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景臨走前,除了濟川政務,就連家事都托付給了韓煦。韓煦臨危受命,默默牢記這些囑咐。關於昭予、王妃和老三那邊的人早已鏟除乾淨,除了昭姝,並沒有其他忌諱。飲食有秋雨照顧,安危有蓮池看護,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陸青鬆還在彆莊關著,與其看好昭予,不如看好他。瀝景走的第一日,不見昭予有什麼特彆的反應,吃喝照舊,也時不時向柳絮秋雨她們索要新的趣事。一切照常,柳絮尋思著這不像正常反應,便把秋雨叫過去說:“咱們姑娘是不是心裡憋著,還強顏歡笑呢?”秋雨微微一笑說:“柳絮姐姐,你可是一直跟著大姑娘和咱們姑娘的,我是後來的怎還問我了?”“我雖跟姑娘的時間久,但多數的時候都在大姑娘身邊伺候著,你是在姑娘身邊事無巨細照顧著的,要說咱們姑娘能像今天這麼活潑,你可是厥功至偉。”秋雨放下手中的活,在柳絮耳旁道:“還不是習慣了?從前王爺好不容易來一回江原,姑娘就隻能遠遠瞧著他和大姑娘在一處,她早習慣了默默等著王爺。依我看,姑娘是早早就喜歡上了王爺。”“男人……哎,不是我說王爺的不是,他既然對了大姑娘好,又何必再娶二姑娘?若娶二姑娘,當初就不該同大姑娘有著聯係。”“凡事都說不準呢,反正現在王爺寵著姑娘,咱們也都過得好不就成了?”柳絮一想正是如此,以前在宮裡受罪的時候,出宮都是奢求,還怎麼能想到會有現在這樣的好日子?瀝景嚴肅是嚴肅了點,之前她也因浮棠一事暗暗責罵過,後來浮棠一去,許多事才弄清了,什麼是假意,什麼是真情,旁觀者看得最清。可是,那不苟言笑的濟陵侯又是從何時開始喜歡上他們的傻姑娘呢?這問題隻怕昭予自己都答不上來。——這次瀝景出征,昭予總算能夠名正言順地向他書信寄情。她雖不學無術,但引以為傲是自己一手好書法,將瀝景的自己能模仿個七七八八,甚至不能說是模仿,因為她本來就是循著他字跡的脈路練的。他收筆時無意的勾折,她都臨摹過數遍。起初選他的文章臨摹也不是有意為之,隻是她從未見過瀝景那樣優秀的男子,他寫的字也當是天下第一好,誰知寫著寫著,漸漸就與那些字生了感情。不過她卻還有一種看法,她相信沒人天生不愛念書,興許是謄抄瀝景文章之時被那些繁瑣的引經據典和道理所怵,生了厭惡心態,從此便是什麼文章都入不了耳。說來說去,真是全都怪他,也全都因他。她信中通篇白話,足足寫了滿滿五頁。從秋雨講的笑話,到蓮池今日的衣服顏色有所變化都寫了進去。太多新奇的事,她平日裡怕他心煩不敢拿來說,卻能事無巨細寫在信箋中,盼著與他分享。窗外下了春雨,昭予心裡念著,瀝景啊瀝景。據說他出生時,小雨似落珠連續不斷,故此才有了這樣的名字。下雨了,不知他北上的路程如何?昭予莞爾,在落筆處寫了“思君如常”四字。——瀝景不在,昭予就沒了非得上街的興致,隻是秦母憐她獨守空閨,從江原趕來央著她陪自己去外頭看看。佛法盛行,秦母信佛,那法師鳩摩空信徒無數,聲名遠揚。昭予也有心去鳩摩空那裡替瀝景求消災的法子,聞說法師都會算命,便拿了瀝景和自己的生辰八字去。蓮池不放她單獨麵會鳩摩空,秦母去贈香火時,蓮池像影子一樣跟著昭予。蓮池是瀝景身邊人,昭予原本也沒打算和蓮池分開,反倒問她:“你要不要也算上一卦?聽說大師算得可準了。”蓮池心裡暗諷,自己的命也就如此了,說不得好,說不得壞,沒什麼遺憾,也沒什麼期待。鳩摩空四處傳法,在濟川不過暫時落腳,待洗淨前路帶來的風塵,又該是上路時,因此昭予格外珍惜這次會麵的機會。鳩摩空若看麵貌,也不過是個枯瘦的老頭,可他身披袈裟,那袈裟像有某種不能言說的魔力,令他變得偉岸起來。鳩摩空端詳昭予和瀝景的八字,眉間開朗:“是前世結的善緣,夫人在王爺的正宮之位,今生良配。”昭予鬆了口氣,“善緣就好,總擔心著八字不匹呢。”鳩摩空又道:“夫妻之間,所求不過一個‘信’字,世上少有一帆風順的良緣,還需二位同心協力破開這個‘信’字。”昭予疑惑,“此話怎講?”“繁花迷眼時,還望王爺夫人能信守彼此,方可破災。”昭予半明半惑地點著頭,鳩摩空低歎是上一聲,看模樣,她顯然是不懂。鳩摩空又道:“夫人的前世罪業已消,今生隻需等待福祉降臨。”