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看著樂古上仙，被她嘴裡吐出的名字震得說不出話來。“你說什麼？”我呆了半晌，才有些艱難地追問道。樂古上仙嘴角帶著譏諷的笑容，“原來你就是死了一萬年的汝夷元君，死在你那好師父手裡的汝夷元君。”她靠近我，“這副金蓮子修成的皮囊，你可還喜歡？”我隻覺得嗡的一聲，心中有個什麼炸裂開來。“你胡說！”我猛地推開她，“我在大荒山修煉四萬年，根本不是什麼汝夷元君！”“我一直都覺得奇怪，為什麼這麼巧你也有叫萬物回春的天賦，原來這根本不是巧合你原本就是她！”樂古上仙恍然道，“你不過是個花妖，如果不是汝夷，上神為何要喜歡你？”我望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我想起混沌之時那個渡修為助我飛升的人，我尋找了許久卻杳無音信的有緣人。如果他是師父，那便一切都有了道理。一直以來，我都是仙根天成的金蓮子。所以我從未細想過為何我能夠獨享這一份運氣，遇上一個如此慷慨大方的人，原來，竟是如此——樂古上仙看著我的眼神慢慢充滿了恨意，她舒展手指，化出一把劍來。“既然汝夷已經死了，還是叫她繼續死著的好。”她揮劍便朝我刺了過來。頃刻間，地動山搖。不過是殺死如今毫無還手之力的我，何必又用這麼大的力氣呢？我慢慢閉上眼睛。“百花！”我似乎聽見了師父的聲音。“百花！”有人抱起我，撫著我的臉喚著我的名字。輕輕劃過我臉頰的手指帶著淡淡的梅香。此時，救不救又有什麼要緊呢？我似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我又到了那片望不到邊的梅樹林，躺在樹下，卻終於不再等待什麼。“百花。”極溫柔極溫柔的聲音，在我半睡半醒的時候喚著我的名字。我皺皺眉頭，不情願地醒了過來。師父坐在床邊，清明的目光裡飽含關切，麵容卻有些憔悴。我動了動身子想爬起來，師父卻按住我，“你方才醒來，還是再躺一躺。身子可好些了？”我想起那天殺的術光上仙在我心口上捅了個窟窿，忙朝心口摸去。傷口有些痛癢，是已經在愈合的跡象。如今我失了許多的血元氣大傷，指望花髓幫我愈合也有些勉強，大約是師父又散了些修為在我身上。“傷口可還疼？”師父見我撫著胸口，輕聲問道。我搖搖頭，往旁邊看看，這才發現我回到了九華山自己的房裡。“師父替你做了梅花糕，不過你睡了幾日，還是先喝了湯罷。”師父又塞了個枕頭在我頭下，起身端了湯又坐到我身邊，盛了一湯匙，放到唇邊試了試溫度，才遞到我唇邊。一股清新的甜香縈繞在鼻尖，正是那天在凡間小院裡說過的竹筍甜湯。原來師父還記得。我忍不住鼻子一酸。“怎麼不喝？”師父看著我，好像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樣。不過二十來日未見，向來都是淡然不驚的師父，怎會有這樣的神情？“百花？”師父看著我眉頭微蹙。我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汝夷元君，是何人？”師父的臉色猛地煞白。既然問出了口，我便打算索性痛痛快快地問個清楚，“樂古上仙說我的修為來自於師父，可是我記得卻是在大荒山修煉的整整四萬年。如果我不是忘此，那又是誰？”師父看看我，輕輕將手中的碗放到一旁。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卻還是不甘心地看著他。“一萬年前，你用儘修為，救下凡間百城生靈，自己卻險些魂飛魄散。”師父微微轉開眼神，“我護住你最後一絲靈氣，注入到一顆已修煉了三萬年的金蓮子中，又將修為渡與你，助你度化了化形劫，修成了人形。”我望著師父，一時間隻覺得心中似乎空白了一塊，痛得渾身無力。“當年你突然出現在雲河的兩軍陣前，師父忙於處理軍務，叫你誤會了我——”一萬年前的事，遙遠得仿佛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無關痛癢。可是的的確確，汝夷是汝夷，我卻是我。“師父。”我打斷他的話，“一萬年你與汝夷的糾葛，與我無關。”我定定地看著師父，“我是忘此，不是汝夷。”師父看著我的眼神裡露出一絲慌亂，他握住我的手，“百花——”我輕輕掙脫師父的手，微微低下頭，“師父一直將我看作汝夷，對我百般照顧。可我卻隻曉得自己是忘此，師父的照拂與厚愛，實在受之有愧。”師父急急地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忘此，可你卻也是過去的汝夷，無論你是誰是何模樣，我卻從未變過。”我苦笑一聲，“也許，師父該變一變了。”我閉上眼睛，什麼也不想再說。過了許久，我才聽見師父的腳步聲，輕輕出了房間。我翻身麵朝裡蜷縮起身子，手指碰到一個冰涼的物件。我拿起一看，竟是那被術光上仙摔碎的琉璃珠，不知怎麼被師父原樣修補好，照舊掛在我的頸上。眼淚忍不住就要決堤，我使勁吸了吸鼻子，總算憋了回去，睜眼看著自己熟悉的房間，心裡安定了一些。好歹如今回到了師父的地盤，雖然知道師父心中惦念的是汝夷而不是我，可沒人要殺我我便不好意思自己尋死覓活，安靜一會也是好的。