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郎君怒(1 / 1)

昭昭我心 猛哥哥 2187 字 4天前

韓煦夜訪濟陵侯府,瀝景在亭中著深衣自擺棋盤對弈,見到韓煦,將棋盤上氣數正旺的黑子棋盒推到對麵的位置。韓煦接管黑子,與他又下幾步,卻很快被白子占儘局勢。“我看你是棋無對手,獨孤求敗了。”要說下棋,最初是技藝的比拚,而後是智慧,最高境界則是心境。瀝景下棋時心無旁騖,而韓煦則難做到。最終不必瀝景再落子,大局已定。韓煦放下手中棋子,問道:“王爺留你何事?”“明年三月,直取洛州。”韓煦聞言作揖,“恭喜侯爺。”瀝景懶散抬眼,“有何恭喜?無非一場惡戰。不論輸贏,皆有損失。”韓煦知他心結未散,勸慰道:“你已滅了宋國為承毅抱得大仇,他會以你為傲的。”“當年若非我大意中了奸人之計,承毅又怎會戰死江陵?他至死前都在等我這個做兄長的相救。”韓煦見他眼中有霧氣騰升,疑是淚水,但很快就凍結在正月的酷寒中。“直至今日,承毅仍出現在我夢中。他去時不過十四……是我對他不住。”逐漸,他眼裡顯現出恨意,韓煦隻怕他病症再犯,“你北上之時切莫擔心,誰虧欠了承毅,你不在時我替你討回。”瀝景超乎常人的是對自己七情六欲的把控,很快他又複而平靜,道:“可查明了陸青鬆蹤跡?”韓煦道:“在北郊山上的破廟中,我已派人在出山的路上守著。”“可有動靜?”“前日陸青鬆下了山,去了陳府,後便聞陳傳被劫。”瀝景摩挲著手中一塊濁玉,道:“是時候接夫人回家了。此事你不必再管,如今所有人都懷疑沈琅乃陸青鬆化名,你去會會這個沈琅。”——“可認得他?”馬奴指著地上躺著不斷掙紮的人,問昭予道。見昭予發蒙,他上前扯掉蒙著那人雙眼的黑布。昭予這下看清了,她向後大退一步,退到馬奴跟前,“你是何意?”馬奴道:“陳傳,從前祁宮後宮的掌事太監。”昭予失色道:“我不認得他。”馬奴卻不聽她所說,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扔在昭予腳下,“給你一個時辰。他的腳筋已被我斷過了,不成你的對手。”說罷他邁著大步走出屋,並關上了透風的破門。破廟變得昏暗,昭予卻連眼前之人臉上的每道細紋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過了這些片刻也恢複視線,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直盯著昭予,用尖銳的嗓音道:“昭公主,許久不見呐。”昭予蹲身拾起小刀,緊握在手,指向陳傳。“沒想到竟在這種地方見到咱們尊貴的昭公主,奴才腿腳不便,不能給您請安了。”那張似樹皮一般的枯臉帶著厭惡稠膩的笑,“姝公主呢?怎不見她?六公主可得向姝公主轉告,奴才這些年都想著她呢!”“啊——”荒無人煙的雪原靜夜響起一聲痛叫,打破寧靜。昭予望著沾血的刀刃,不可自抑地顫了起來,“你一個沒了根的奴才,不配提她。”陳傳原以為霍昭自幼心善,斷不敢下狠手,哪料一刀子刺入自己手掌,鮮血四濺。“我今日便替她報了仇。”昭予看到血,怕了,亦痛快了。“昭公主,是老奴的錯,老奴知錯了!”哪有人視死如歸?無非不見棺材不掉淚,“您忘了,從前也是老奴教您認字念書,娘娘病發時,都是老奴照顧您啊,老奴將您當親生女兒……”嗤——這次血濺到了昭予的臉上,她胸前白色的貂毛也被染紅了。陳傳沒來得及說完,便瞪著眼死去。過了一陣,馬奴將門打開,走了進來。原本暗無天日的破廟裡充斥著血腥,一地暗紅的血將昭予的麵色襯得更加蒼白,白似外頭無垢的雪。匕首插在陳傳喉部,一刀斃命,可見下手力度。