利利落落地轉身便走。“忘此!”我聽見身後咬牙切齒的聲音,還斷斷續續喊著什麼小心樂古、仙界之類的話。疾行了一段路,便什麼也聽不見了。終於安靜了些,我才覺得身心疲累,傷心也罷傷身也好,都叫我耗儘了力氣。略一猶豫,我便打算往大荒山去。大荒山連綿數裡荒無人煙,我若回去,大約能清靜些日子。但凡我此時警醒些,定能察覺到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可惜我到底發現得遲了片刻。直到四周突然響起了腳步聲,我才察覺到異狀,抬眼一看,竟是許多天兵,團團圍住了我。“忘此姑娘,彆來無恙?”這個聲音——我驚訝地扭過頭,看見術光上仙恨恨的目光。我心裡一沉,“是你?”術光上仙身著鎧甲,冷笑道,“是我。忘此姑娘,一定未曾想到罷。”先前遇到了樂古上仙,轉眼便又遇見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冷冷瞧著他,心裡卻飛快地琢磨起來。難道九重天上的監牢居然如此不堪一擊,叫重犯一個一個逃了出來?這自然是不可能,天威難犯,若那監牢由得人隨意進出,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也是顏麵無光。除非——我看著周圍的天兵。除非是那位天帝陛下將兩人從監牢裡放了出來。可是為何要如此?術光上仙走近幾步,麵色陰狠地打量著我,旋即冷冷一笑,“既然你自己撞到了我手裡來,就怪不得我了。”說完,他猛地一揮手。天兵迅速地圍轉過來,手裡的兵器俱指向了我。我將赤玉香心拿在手裡,看著術光上仙道,“這是九華山的地界,你敢動湛黎上神的弟子不成?”術光上仙哈哈大笑,“湛黎上神違抗天命,如今已經自身難保!捉了你便是立功,你說我是敢也不敢?”違抗天命?我變了臉色,“你胡說什麼!”術光上仙故意做出一副驚訝的模樣,“難道你竟不知道?魔界大皇子墨風複出平叛,可湛黎上神勾結叛徒墨離和你百花居眾人,引得魔界大舉進攻仙界,生靈塗炭——”他裝模作樣地搖搖頭,“陛下仁慈,隻叫他交出你們一乾人等,他竟敢違反上命!本尊便是奉命前來捉拿狂徒湛黎上神的。哈哈哈!”術光上仙張狂地大笑,我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我便是做夢也沒想到情勢居然變成了這樣一副模樣。術光上仙大約是覺得我呆愣的表情叫他這一番表演很是無味,不耐煩地道,“來人!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花妖抓起來!”那些天兵得令,舉槍便朝我衝了過來。直到刺眼的刀槍到了眼前,我才急忙舉起赤玉香心便抵擋起來。這些天兵固然勇猛,可我忘此也不是吃素活到了這把歲數,指望他們捉住我也未免有些異想天開。我揮劍將他們猛地格開,使出馭劍術,手裡的赤玉香心便威不可當地迅速飛出,發出耀眼的寒光,劍氣淩厲地化出千萬個赤玉香心,朝著天兵飛刺而去,連包圍圈後站著的術光上仙也忙抽出佩劍,手忙腳亂地抵擋著。便是他們修為平常,可到底人多勢眾,我不敢戀戰,趁著他們陣型大亂的時候猛地躍出包圍圈,收回赤玉香心便立即退了數丈。甩開了術光眾人。我不敢猶豫,忙反身往山上逃去。術光上仙馬上緊隨在我的身後,手中的佩劍帶著雷霆之力倏然朝我砍來。我側身躲過,手中的赤玉香心錚錚而響,利劍飛出,與術光上仙的佩劍相撞,頓時劍氣湧動,叫周圍的天兵忍不住退了一步。術光上仙未與我交過手,不曾料到我居然能擋住他的攻勢,此時已露出驚訝和凝重之色。正在這時,我突然聽見一聲琴響。我心中暗叫不好,能將那琴音彈得如此肅殺,除了樂古上仙還會有誰?樂古上仙和術光上仙狼狽為奸,上次險些將命送到他們手上,若是此次讓他們捉住了我,自然是決計不會放過我!看來,今日定是凶多吉少了。我想著,手裡的赤玉香心寒氣淩冽,似乎已經聞到了血氣。