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我聽見師父的聲音，卻渾然不顧地繼續往山下奔去。固然，我說了什麼恩怨兩清的話。可說到底是你湛黎上神虧欠與我！當年你取了汝夷的心，又取了汝夷的性命。而我，卻還曾打算歡歡喜喜地嫁與你，便是後來不成，也未曾將自己的一片心意付與他人！我想起方才的景象，不由鼻子一酸，掉下淚來。身後的師父並沒有追來，我有些茫然地走到路邊坐下，費力地想著應該往何處去。“百花姑娘。”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我抬頭一看，猛地站起身來。“樂古上仙。”樂古上仙微笑著走近，“原來真是姑娘，許久未見，姑娘一向可好？”我慢慢往後退去，悄悄化出赤玉香心握在袖中。“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冷冷問道。樂古上仙在我麵前站定，笑意盈盈，“那姑娘以為我會在哪裡呢？”自然是九重天上重重關押著了。我心裡想，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九華山上？樂古上仙打量打量我的臉，狀似驚訝道，“姑娘雙目赤紅，這是怎麼了？”“與你無關。”我乾脆利落地答了一聲，“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怎麼會在這裡？”樂古上仙微微一笑，“自然是天帝陛下放我出來，我便想訪一訪舊人。”她看著我，“聽聞你險些與上神成親，可是真的？”難道她是自天庭逃出來的？我暗自心想，手裡的赤玉香心握得更緊。樂古上仙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姑娘還真是個妙人，便是想起了你師父當年親手殺你的事，還肯陪在他身邊——難道，你不怕重蹈覆轍嗎？”我不想同她多言，轉身便走。樂古上仙突然攔住我，“難道你不想看看，你師父到底將你看得有多重嗎？”我忍不住笑了笑，這樣赤裸裸的挑撥離間，可惜用錯了時候，如今我已經知道答案，對這個問題已經全無興致了。我搖搖頭，“不想。”樂古上仙一愣，旋即又露出一個惡毒的笑容，“你不想，我卻想看看。隻好委屈姑娘了。”說著，她突然持劍便刺了過來！她開口的時候我便有了防備，揮出赤玉香心擋住了她。片刻間，已經來往了數招。她也並不能奈我何。隻要她不用那把龍吟琴，便是同她鬥上一日，我也是不懼的。樂古上仙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突然飛身而起退到幾十步外，手上精芒一閃，便化出那把龍吟琴來。我心下一沉，轉身便逃。還未等我逃出幾步，那如同裂帛一樣的琴音便傳入我的耳朵。起初我還能硬撐著往前走，可那琴聲愈加高昂，心肺處一陣劇痛，我喉頭一甜，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來。見我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琴聲卻毫無停歇的意思，高亢而急促的聲音仿佛就在我耳邊響起，叫我痛楚難當。我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正當我以為就要這樣落入樂古上仙的手中時，突然琴聲一頓，又傳來樂古上仙驚叫的聲音。“忘此！你沒事罷？”我抬頭看著滿臉焦急的子和，輕輕搖了搖頭，扭頭看向樂古上仙。隻見一個展翅飛起的龐然大物雙爪輕而易舉地緊抓著樂古上仙的身子，猛地將她拋向了遠處。異獸！居然是異獸！我猛地看向子和，我清楚地記得上次仙魔之戰時險些死在異獸手中的情景，那異獸被人毀去雙耳，才能抵抗樂古上仙的龍吟琴聲。“你怎麼樣？”子和扶住我的肩膀，眉頭緊皺。“是你——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當時仙魔之戰時，墨風身邊的那個銀袍小將就是你，對不對？”子和愣了愣，苦笑道，“便是叫你猜到我的身份，我也不後悔今日救你。”“你——”心口一陣劇痛，我強忍著即將湧出的血腥味，輕輕閉了閉眼。“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子和抱起我來便要走。“不必，你送我上山罷。”我拉住他的手臂。便是我此時正傷心，也不敢跟著子和離開。我與墨風的深仇大恨絕無挽回之餘地，明知子和如今與墨風蛇鼠一窩還同他一起走，這同尋死也沒什麼區彆。子和抱著我的手臂突然僵硬，“難道你以為，我會將你交給墨風？”我猶豫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子和何等聰明，便是我說我相信他，他也不會相信。所以也不必撒謊。“難道直到今日，你也不明白我的心意？”