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予正猶豫是否要將阿青就在府中一事告知瀝景,若是告知瀝景,阿青的下場不可估測。說是不說,等瀝景發現了必是更嚴重的後果,她急得在屋裡踱來踱去沒有對策,蓮池端著碗蓮子粥進來,“柳絮熬的。”“蓮池,阿青一事,我到底是否要跟瀝景說?”蓮池淡漠地望著她道:“不可,夫人若以為主公對此並不介懷,當初又何必瞞下主公?”一個是她夫君,一個是她童年相伴的好友,她誰也不想對不住,可到頭來,還是陷入了兩難境地。蓮池抬起眼皮,輕蔑道:“人心易變,不是人人都像夫人這般單純,又何必為了當年一份舊情而欺瞞主公?”“不一樣的。”她無力地喃喃,卻始終重複著這一句,像是要證實些什麼,“不一樣的……沒有阿青,我根本活不到現在。”蓮池是瀝景身邊所養的死士,心思縝密程度異於常人,她並未放過昭予話中的小細節。為叫她能保護好昭予,瀝景並未向她隱瞞昭予身世,可按理來說,宮變之前她已和陸青鬆分開,在那之前她是一國帝姬,貴妃之女,深受前朝皇帝寵愛,又怎會“活不下去”?蓮池隱隱可見昭予和那個姓陸的小子之間是有著羈絆的,她不知其中究竟,便去向瀝景請教昭予幼年經曆。蓮池一早就知道主公是不會將昭予之事透露於人,但正因他不願透露,反倒說明了昭予在皇宮裡的日子並不如自己之前所想般被榮華圍繞,尚有旁人未知的秘密存在。——昭予感念蓮池替自己隱瞞阿青藏在府上一事,更幫著自己去給他送飯送水,這些日子對她時常獻殷勤。秋雨妒忌,在為昭予梳妝時癟著嘴抱怨,“蓮池可不會梳好看的發髻,也不會做好吃的飯菜,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下人,甚至還不如我,究竟有什麼惹我們女郎喜愛的?”“瞧你這酸勁兒,真像個吃醋的小媳婦!”昭予對著鏡子展顏,她笑得一顫一顫,秋雨好不容易給梳好的發髻又亂了。“哎呀我的夫人呐!不體恤我也就算了,這剛梳好的頭發!”今日是昭予第一次陪同瀝景去見客,舉止音容都出不得差錯。秋雨昨夜裡就為她挑選朱釵襟裙,不敢出半點差錯。她與柳絮私下裡偷偷說過,自昭瀝景和好之後,便越發嬌豔。試穿衣物,抹胸顯然小了些,柳絮笑著埋汰,“姑娘一懂事就鋪張了起來呢。”昭予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挺立,懂得了柳絮話裡的暗喻,臉頰不由自主泛起紅暈,心卻想著不論如何瀝景都是喜歡的,隻要他喜歡,那便是好的。因要會客,抹胸得收緊些穿衣才有儀態,昭予被勒得氣悶,還不忘囑咐著柳絮,“這次進幾匹顏色素淨的綢子做小衣,王爺喜歡素雅的。”秋雨替她綁好腰扣,“我看呐王爺才不喜歡素雅的,小姐穿什麼他都喜歡的。”“那也不成的,有誰家夫人成天穿得跟孔雀開屏似的。”“你懂什麼,咱們姑娘是女為悅己者容。”柳絮掐了把秋雨腰間的癢癢肉,秋雨立馬扶腰大笑不止。蓮池在門外聽到裡頭的笑聲,不耐煩地敲門叫她們快一些。今日會見的是西域使臣,昭予從未見過胡人,那褐發碧眼的模樣實在引人注目,那些個胡姬各個都美豔動人,昭予有些愣了眼,瀝景乾咳幾聲才把她的魂給拉回來。聽他們談話間,昭予得知這是來尋求瀝景庇護的,和北邊草原上的匈奴打仗,臨近的西域諸國也將受牽連。這時昭予才切實體會到瀝景是要去打仗了。雖是個亂世,可她離戰爭一直很遠,過去那場宮變瀝景也未曾讓她看到殘忍畫麵。即便見所未見,卻無時無刻不在體會戰爭的殘酷。瀝景以往每次出征前都會去江原的寺廟裡拜一拜,仿佛真的是神明有眼,佑他平安,祝他凱旋。回房以後,她顯然缺了興致。瀝景問道:“可是累了?”昭予搖頭,“我好著呢。”“可要我把鏡子拿來給你瞧瞧?昭昭不會騙人,什麼都寫在臉上。”昭予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激動之下用手掩住麵龐,心想這下子他就瞧不見了。瀝景見她這傻透了的舉動,開懷笑了出聲。他鮮少這樣放肆地大笑,昭予聽了脖子根都紅了起來,她蒙頭在被子裡,不顧臉上的胭脂都抹在了被褥裡,羞得跺腳。瀝景上前扣住她的肩膀將她帶起來,“什麼都還沒做,怎就羞成這個樣子?”“哪有丈夫這麼嘲笑妻子的?”“眼下不就有?昭昭若是擔憂我,倒不如這些日子好好善待於我。”“怎麼不曾善待你了……我又笨又懶,你教教我?”“叫你練女紅學婦容,倒是為難了你,還是安分待著,少給我惹事。”“怎麼就給你惹事了?”她隻有在這時候才有追究到底的執著,瀝景不過一時戲語,她扯著瀝景的衣服非要他說個明白。