龍吟琴的聲音穿雲而來,聲音越來越高昂。我隻覺得肺腑之間一片痛楚。而周圍的天兵,已經痛呼倒下。術光上仙在琴聲方起的時候便退開數步,此時並沒有受傷。我猛地想起上次在雲河邊,樂古上仙彈起龍吟琴的情景,琴聲雖響,可卻隻能傷及對麵的魔界將士,而並沒有傷害與琴聲同側的天兵天將——原來這龍吟琴的的確確是當做指哪便打哪的利器而用。我猛地明白過來,隻要離開樂古上仙針對的位置,我便不會受傷。我看了術光上仙一眼,趁著琴聲間歇的功夫,持劍便向他攻去,術光上仙鄭重做下迎敵之態,我卻隻虛晃一槍,飛快地朝著樂古上仙而去。手中的赤玉香心錚錚作響,卻恁得服帖,像是苦等一戰卻聽候軍令的兵士一般,我使出馭劍術,赤玉香心便迫不及待地脫手而出。樂古上仙大約是沒有想到我居然敢頂著龍吟琴攻上來,一時慌亂,手中的曲子也惶然亂了音調。赤玉香心趁勢刺在了龍吟琴上,隻見那琴弦齊齊斷去,發出一聲尖利的嘯聲!樂古上仙一見,勃然大怒。我忙喚回赤玉香心,緊握手心。今日術光上仙和樂古上仙同在此地,戀戰自然沒有什麼好處。我應當馬上脫身才好。心念及此,我看著樂古上仙持劍便向我刺來,我微微一轉身看見身後九華山的絕壁,突然想了個主意。赤玉香心,開山劈海。今日就靠你了!我默默念著,迅速捏了個訣。樂古上仙身形敏捷,轉眼便到了我的麵前,術光上仙也不甘落後,也朝我攻了過來。我微微閉了閉眼,突然旋身一躍而起,突然間手中的赤玉香心劍氣直衝雲霄,猛地朝九華山的絕壁劈去。一陣巨響,一時間,塵土遮天蔽日。絕壁上頓時裂開一條巨大的石縫,我看準時機便貼著石壁迅速竄起,身後巨石滾落,將術光上仙和樂古上仙攔在了後麵。我趁機逃了出去。幸而當時還在九華山時常常溜出來玩樂,我對這一帶還算熟悉,便隱了身專挑人跡罕至的路而行,好避開追兵。而一路到九華山地界外,卻遠遠看見好幾撥巡查的天兵,我心中不由疑惑起來,難道真如術光上仙所言,天帝陛下派了天兵來圍攻九華山不成?這麼一想,我不由止住了腳步。師父是仙界地位尊崇的上神,且能文能武一向得天帝陛下器重,就算師父保舉的墨離真犯下什麼反叛之事,何至於要派人圍攻?我抬頭看看天色,已經是正午時分,逃了許久,也該歇一歇了。我在近處找了個山洞,摘了幾個野果填了肚子,便坐下調息起來。坐了不多時,突然聽見輕輕的腳步聲。我頓時暗自叫苦,難道是術光他們追來了不成?仔細聽了半刻,卻隻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我隱了身藏到山洞深處,偷偷往外瞧著。一個頗有些狼狽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待我看清他的容貌,不由愣了愣,“墨離?”“誰?”墨離唰地抽出佩劍,向我藏身的方向看來。“是我。”我現了身,走了出來。“忘此姑娘?”墨離有些意外地看著我,“你不是在九華山上嗎?難道山上出了什麼事?我搖搖頭,“暫時還太平無事。”墨離看著我的神情,頓了頓,問道,“牡丹呢?”我猶豫了一下,雖然我並沒有見到牡丹,但是既然師父說她沒事,那她一定安全無虞才對。“她沒事。”墨離點點頭,“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坐到一旁的石頭上,將這些日子的情形說了一遍,又問道,“你為何又在這裡?反叛一事又是從何說起?”墨離歎口氣,“此事說來話長。上次墨風被擒,魔界難得上下齊心,安寧下來。天帝陛下卻心生芥蒂,打算將墨風放歸魔界,此事你可知道?”我點了點頭。所謂帝王之術便是如此,若是魔界再無大亂,實力必然增長,到時候天帝陛下恐怕又會坐臥難安了。墨離道,“如此引得魔界一些舊臣蠢蠢欲動,最後天帝陛下果真釋放了墨風。墨風回到魔界便召集舊臣,與我分庭抗禮。我們大戰一場,墨風使詐得勝,便掌握了魔界。”