子和低頭盯著我的眼睛，眼裡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我若要傷你，何必等到今日再動手？”子和自嘲地笑笑，“難道即便看清了你師父的真實麵目，你的眼裡還是隻容得下他，絲毫也沒有我？”子和這一番話，徹底叫我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我與子和自酒肆相遇那時起，我可以坦坦蕩蕩地說，對他毫無一絲非分之想。難道他竟是對我生了情意？說到底，我的確滿心滿眼，都隻有師父而已。我想了想，“子和——”子和看著我，“我今日來，便是要帶你走。”我正在猜測子和打算要帶我去何處走一遭，便聽見師父的聲音響起。“百花。”方才被樂古上仙鬨了一場，此時又聽子和的話而大吃一驚，一時將方才離開九華山的理由扔到了腦後，看見師父不由怔了一怔。師父的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一瞬，眼神忽然黯淡。我這才想起自己正緊緊靠在子和身上，叫子和抱個滿懷。偏偏子和也毫不自覺，看見師父也仍然理直氣壯地環抱著我，動也未動。便是師父與旁人親熱落在我的眼裡，可有便有，無且無，我絕不會在這些事上求個平衡，也叫師父看看我同旁人親密的模樣。我剛打算要掙開子和的雙臂，師父突然開口冷冷道，“放開她。”環抱著我的手臂卻更緊了些，“我抱我的人，乾上神何事？”我此時也顧不得子和話裡顛倒黑白的從屬關係，掙紮了一下，子和卻箍得更緊。“子和！”我低喝了一聲。眼前突然一閃，隻覺得手腕上一緊，耳邊掌風掃過，等我反應過來，已經站在了師父的一旁，子和卻連退幾步，唇角滲出了血絲。他看著師父，突然露出一個恨恨的笑意，“我今日來，隻為帶忘此離開。”他頓了頓，上前一步，“不過看來，上神是要同我算一算帳了。”其實與子和相識這些時日，雖然他用血石喚起了我的記憶，間接毀了我同師父的親事，行事也常常叫我摸不著頭腦，可我看得出他心地卻是不壞的。何況他隻是個凡人，照師父所說，也不過是被術光上仙利用了一回而已，對他，我著實恨不起來。師父淡淡看著子和，“百花暫時不能離開。不過公子要走，本尊不會阻攔。”“若我定要帶百花走呢？”子和瞥了我一眼，說道。“決計不可能。”師父乾脆利落地答道。子和麵色陰冷，“唰”的一聲，亮出一把雪白的綢扇。子和隻是凡人，怎麼能不自量力與師父動手呢？我正要上前攔住他，師父卻一把將我拉到身後。我掙脫不開，隻好動口，“上神無意同你動手，你還不快走！”子和冷冷一笑，“當年上神見死不救，叫我父母無辜慘死，此仇子和非報不可！既然終有一戰，擇日不如撞日，我又怎麼會輕易放棄呢？”見死不救？我愣了愣。子和盯著師父，一字一句道，“我便是當年彤陰公主與凡人所生之子。”他的眼裡透著刻骨的仇恨，“當年天帝誅殺父親和我，我娘無奈之下求助於上神，可上神卻見死不救，讓我父母最終橫死——”“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忙搖頭打斷他，“當年師父還曾受公主之托，下凡去救你——”等這句話脫口而出，我突然覺得不對，心裡一慌，看向了師父。如果天帝陛下是要殺了子和和他父親兩人，可師父卻隻救了子和一個。那豈不是果真見死不救？我突然想起當時的情景，彤陰公主死了之後，師父堅持要獨自一人前去凡間，我還很是失望了一陣。難道師父有意如此，目的就是不想叫我知道那公主夫君的下場？師父麵無表情地看我一眼，扭頭看著子和，“仙凡之戀，不會有好結果。你父母二人之死，隻是無可奈何。”“無可奈何？”子和雙目露出血色。“上神以為這樣一句話，就能抹去自己的罪孽嗎？”師父卻隻是淡淡看他一眼，拉了我的手，“我們走。”我還在愣神間，餘光卻看見一道白光一閃，子和手中的綢扇脫手而出，堪堪朝著師父而來。“師父！”我喊了一聲。師父一手拉著我，一手成掌一揮，那綢扇便被擊退。不料子和卻不依不饒，閃身便接了綢扇，忽地朝著師父而來。我心裡頓時覺得不妙，依照子和的身世，他便是遇上了修為最高的神仙指點，也絕不會在數年內修煉出與師父抗衡的修為，他如何敢與師父纏鬥起來？難道——我突然想起方才才發現的事實，難道子和不過是拖著師父，引那墨風前來？不僅如此，就連樂古上仙那個瘋婆子，此時也還在附近，若是她因愛生恨落井下石，雖然師父修為精深，可我此時卻難保不會成為師父的破綻。這麼一想，我便有些著急，忍不住喉頭一甜，嘔出一口血來。“百花！”“忘此！”原本還在打鬥的兩人，齊齊喚著我奔過來。出口的名字不同，偏偏喚的是同一個人。我卻突然有了主意。“你怎麼樣？”師父說著便自肩上扶住我。我一眼也未看他，輕輕掙紮開來。“忘此——”子和皺眉緊張地看著我。大約是我對師父的關懷未做理會，子和便也不敢擅動。我隻得又咳了兩聲，硬是吐出一口血來。“忘此！”子和猛地扶住我，“你怎麼樣了？我這便帶你去療傷。”我慢慢靠在他的肩頭，輕輕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