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果然師父帶我出了山門。到了西海,才發現各路仙家都來了。東嶽大帝的女兒喚作碧霞元君,聽說她生性善良,十分的熱心腸,做了許多善事,這些善事上達天聽,天帝便封了她做了這碧霞元君,想必也是因此,各路仙家才這樣捧場。我做百花居的生意,與一眾女仙人相熟的幾率不高,所以這位碧霞元君也不過聽了些傳言,並不相熟。我見場麵熱鬨,便打起了要趁機溜走的主意。師父是廣受景仰的上神,若是我逃回百花居,必然不會放下身段去捉我。這樣想著,我便想了個主意。“師父,這酒很是濃烈,徒兒覺得有些頭暈,想去外麵走走。”我撫著額頭,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師父扭頭看了我一眼,皺了皺眉似是要說什麼,卻終是什麼也未說,“嗯。”我心中一喜,卻甚是從容地起身,出了大殿。等出了水晶宮,我忙疾步趕路,不消片刻便到了岸上。“什麼人?”一聲女子的嬌喝。我聽見這聲呼喝,卻勾起了這些日子忍氣吞聲的憤慨來,我在九華山被逼拜師,是我技不如人,難道尋常一個人,也能對我如此呼來喝去的嗎?我抬頭看見一個齒白唇紅的美人來。“你叫我?”我皺眉看著她。那美人眉頭緊蹙,“你可看見有彆人?”喲!脾氣比本姑娘還大呢,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我打量著她,“你叫我有何事?”那美人眉頭皺得更緊,也打量著我道,“你是妖?”我是妖怎麼了,天下但行好事的妖不知凡幾,作惡多端的仙也數不勝數,難不成因為我是妖,就能給我臉色看不成?我沒有好氣道,“我是妖是鬼乾你何事?”我的話不中聽,那美人卻眉頭舒展,似是鬆了口氣,“這麼說來,你不是我娘派來抓我回去的?”喲,還是一個有親子問題的家庭。我搖搖頭,“我不認得你母親。”頓了頓,“更不認得你。”我轉身要走。“彤兒——”迎麵疾步走來一個儒雅的年輕布衣男子,麵目敦厚,看上去甚為焦急。“彤兒。”他看見我身旁不遠處站著的美人,又喚了一聲,匆匆走到我們麵前來。“怎麼這麼許久也不回去?”那男子擔憂地看著那喚作彤兒的美人,溫柔地道。“寧郎。”那彤兒柔柔笑著,輕輕喚了一聲。奇怪,這個叫彤兒的女子,顯然是仙身,可是她的這位寧郎卻是肉體凡胎。身份這樣懸殊的兩人,如何結成了夫妻?算了,這是彆人家的事,我又何必琢磨。我這樣想著,看了兩人一眼。人家小夫妻相會,我杵在這裡也實在是煞風景,便準備移步離開。突然麵前祥光大盛,我忍不住抬眼一看。隻見頭頂四麵俱騰雲站著幾個身著鎧甲的天兵,正中間站著的一個手持長槍,最為威風。這是什麼架勢?轉瞬我就明白了,大約這些天兵天將,便是那個彤兒姑娘的母親派來捉人的。那彤兒不知是什麼身份,竟引得如此勞師動眾?我心想。那領頭的天將落了地,上前道,“彤陰公主。天帝和天後娘娘聽聞您私下凡間,十分震怒,特派本將前來,迎公主回去。”看樣子那彤兒居然就是天帝天後所生的彤陰公主了,沒想到她的身份這樣尊貴,我看向她的夫君。那位寧郎,從看見天兵天將的時候起就被驚呆了。我倒是很理解,一個凡人青天白日見到半空中飛來一群神仙,能保持站立姿勢,已經很難得了,可見那位彤陰公主,眼光還是不錯的。“我不回去。”那位彤陰公主斷然道,“我與寧郎情投意合,如今已有了兒子,拋夫棄子之事,我做不出。”她溫柔地看了一眼身邊的丈夫,道,“與寧郎在一起,比在天宮日日虛度年華,重要得多。”