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我終於有了一絲嫁得如意郎君的感覺，開心地給師父不停夾菜。師父卻笑得很是莫測。我有些莫名其妙，正要追問，眼前卻突然重影般閃過了什麼，夾著菜的手指忍不住一頓，筷尖上的一塊豆腐掉在了桌上。我下意識地眨了眨眼，師父看著我，有些緊張地問，“你這是怎麼了？”眼前什麼也沒有了。我搖搖頭，“沒什麼。”師父不放心地上下打量我半天，“真的沒事？”我點點頭。師父將信將疑地看看我，然後便開始夾起各樣的菜放到我眼裡來，“明日勞累，多吃點。”“有什麼勞累之處？”我一聽師父的話趕忙問了一句。說到底我這樣無知全是師父的錯！這成親之事我到此時也是半分不懂的。師父看著我，目露疑惑，“明日成親，晚上自然是要洞房的——這還不勞累麼？”我瞬間臉上滾燙難當，白了他一眼便低頭扒起飯來。吃了飯，師父又煮了新茶，不知為何今日身上頗覺疲累，我喝了一杯便準備回房休息。師父攔住我，“今晚你在我的房裡睡罷。”流氓行徑！我紅了臉瞪他一眼，“不行！”師父看著我，“為何不行？”還要問我為何不行？到底他是不是上神？怎麼會這般無恥？我咬著牙，“明日就成親了，明晚再說。”師父麵上帶著笑意，“你的房間是這小院裡最大最好的房間，自然是要做新房用的，已經叫人連同外麵一起準備好了。今晚你睡我的房間，我睡書房——你難道是想今晚便——”故意的！完全是故意的。我狠狠瞪師父一眼，紅了臉端起麵前的茶盞，起身就走。師父沒有攔我，隻是微笑著目送我上了樓。剛要推開房門，突然想起師父已經將我的房間改成了新房，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往師父的房間走去。也不知道新房有沒有什麼不許新娘進去的規矩，此時我是萬萬不肯再下樓去問師父的，反正明日便見到了，也不差這幾個時辰。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頭痛，我躺在床上輾轉，一時想起這是師父平日安寢的床鋪，又覺得有一絲欣喜。翻滾到後半夜，我終於著急起來，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總不好頂著黑眼圈做新娘子，這也就罷了，我向來睡慣了懶覺，若是晚睡必定晚起，若是不能晚起，白日裡定然是要打瞌睡的。成親的日子打起瞌睡，當著眾人的麵豈不是大大的丟臉？難道到了今天，我居然恐婚了不成？胡思亂想間，居然慢慢睡著了。許是睡著得不太安穩。我又做起往常的那個噩夢來。滿眼蕭瑟的梅樹，一陣風起，樹上的梅花紛紛飛卷而落。那落英從我麵頰輕輕滑下，一片冰冷。我的心酸痛楚難當，卻隱隱的，等著一個人。“忘此姐！”耳邊一陣喧鬨聲，自遠而近。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卻看見月明正俯身看著我，一臉焦急之色。“忘此姐，你終於醒了！”月明狀似埋怨地看著我，“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怎的也賴床不起？”“對呀。”月明身後站著百花居眾姐妹，七嘴八舌地湧過來。菊意笑著道，“姐姐要是再不起來，這新郎就要闖進來搶親了！”我揉揉眼睛，掙紮著坐起身，“什麼時辰了？”月明道，“已經巳時了。姐姐還是快些起來罷。上神雖不來催，你也不好這樣踏實躺著，還是早些裝扮起來才好。”我點點頭，伸個懶腰下了床。果然剛剛洗了臉，房門便被敲響了。“師姐！”是百心的聲音，我起身便要去開門，牡丹一把拉過我，“你乾什麼？”我疑惑道，“自然是開門了。”許久不見百心，倒真有幾分想念呢！牡丹看著我搖搖頭，將我按在鏡子前坐下，“你還是好生打扮罷，這婆家人怎麼能放他進來！”婆家人？我好笑道，“百心是我師弟，如何算婆家的人？要算也是我娘家人才對，和眾位姐妹一樣。”牡丹看著我，一臉恨鐵不成鋼，“他怎麼能同我們一樣？今日你出嫁，按照習俗我們要好好為難他們一番方可，你若是叫他進來，豈不是放個內應在身邊？”“哦，是這樣。”我有些慚愧地點點頭。牡丹、菊意開始幫我梳發挽髻，月明則三言兩語打發了百心，站在門口嚴陣以待。看著這架勢，我忍不住緊張起來。“篤篤篤。”又響起了敲門聲。月明馬上警覺地問，“誰？”一個帶著笑意的優雅聲音傳來，“在下子和。”咦，他怎麼來了？我心下奇怪。“叫他進來罷。”我向月明點點頭。月明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打開門，讓子和與阿才進來。