就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卻生生地被百心破滅了個徹底。“百花師姐！”百心不知從何處跳了進來，伏在床邊低聲喚著。我一睜眼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了？”百心一雙眼睛腫的像桃子一樣，青紫透亮。百心揮揮手，“我沒事，你怎麼樣了？這幾日師父衣不解帶地守著你，不許旁人來打攪，我還擔心你快死了呢！”“你才快死了呢！”我氣不打一處來。心口處的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我臉上的肌肉抽了抽，百心忙道，“沒事就好。師兄們都很擔心你，還有百花居的姐妹，已經上山鬨了幾回了，都被師父攔在了外麵。”不用說，百心臉上的傷定是月明她們的傑作。這樣算來百心也是為我受罪，我看著他臉上的傷，略有些慚愧地道，“我這個師姐也實在不太中用，常害得你被師父責罰不算，還叫你吃這皮肉之苦。”百心沒心沒肺地咧嘴一笑，“不妨事。”“對了！術光上仙和樂古上仙因為謀害小皇子椒圖和九華山弟子，已經被師父捉了送去了天宮，聽說那術光上仙傷勢嚴重，說不定未等天帝陛下下旨意懲處就會魂歸西天，真是活該！”百心咬牙切齒地道。我卻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誰會料到他們居然如此膽大包天，連我們九華山的人也敢惹。師父上天入地尋了多日，險些將那東海下的萬尺寒冰儘數碎去才找到了你。若是再晚上一日，恐怕——”百心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我歎口氣，也沒有說什麼。若是不知汝夷這麼一樁事，我定然感動地稀裡嘩啦，可是如今我明白，師父不過是要護住舊人罷了。師父說，我既是忘此也是汝夷，我卻沒有絲毫汝夷的過去，那汝夷舍了自己也要救回百城生靈，這是何等的胸懷？她這樣的神仙，又豈是我這樣自私的小花妖能比的？這又如何算得上是她？說到底，自己不過是個身份尷尬的替身而已。百心還在絮絮叨叨追問著這幾日的事，百裡師兄進來將他拖了出去。我無力地看著他們，走可以走，可否先將桌上的竹筍甜湯遞給我再走？我將腦袋埋在被子裡，索性又睡了過去。還未睡到傍晚，百心又活蹦亂跳地回到我房裡。“師父叫我送些吃食給你。”百心道。我望著那看起來便精致爽口的小菜和粥，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師父呢？”“師父在臨華殿，這幾日照顧你定是累著了。”百心扶我在桌前坐下，把筷子遞給我。“師父叫我這幾日好好照顧你。”叫百心照顧我，便是不來了罷。我心想，心中卻掩不住一陣失落。既然我不是汝夷，自然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師父的照顧，師父不來算是分屬應該。雖然這樣想，卻到底有些悵然。百心瞧著我，“你怎麼不吃？師父交代了我問你想吃些什麼，也好做給你吃——”“師父長師父短，你還有點自己的主意沒有？”我心中憋悶，忍不住衝口而出。百心委屈地看著我，“師父就是這樣交待的——”我歎口氣，“吃飯吃飯。”百心立馬沒心沒肺地大吃起來，他不常吃到師父的手藝，吃得滿口生香，再也顧不上我。我喝了兩口粥便放下碗，繼續倒頭大睡。五、六日過去，我的傷勢也好上許多，便下床親自寫了封信托百心送到赤台鎮月明的手裡，免得大家見不到我而擔憂。百心果然替我跑了一趟，還帶回了墨離的消息。沒想到墨離雖看起來不太靠得住，實際卻雷厲風行，果真有些帝王手段。魔界那些作亂的首領的勢力已被清除殆儘，大部分族人開始休養生息，太平度日了。這總是多日來的一個好消息，隻要墨離將魔界治理得好，我便能放心地將牡丹嫁給他，叫她有個好歸宿。這樣一想，如今我和百花居的對頭都倒了，我是不是不必再靠著師父這棵大樹，不必再躲在九華山求庇護了呢？我趴在床上認認真真地想，可是師父——若是我離開了，便是真的離開了師父，若再想見麵，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百花！”竟是陸壓上神的聲音。我翻身坐起，他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傷勢好些了？”陸壓上神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問道。我點點頭。陸壓上神微微頷首，“小丫頭你可彆怪我沒有早來探望你，那小皇子椒圖此次大大傷了身子，如今才算是沒有大礙，我便馬上趕來瞧你。”他仔細看著我，“沒想到術光和樂古對你倒是手下留情。”說完便自顧自地倒了一盞桌上的茶水，大大喝了一口。我聽著他的話有些氣悶，忍不住道，“若不是師父渡了修為與我，我此刻大約也無緣與神君相見。照你的意思，可是覺得我留了半條命回來著實可惜，應當魂飛魄散了才對？”陸壓神君看著我，一臉嫌棄，“你又累得你師父損耗了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