昭予雖聽不懂,卻牢記了這些話,興許哪一日她便突然頓悟了。昭予說不出今日聽了些什麼,正因如此才覺得鳩摩空道行高深,回去與秦母感歎:“我雖什麼都沒聽懂,可也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大師果真是大師。”秦母寵溺笑道:“大師從龜茲徒步跋涉而來,這智慧是讀萬卷書也換不來的。”昭予不解:“他從龜茲來,是要去往何處?”“當年宮變之後,許多文人政客流落南方,據說南朝鄢都的繁華堪比永安,大師的目的興許就是鄢都。”南朝劉氏在魯元夫人的治理之下文化貿易昌榮,即便是昭予也有所聞,隻是那南朝遙遙,那魯元夫人高高在上,與她沒有任何的關係,她不會向往,亦不稀罕。“濟川怎麼比不上鄢都了?到底是北方重鎮,一朝國都,如今治安太平,文學興盛,依我看,還是濟川最好。”“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看來昭昭是真成了彆人家的閨女了。”秦母原本擔心著瀝景平日裡不苟言笑,昭昭會受委屈,但聽她如此維護自己的夫君,那必是夫妻和睦,秦母不禁欣慰了起來。這個孩子剛來家裡的模樣她還記得。昭姝和昭予剛來的時候,兩個都不是正常的女孩子,要說昭姝,畢竟年紀稍大些,還懂得與人溝通,昭予便完全不同了,整整半年她開口次數不超過十句,每次瀝景以來都會跑到瀝景身後藏著。當時昭予年紀還小,隻怕她早已忘了這些事。後來昭予生了次大病,昭予生病時秦母夜夜守著她,她病好後竟開口叫了爹娘。因昭予生了病,家裡便從醫館買了個小丫鬟,叫秋雨,平日裡照顧昭予。秋雨性格活潑,因自小四處奔波,有許多新鮮見聞趣事說給昭予,昭予漸漸也變得開朗起來。秦父秦母失了親生骨肉,秦母難孕,秦父不願意再娶,好不容易有了昭姝昭予這樣好的女兒,一直視若己出。可昭姝有早早就去了,留下昭予一個,叫他們又是心疼又是恨不得把所有寵愛都給了她。萬幸,瀝景是個良婿。秦母因還要給江原女學授課,在濟川停留了四五日便回去江原。韓煦特地避開了秦母,帶著阿蜚來看昭予。阿蜚從小在馬場,過了最好的開蒙年紀,再要開蒙就很難。韓煦教他念書也是一件頭疼事,不禁感慨,不愧與昭予是一家人,一個道理總是要舉個數十個例子,但若說他笨,離了書本又是一身機靈勁。昭予原來便敬重韓煦,如今更是連他的生活也一並照顧了起來。韓煦是替她的丈夫分憂,她作為妻子不能怠慢韓煦,聽聞韓煦染了風寒,就讓秋雨熬了驅寒的湯藥,又帶著柳絮去他的府上熬雞湯,韓煦一時受寵若驚,竟不敢接受。昭予笑嘻嘻地對他說:“你替瀝景分憂,又替我照顧阿蜚,我敬你是應該的。”韓煦雖聲名遠揚,府上竟連個貼身伺候著的人都沒有,府邸雖大,卻是空蕩蕩。昭予實在看不過去,問道:“可需要給你尋幾個伺候的人過來?畢竟是個大老爺,病了都沒人照顧,這多可憐呢。”“多少年都過來了,習慣了。”韓煦年紀和瀝景相仿,本來瀝景成婚都不算是早了,韓煦竟仍是孑然一身。回去後柳絮和秋雨不禁討論起來,這韓煦樣貌地位才德什麼都不缺,也隻能是眼光太高才至今沒有娶妻。等秋雨下去了,柳絮又與昭予道:“從前在宮裡,韓大人還是段先生的時候常與良王在一處,怎能半點酒色都不沾染?”昭予聽到“良王”二字,瞥了柳絮一眼,“誒,韓大人是出淤泥而不染,又豈是良王等酒色之輩可比?”良王雖是與昭予是同父同母所出的兄妹,卻經了多年離彆,原本就淡的情分也消磨得七七八八了。自從沈琅這個人出現,昭予心裡頭一直繃著根弦不得放鬆。她自私地以為,自己和瀝景如今的生活已經十分美滿,不需要任何破壞這美滿的人或事。她萬分恨那些和她出身有關的人,可卻沒有那樣的身世,又怎麼遇得見瀝景?萬般都是孽,萬般都是緣。心有不寧時,她便上去鳩摩空那裡聽法。今天是百花節,山上行人紛紛,因與韓煦老早約好,昭予怕來遲,趕在上山的路擁堵之前已經到了山上。她遠遠便看見了韓煦的身影,心道不用再等了,麵上浮了喜色,先蓮池一步上前跑過去,忽而麵前之人回首,挺拔卻挺拔,原來微異於韓煦的清弱。當那人回首時,昭予卻是後悔已來不及了,不等她拔腿就跑,數名白衣侍衛從天而降,刀架在蓮池脖子上。昭予逃脫無路,憤恨問:“韓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