我倒有些佩服這個彤陰公主了。那寧郎像是終於回過了神,一臉的不可置信,“娘子——你是,你是神仙?”那彤陰公主點點頭,歉然道,“我父君,便是天宮天帝陛下。”她看著自己的丈夫,“彤兒並非有意隱瞞寧郎,隻是彤兒覺得,既然如今已是寧郎的妻子,是仙身也好凡人也罷,隻要能與寧郎相守百年,也沒什麼要緊。”這對小夫妻伉儷情深,倒叫人感動。“公主殿下。”那天將像是有些不耐煩,“本將奉命,務必請公主回去,若是公主執意違抗陛下的命令,本將隻好得罪了。”那彤陰公主冷笑一聲,“術光,你分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何必這樣冠冕堂皇,便是等到夫君百年,與父君母後而言也不過二三個月的時間,何至於到震怒的地步?便是我回了天宮,也不會屬意你,你何必枉做小人?”做公主便是做公主,便是到了凡間,這氣勢也不減,想必是本事驚人了。我暗想。那術光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如此便得罪了!”他一揮手,高聲道,“將公主請回去!”便有兩個天兵上前,對公主行了一禮,上前來抓公主的手臂。“大膽!”彤陰公主兩掌兩邊劈出,那兩個天兵被打退。術光舉起長槍,便也動起手來。原來不但是棒打鴛鴦戲,還有打鬥戲呢。我恨不能端碟瓜子來嗑著。為了安全起見,我特意站得遠些,看戲歸看戲,刀槍無眼,我埋在後院的銀子還等著我去花呢。那寧郎卻沒有我這種自覺,看見那術光和自己老婆動起手來,著急地往前湊,“娘子!”我忙上前一步想拉住他。那術光看見寧郎撲過來,眼中戾氣一閃,手中長槍飛出,直衝著寧郎而去。那彤陰公主忙回身來救,術光卻一掌攔住她。“寧郎!”彤陰公主一麵招架,一麵大喊。一串血珠落在寧郎身後的草地上。“唔!”那寧郎被長槍貫穿胸膛,一聲悶哼,慢慢倒在地上。“寧郎!”彤陰公主一見丈夫倒下,悲喝一聲,便要撲過來。那術光見彤陰公主已無心抵擋,使個眼色,身後的天兵上前,將彤陰公主拖著,就要走。“寧郎!”彤陰公主大約從驚恐中清醒過來,一把推開那天兵,衝到丈夫麵前,“寧郎,你怎麼樣了?你撐一撐,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她慌亂地想阻止丈夫身上傷口繼續湧血出來,卻毫無用處,隻是叫那猩紅恐怖的血沾滿雙手和全身。我看著她那無措的模樣,不免有些動容。“公主——”那術光上前,漠然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寧郎,“勿要讓陛下久等了,走吧。”他伸手去拉彤陰公主。我實在看不得他這副可厭的模樣,上前幾步,“上仙要回去複命,連這一刻都等不得嗎?”術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冷笑一聲,“你一個小小的妖怪,本將不理會你,你倒敢來過問本將的事,可是活膩了?”我忍不住一笑,“固然我是妖,你也不過是天庭看門打雜的。”我瞥了一眼旁邊悲慟難以的彤陰公主,“那是你頂頭上司的女兒,這樣得罪她,你也不見得有多愛惜生命啊。”我自覺這句勸導的話也算是為他著想,可是他卻漲紅了臉,麵上現出怒色來,“口出狂言的大膽妖孽!本將這就叫你灰飛煙滅!”他一拳揮出,拳頭隱隱帶著呼呼的嘯聲,朝著我麵門而來。果然用上了幾分氣力,我心道。這術光倒是有幾分本事,我打起精神,準備好好周旋一番。