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不是認真的罷?我心想。我這邊正在考慮,師父已經收了衣料,在一旁坐下,道,“後日便是成親之期,我明日便叫人將此處裝點一番。為免吵到你,不如明日一道出去走走如何?”我愣了愣,“成親不必回九華山嗎?”師父看著我耐心道,“若是回了九華山,難免要住些日子。當年我答應過彤陰公主要保她的孩兒一世周全,如今子和的身份和行事處處透著詭異,待我將這些事處理完了再回九華山可好?”師父說的也有道理,其實若比起來,這小院倒更合我心意些。隻是師父身為上神卻要在凡間成親,我一時有些意外罷了。我點點頭,“既然如此,明日不如到梅花酒肆去看看罷。”師父微微一笑,“好。”次日一早,我便與師父收拾出了門,如今已經入春,梅花鎮也沒有什麼梅花可賞,不過好在還有許多乘著春日出遊的人,酒肆的生意也尚可。我見外麵吵鬨,便吩咐阿才一聲,叫他把酒菜送到琴室裡,與師父邁步進去。原本以為子和此時正在琴室中,卻沒料到屋裡空無一人。我和師父坐下,順手點上案上的香。門外傳來腳步聲,我沒有理會,這時候摸到這裡來的,不是來送酒菜的阿才,就是喝多了找不到茅房的酒客。竹簾輕啟,進來的卻是子和。他依舊神采奕奕,見到我和師父有一瞬間的錯愕。旋即,他的唇邊露出笑意,“原來是二位老板駕臨,子和有失遠迎了。”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說的並不是真心話,於是我便道,“迎來的是客,如今這酒肆既是我的,何談遠迎不遠迎?”子和點點頭,“姑娘說得對,是我思慮不周。”他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然後走到一旁坐下,自去煮茶。我看了師父一眼,他正默然看著子和,麵上沒有一絲表情。此時屋裡著實有點詭異,子和知道師父和我的身份,我們也知道子和的身份,可是大家硬是都裝作凡人各懷心思地坐在這裡,叫我生出一絲緊張的感覺來。我忍不住清了清有點發乾的嗓子。師父和子和大約以為我要說什麼,都俱是向我看來。我很是無辜地看看他們兩人,“我渴了。”子和明顯忍住了白眼,從剛好滾開的茶爐上倒了兩杯茶,先遞給了師父,又遞給我一杯。茶香彌漫到我麵前,混合著屋子裡的一股淡淡幽香。我掃了一眼案上的香爐,“咦,今日的香怎麼與那日的不太相同?”我們被捉到監牢的那天我在琴室裡焚的香,初時清甜,越燃燒越濃烈。而今日的香,一直是淡淡的清香。我正這樣想著,子和起身坐到琴前,開始撫起琴來。子和的琴藝自然是很好的,恐怕比牡丹還要更勝一籌。在我認得的人裡麵,牡丹已經是琴藝最佳者,可知子和的確出色——不對。我又想起一個人來,樂古上仙的琴藝,也很厲害,不僅如此,她還將琴當作法器來用。那次在後山,我險些命喪她手,也是因為她運用法器得心應手的緣故。將彈琴這樣風雅的一件事變成殺人,真是煞風景。我一麵飲茶一麵突然想到,子和阿才他們兩人如今是酒肆的人,我又是酒肆的老板,成親這種事是不是應當也叫他們去熱鬨熱鬨呢?若是在九華山倒好說,如今既然就在咫尺之遠的地方,不請好像也不大好意思。還是算了。雖然子和知道我和師父的身份,可阿才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凡人,來了一屋子神仙和妖精,一個不小心露了餡豈不是要嚇壞了他。以我對百花居眾姐妹的了解,露餡的可能性可不小。一曲完畢,子和的手還放在琴弦上,突然開口涼涼地道,“兩位近日要成親,子和備了一份薄禮獻上,還請兩位不要嫌棄。”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師父微微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會知道?”子和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在下雖區區凡人,卻精通推演術,二位的姻緣線雖曆經波折,卻的確接近了許多——自然是好事將近了。”從來隻聽說神仙推演凡人的命數,凡人推演神仙和妖的命數還是頭一回見。我頗為震驚地看著他,“你能看出我和師父的命數?”子和看著我笑而不語。手指輕撥,彈起了曲子。說著說著便賣起了關子,故弄玄虛!我看他一眼,果然師父說的不錯,這個子和的確很不簡單。師父靜靜坐著,可麵上卻微微有沉重之色。不知這子和到底是善是惡,為何對我和師父的事知道得這樣清楚?而師父的表現也似乎有些不太尋常,他是六界幾乎沒有敵手的上神,對子和這樣一個凡人的出現,似乎表現得太過擔憂了些。難道子和身後有什麼秘密不成?