那張小嘴兒嘰嘰喳喳,像梢頭的喜鵲。瀝景低頭吻上她求學問道的小嘴巴,手扶在她的腰上向下傾倒,昭予嘗到親吻的甜頭,在他親完了便主動湊上去,“你這一去不知多少個時日,我親誰去?我得囤上一些貨。”——春宵總是短暫,瀝景天還未亮就要有一大堆事處理,昭予撫著空蕩蕩卻餘溫尚存的床褥,不知該甜蜜還是該憂心。她得到他了,這可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得多。天下間似乎易得的也易失去,比如她曾經的帝姬位置,比如昭姝。她是個生來帶著不祥的人,和她有關的所有人都沒能有好的結局。枕邊的溫度漸漸變冷,她悵然歎一聲,扶著床沿坐起,三千煩惱絲淩亂地相互糾纏,她是他的昭昭了,卻寧願永遠隻在他的身後,遙遙望著他的影子。這樣才足夠的。往往至親夫妻,也是至疏夫妻。昭予暗暗教訓自己彆再黏著瀝景,可但凡他在附近,她的目光總是離不開他,這是她從小的習慣。他太矚目了,時而清冷像月亮,時而炙熱像太陽。月亮和太陽,又豈是她這樣的凡俗之人可擁有的?他出征的日子定了下來,昭予想做個合格的賢內助,已經開始準備去江原祈願要帶的衣物。江原和濟川路程雖說不遠,可她總怕他路上無趣。瀝景回來看到行李,微微詫異,還以為她要回娘家去住。昭予忙了一天腰酸背痛,看到瀝景忍不住撒起嬌來,“收拾東西可真累。”“這是何物?”“咱們去江原的行李……我不知你行軍應帶些什麼,有備無患的。”“即便是遊山玩水也不需這麼多。”他平常說話時神情肅穆慣了,昭予以為他是在批評自己,眉頭一皺,“那我放回去。”“昭昭,這些無需你做的。”昭予聞言,聲音明顯黯淡了下來。“嗯。”她在他麵前雖常常像個孩子一樣撒嬌,但也怕他,一害怕時話也變少,瀝景才意識到是自己或許過於嚴肅。可這也怪不得他,他天生就生了這樣一張麵孔,不怒而威,這些該如何解釋給她?他身邊往來的女子都各懷目的,他時常連逢場作戲的性質都沒有,昭予卻是不同的,他看著她從傷痕累累的小女孩長成這副無憂的模樣,對她不同於常人。若是以往她尚不懂事時,還能裝作長輩模樣,現在她終於成了自己的妻,反倒更要慎重。他知道,這個小妻子遠比她看上去要敏感脆弱。“今年不必去江原了。”“為何?”“我要見的人就在身邊,何必還長途跋涉去另一個地方?”他難以直言那時次次出征前去江原,為的不是去廟裡祈福,而是想看看自己帶回來的小女孩是不是長高了、有沒有好好吃飯。昭予好辦天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不可自控地又開心了起來。“不成的,”她連連搖頭,“不成的,怎能不去?你若顧不上,我去替你祈福。”“打仗靠天時地利,唯獨不靠神佛。昭昭若想回家,我便讓人護送你回去。”昭予歎氣,回江原自然是最好的,可阿蜚在濟川,她不能離開。若要帶阿蜚去江原,又會令瀝景為難。“那我就在家裡替你抄經念佛,還要吃齋,你一定要平安歸來。”一聲“平安歸來”,埋在她心裡也不知多少個年了。她剛到秦家時還不擅言談,他來江原探望時,所有的話都是昭姝在答。她在宮變中受了驚嚇,話開始說不利索,秦子夫婦用儘法子,遍請名醫也無法令她正常開口。後來他要出征,昭姝說了好長的祝行詞,她既沒聽過,也沒聽懂,卻見他與昭姝言笑晏晏,她羨慕得快要瘋掉,一句“平安歸來”,半年裡每天都含在嘴裡念,隻為有一天能親自跟他說出口。許多個年頭裡,每次送他出征昭姝總是能變著法地給他送上祝詞,愈發趁得自己那句“平安歸來”寒磣,所以她始終沒能將這句話說出來。“瀝景,你要平平安安的。”遇上戰亂年代才知道簡單的“平安”二字有多難,昭予不惜一遍一遍重複。“打輸了也不要緊,你千萬不能受傷,你要毫發無損地回來。”他雖知道她心裡牽掛著許多人,但仍未她這一句而動容。戎馬生涯中,從來隻有人祝他旗開得勝。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的妻子身份,他的榮辱安危與她息息相關。“昭昭放心,為夫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就連情感一事亦是如此。若非知道她的心思,讓他有機可乘,他又怎會貿然娶她入門?太久了,等她長大,在除去那些不利於她的人這個時間用的太久。萬幸,她平安無虞地成為了他的妻,也將在他庇護之下如此這般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