子和一身白衫，麵如冠玉，嘴角噙著淡淡地微笑。進門便朝我看來，“忘此姑娘。恭喜恭喜！”我雖氣他不好生經營酒肆，叫我血本無歸。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畢竟他今日來是向我賀喜的，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便笑著點點頭，“你們來了？”子和走到我麵前來，上下打量我一番，鄭重點點頭，“姑娘果真是天姿國色，難怪上神不顧姑娘的身份，也要娶你為妻。”若是一個神仙跑來跟我說這句話，我倒要跟他計較幾分，可子和不過是凡人，我懶得與他計較，看了他一眼，很是莊重地道，“此言差矣。便是師父如今要娶我，卻決計不是貪圖我的美貌，不過你若是這麼想也怪不得你，以你的深度和品味，如何能看出我更加出眾的內裡修養呢？”子和抽了抽嘴角，裝模作樣地拱了拱手，“姑娘說的有理。”我白他一眼，“你既然來賀喜，怎的空手而來？好歹我如今也是你的老板，拍馬屁總會罷。”子和驚訝道，“昨日不是已經送上了賀禮？”“我已說過了。彈曲子算不得賀禮。”我斷然道。子和麵色不變，顯然我說的話並不足以叫他羞愧。不過今日既然是我成親之日，我自然不會斤斤計較，便笑了笑，打算了了這個話題。“姑娘說得對。”子和微微欠了欠身子，“姑娘對在下有知遇之恩，一首曲子的確難以表達在下的感激之情。”子和自袖中拿出個盒子，恭恭敬敬地遞過來。菊意正在我頭上窸窸窣窣地折騰，對我轉來轉去的腦袋很是不滿，見我就要往前去接那盒子，使勁拽了一下我的頭發。我忍不住痛呼一聲，抬手揉一揉頭皮。“月明。”菊意氣呼呼地示意月明去接子和手中的盒子。“哦。”月明應了一聲就要過來。子和忙上前一步笑道，“是子和考慮不周。”他打開那精巧的木盒，取出一個極為精致的血玉墜來。縱然我見慣了金銀寶物，卻也未見過這樣晶瑩潤澤的上乘血玉。不禁伸手接過，“果真是好東西！”“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姑娘若是喜歡，那就再好不過了。”子和謙虛地道。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的這等寶物，還算他有心。我讚賞地看他一眼。“在下見這小院上下布置得十分奢華精美，想必上神十分看重姑娘，在下恭喜姑娘覓得佳婿。”子和微笑著道。“多謝多謝。”難得子和今日這樣知味，好話一句連著一句，哄得我開心不已。“你這血玉我很喜歡，難得還很應景，與我這身衣裳很是相配。”我遞給牡丹，叫她幫我戴在頸上。牡丹沒有多說什麼，將那血玉墜上的絲線換成金鏈，幫我戴上。“既然姑娘還在梳妝，那在下就不打擾了。”子和恭敬地拱手告退。我點點頭。看著他走了出去。他不請自來，到底是為哪般？我微微皺起眉頭，子和向來不怎麼湊熱鬨，連店裡人多都受不了，又怎會主動跑來參加我和師父的婚禮呢？一陣頭痛襲來，我忍不住撫了撫額頭。“姐姐怎麼了？”牡丹關心地問道。“大約是昨夜睡得遲了些，有些頭痛。”我有氣無力地解釋了一句，“不妨。”由於我低了頭，牡丹和菊意便俯身來看我，我努力抬著眼皮想看看她們，卻突然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從喉嚨裡抑製不住地噴出！“忘此姐！”耳邊是眾姐妹焦急的喊聲，然後倏然失了聲音。眼前急速地閃過一幕幕陌生而熟悉的畫麵。漫山遍野的梅花盛開，一個白衣女子正在舞劍，赤玉香心在她手上靈氣天成，一人一劍，身姿十分好看。“大膽汝夷！竟敢私自放走魔尊這等作惡之徒。如今凡間生靈塗炭，你可知罪？”“師父。”我想喊一聲，卻怎麼也喊不出聲來。心裡湧出一陣悲切，我突然明白過來，這是汝夷的心。“彆怕，這萬物回春的神力，於你不過是負擔而已。便是你散去這一身肌血和修為，我也有法子將你救回來。”我望著從腳下燃起的地火，師父的麵容，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慢慢消失。天地間湧起一股奇異而濃烈的香氣。百花之香，散於四野。凡間百城，自死而生。百花之靈，汝夷元君，自此葬身地火之中……我終於明白，為何我每每都夢到自己躺在那滿是陰霾的梅樹林下，徹骨冰冷。那是我留在天地間最後一縷魂魄，既無所依，也無所想。“從今往後，你便叫做忘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