我正胡思亂想著,子和指下的曲聲停了下來。我看著他,他微微一笑,“這首曲子是恭賀兩位新婚大喜的。”我驚訝地看著他,“這首曲子?”子和點點頭,“你也知道我如今身無分文靠著忘此姑娘您養活,自然買不了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隻好用一首曲子來表示對兩位的祝福了。”我更加驚訝,“難道你覺得你彈一首曲子,就是拿得出手的禮物了?”子和無所謂地挑挑眉頭,“便是拿不出手也沒法子。”說完他站起身來,端了茶便出了琴室。我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搖搖頭,這個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百花。”師父喚了我一聲。我扭頭,“怎麼了?”“這酒肆生意平常,想必遠不如百花居賺錢,不如你將它賣了或者送給這位子和公子,抽身出來罷?”師父道。“可是我方才買下這酒肆沒有多少時日——”我爭辯道,“花了兩千兩銀子啊!”我很是心疼地說,“這麼多銀子,我就是扔到水裡也能聽見不小的響聲呢!”師父頗有些無奈地看著我,“兩千兩銀子?那我補給你兩萬兩,你將這酒肆給了子和,可好?”我狠狠白了師父一眼,“你以往一擲千金也就算了,如今我們成親在即,你的便是我的這可是親口答應我的。你那兩萬兩銀子就如同我左手給了右手,算來算去還是虧了兩千兩,我可不乾。”師父約摸也看出了他的要求大大違反了我的本性,索性不再說話。我怕師父再提起這個話頭,索性站起身,溜達出了琴室。子和正坐在櫃台後有一搭沒一搭地撥拉著算盤,我看見他那懶洋洋的行止,不由有些生氣,便走過去道,“你如今是酒肆的掌櫃,不想法子賺錢不說,還在這裡消極怠工?你可彆忘了,我當時買下這裡的時候是將你一起買下的,你若是不好好乾活,我就將你賣了!”子和聞言愣愣地看著我,半晌才道,“你要將我賣了?”我毫不猶豫地點頭,“你若是再對生意這樣漫不經心,我自然要賣了你。儉省些糧食不說,還能賣點銀子,也算減輕我的虧損。”子和看著我,見我很是認真,麵上趕忙堆起諂媚的笑,“老板說的這是什麼話!您看我不是很儘心的在算賬嗎?不要生氣,來——”他倒了一盞熱茶遞給我,“喝口水潤潤嗓子。”我端著架子接過茶盞,瞪他一眼才小心地舉起喝了一口。“嗯。”我點點頭。“這是什麼茶?倒是香味很足。”子和笑嘻嘻地看著我,“這是一個朋友送的,可不是什麼凡品——給忘此姑娘喝正合適。”他這樣儘心儘力地拍馬屁,讓我很是受用。便稍微降低了一點威懾力瞪他一眼,端著茶盞走開了。回到琴室,師父正拿了一本書翻看著,見我進來便道,“時間還早,想必你等得甚是無聊。不如我們對弈一局如何?”我給師父露出一個甚是矜持的微笑,點了點頭。第一局,平局。第二局,我一子勝。第三局,我三子勝。第四局,我笑眯眯看著師父,“還下嗎?”師父淡笑看我,“你不是贏得很開心嗎,為何不下?”我得意地舉起茶盞喝了一口,謙虛地道,“我很孤獨求敗的。”師父笑了笑,看看天色道,“時間不早,我們該回去了。”我伸個懶腰,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走罷。”待我們回了小院,天色擦黑,師父去了廚房煮飯,我便裡裡外外細看著小院的裝飾。初看也不過是平平常常的喜慶布置,紅色燈籠配著大紅色的綢布,自小院進門起一路掛到屋門口。連小樓的屋頂上也掛了燈籠,垂著綢布,院裡的竹木花草上也係著紅色的絲帶,星星點點的裝飾著燈光。待我細細一看,那並不是燈光,而是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我忙湊近些,果真是夜明珠,那絲帶竟也不是絲帶,而是細細密密的珊瑚珠鏈。再看到處掛的綢布,輕盈得如夢似幻,不是仙界的雲錦又是什麼,難得的是那雲錦上拿金線繡滿了百花齊放的花紋,層層疊疊,仿佛那百花怒放的身姿就要自雲錦上躍然而出一般。我歎為觀止地在小院裡打轉,連師父喚我吃飯也恍然沒有聽見。“百花。”師父走過來站在我身邊,“看什麼這麼入神?”我抬手顫巍巍地指著麵前那被雲錦整個包圍起來,仿佛就要盛雲飛去的水榭,轉頭看著師父,吞了一下口水道,“這——這要花多少銀兩啊?”師父無力地看著我,將我伸出的手指握住,拉著便往屋裡走,“待明天成了親你將這些都賣掉,不就知道了?”“真的可以賣掉?”我欣喜地問。“你若是想賣自然可以賣。”師父道,“隻要不賣給凡人就是了。”太好了。我回頭望著院裡,難怪人說女人做得好不如嫁得好,我在幽冥鎮開百花居四百年有餘,也未必攢下這一院子裝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