突然一陣掌風自身後襲來,我沒有防備,一個趔趄。一隻手猛地捉住我的手臂,耳邊響起一聲清冷的聲音,但是這聲音中卻包含著一絲擔憂,“你沒事罷?”“師父?”我一回頭。果然是湛黎上神,他瞧著我很快地上下打量我一番,見我沒事,才清咳一聲,放開拉著我衣袖的手,轉臉看向那術光。術光被逼退了十幾步的光景,麵色十分難看,看見是湛黎上神,才勉強克製了脾氣,“上神——”“怎麼,上仙要叫本神的徒兒灰飛煙滅?”湛黎上神看著術光,似是在認真的問詢。“你的徒兒?”術光驚訝地看著我,“這個小妖,是上神的弟子?”湛黎上神扭頭看我一眼,又看向術光,“不錯,百花是我雲霄宮門下的弟子,排行二十三。”我聽見百花兩個字,恨不得捂住臉,這下可好,臉是徹底丟出九華山外來了。湛黎上神接著道,“不知本神的徒兒做了什麼,上仙要如此狠絕?”術光勉強道,“本將奉諭,急於帶公主回去複命,令徒百般阻止,才想要嚇退令徒,並非有意冒犯上神,還請上神見諒。”湛黎上神看了一眼彤陰公主兩人,道,“既然上仙已經宣了聖諭,那就早些回去複命罷。”術光自知今日恐怕難以帶走彤陰公主,隻得悻悻道,“是,小仙告退。”我白了他一眼,見風使舵的東西,我好言好語叫他等等,卻偏不肯,吃一記師父的虧,也算長些教訓。等等。我猛然想起來,我可是從水晶宮逃出來的啊!師父定然是發現我不見了,才出來尋我。那豈不是——我偷眼看了一眼師父。他隻是一言不發地看看我,轉身向彤陰公主他們走去。“彤陰公主。”他淡淡喚了一聲。彤陰公主呆呆地抬頭看他一眼,突然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地爬到師父腳下,扯著師父長袍的下擺,“湛黎上神!上神快救救寧郎!快救救他罷,求求你——”師父俯下身,扶起涕淚滿麵的彤陰公主,“待我看看。”我隨著師父走過去,看著已經魂歸西天的寧郎。唉,彤陰公主真是可憐。我心裡暗自歎息一句。看著她痛不欲生的模樣,我心頭一動,若是,我用花髓救了寧郎呢?我看了一眼師父,他靜靜看著躺在地上的寧郎,不知道在想什麼。“師父。”我喚了一聲。師父轉頭看我。“可還有救?”我低聲問道。師父緩緩搖搖頭。彤陰公主不肯相信,隻跪在地上,苦求師父。師父皺著眉頭似是對我說的極不讚同,卻看看我的眼睛,到底沒有說話。師父看著我,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彤陰公主一聽,急切地問道,“什麼法子?”我沒有答言,伸手幻化出自己的短劍,在手指上輕輕劃了一道傷口。殷紅的鮮血瞬間自傷口湧了出來。我俯下身,將血滴入那寧郎的口中。一股淡淡的奇香彌漫開來。彤陰公主屏息看著寧郎,直到他麵色漸漸紅潤些,慢慢有了氣息。“寧郎!”彤陰公主大喜過望,抱住他喚著。我看了一眼他的傷口,雖然沒有痊愈,但至少不會致命了,便收了手指,抬頭對彤陰公主說,“應該沒有大礙了,好好養傷便是。”“姑娘大恩,我定當銘記於心。”彤陰公主十分懇切地道,“他日必當相報!”我笑了笑,站起身來。師父隻是看了看我,轉而對彤陰公主道,“公主好好保重,我們告辭了。”彤陰公主點點頭,看了一眼寧郎,又抬頭道,“煩請上神替彤兒帶一句話給父君,等寧郎養好傷,我便回去請罪。”什麼?我辛辛苦苦費了自己的花髓去救她夫君,結果還是要分開?我驚訝地看著她。師父卻淡然地點點頭,轉身離開。我隻得跟著他,一起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