墨離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便忙趕來同湛黎上神商議此事,可墨風卻以追殺叛將的名義率領魔軍一路攻打至天界。天帝陛下大怒之下,派了湛黎上神出戰,還聽信讒言將術光上仙、樂古上仙也放了出來,叫他們將功折罪。可術光上仙早已與墨風勾結,裡應外合一戰之下天兵大敗。連你師父湛黎上神也腹背受敵受了重傷。”“師父受了傷?”我猛地站起身來。墨離奇怪地看著我,“難道你竟不知道?這不過就是幾日前的事,你不是在山上麼?”我愣愣地看著墨離,半晌沒有說話。那日師父突然來看我,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難道竟是因為要去打戰的緣故?難道——師父竟是受了重傷?我猛地站起身來。“忘此?”墨離攔住我,皺著眉頭道,“如今山上俱是天兵,你便是擔心你師父,也要冷靜些。”“天兵為何要到九華山來?”我追問道。墨離看著我,半晌才歎口氣,“如今天界戰敗,墨離要上神交出你我二人才肯退兵,天帝陛下應了下來,可上神卻不肯答應,這才——”“天帝老兒要逼師父交出你我二人的性命?”墨離遲疑著點點頭,又道,“我本就不在九華山,說起來——上神不過是在袒護你。”竟然是真的。我突然間不知道自己應當是憂是喜。自從我憶起往事以來,便無不與師父冷言冷語,無非不過是怕自己在師父心裡的分量輸給了所謂的大局,怕自己終有一日,要與汝夷一般,卑微地犧牲了自己。可師父到底還是選了我。便是我百般不是,卻還是選了我。墨離搖搖頭,“如今你師父與天兵對峙,若是墨風攻來,恐怕就危險了——”我本在出神,墨離說的話我反應了半晌,猛地轉身就要往外走。墨離拉住我的手臂,“你做什麼?”“你不是說師父有危險嗎?”我掙開他的手,急道,“自然是上山去找師父了。”“你這樣豈不是送死?”墨離道,“便是你修為再深,難道能以一敵百,勝了無數的天兵天將?”“不錯。”山洞門口傳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大師兄?”我看著來人,不由愣住了。百尤師兄淡淡一笑,“百花,你還是這般任性。”“你怎麼會找到這裡的?”我有些愧色,畢竟我此番也不是光明正大地離開九華山,總是枉費了大師兄平日裡對我的一番照顧的。百尤師兄卻並沒有回答,而是神色莫名地看著我,半晌才扭頭對墨離彬彬有禮地道,“二皇子,在下與師妹有幾句話要說,可否請殿下行個方便?”墨離看了我一眼,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開。“大師兄?”我有些忐忑地看著他,“怎麼了?”百尤微微彆開臉,“自你憶起過往,我便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隻是,一直都沒有尋到機會。”“什麼事?”我看著百尤師兄,心裡不由緊張起來。百尤師兄抬眼看了看我,依舊彆開臉,“你可知我為何常年都在閉關修煉,極少出來嗎?”我搖搖頭,百尤師兄看起來一向文弱,可我曉得他的修為是不弱的,為何要一直閉關就不得而知了。百尤師兄緩緩道,“因為一萬年前,與我雙生的一顆上古金蓮子上附了一個仙魂,從此這仙魂便受那另一顆金蓮子滋養,還受了師父四萬年的修為,若不是我一直全力修煉,大約早被那強大的雙生蓮子吸了養分,枯萎而死了。”我呆若木雞地看著百尤師兄,“你,你——”“我便是你雙生的兄長。”百尤師兄一字一句道。我便是鑽進旁人的夢裡,也想不到自己居然還有一個哥哥。我一直便覺得大師兄對我很是照顧,但卻從未想過,是因為我們二人本來便是雙生兄妹。難怪,縱然他修為精純,那日替我把脈時卻指尖冰冷——原來,竟是因為我這個雙生妹妹,而天生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