昭予瑟縮在柱子一旁,怯懦地看著來人,臉上的血跡乾枯,瞳仁深黑,像個女鬼一般她不斷後退著,“不管你是何人,你快放我回去……”她手刃了傷害昭姝之人,可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恐懼。她已然精神失常,此時隻想回江原的秦府,回秦父秦母身邊,回昭姝的身邊。馬奴闊步上前,單手抓住她的肩將她帶起,“你可以不動手。”“你帶他來,不就是為了讓我動手?”馬奴一怔,她說得確實沒錯。他將她鬆開,昭予便癱軟坐倒在地上,馬奴道:“孟瀝景此時應就在山下,山下全是埋伏,我跑不掉的。”昭予已不期待瀝景來救她了,她把雙手攤開,自己這一雙手似乎從未這般臟汙。“你尚未找到你要找的人,怎可被他們抓住?若將我挾持,興許還能有一條活路走。”“罷了,估計是找不到了。這世道這麼大,上哪兒去找呢?”昭予抱著膝,望著外頭天際璀璨的星子,她猶記幼年父皇帶自己去草原狩獵,草原上星漢燦爛,是她至今難忘的光景。“我不知你究竟要找何人,可若我是你,早就不找了。幼年的情誼能有多深?”“可腹餓?我出去尋食物。”“站住!”昭予喊道,“你怎能讓我與這屍體共處一屋!”馬奴返回來,“我不走。”“你挾持我走吧,我隻怕一看見你就會想起這屍體,想起自己殺過人,你走多遠是多遠,總之,死也不要死在我麵前。”她到底還是個孩子,威脅人的時候也像孩童負氣使性子。馬奴蹺起二郎腿,悠哉道:“無非再被你丈夫捉回去,你一定不信,六年來我逃過五次,每次都被捉回去,每次都沒死。”“誰要聽你的事?”她惡狠狠地說道。馬奴這才想起,“還有一個豆包,你要吃嗎?”昭予摸摸肚子,一日未進食了,自然是餓的。可看到眼前的屍體和血泊,什麼胃口都沒了。她終於下定決心,走到門外,對著曠野大喊出聲,釋放出心裡的抑鬱。四更天,火光漸照亮天際,昭予一巴掌拍醒正睡著的人,“他們上山了,你到底走不走?”大概因為是這幾天頭一次睡著,他有些貪戀美夢,似夢非醒地說道:“你在這裡,我去何處?”聽到這句,昭予瞬間哭出聲,“陸青鬆,你知道是我,是不是?”他總算醒了,瞧著眼前哭哭啼啼的人,也不知是十五歲還是五歲。“煩死了!再哭你男人沒上來,我先把你扔去喂狼!”昭予見他這時還有工夫嚇自己,朝他頭扇去一巴掌,“你倒是敢!”二人冷靜下來一想,闊彆多年重逢不該是這樣的。昭予印象中的阿青雖然黑了些,但乾乾淨淨的時候也十分好看,不似眼前的人像個乞丐一般。而陸青鬆記憶裡的昭予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此刻她滿身是血,帶著泥土的手又去抹淚,比奴隸營裡的女奴還醜三分。都不如記憶中的舊人,但也無妨,仍是舊時的親切感,彼此的地位是誰都替代不了的。昭予此時完全無法進行思考,她真應了瀝景說得那句“蠢貨”。原來這些年她苦苦找尋的阿青,竟被瀝景害成這副模樣,她該如何麵對阿青?又如何麵對瀝景?一個是無可替代的摯友,一個是與她拜堂成親的丈夫,她徹底失了方寸。“大膽賊子,還不速速投降!”外麵響起馬蹄聲和仲陽的喊聲,昭予被這聲驚到,躲在了陸青鬆後麵。陸青鬆道:“蠢貨,你還要不要你男人了?待會兒我脅迫你出去,你便裝作不識我。”昭予亦無其他辦法。陸青鬆撿了地上的短刀,架在昭予脖子上,將她雙手束在身後,壓她走出廟門。火光太刺眼,昭予幾乎看不見人群之首的瀝景。陸青鬆附在她耳畔道:“你放心,他留我還有用。昭昭……”他欲言又止。昭予不願才和他相認就分離,但這一刻,她卻什麼都不能做。“昭昭,我不怪你。”不怪她嫁給仇人,也不怪她沒能照顧好自己。仲陽見昭予在賊人手上,立即叫正往前進攻的弓箭手停下,“夫人在他手上!不可誤傷夫人!”除了皇宮被燒那天,昭予不曾見過這樣大的陣勢。黑洞洞的箭密密麻麻地對著她和陸青鬆,似乎稍有風吹草動就要喪命於此。她死性難改,一遇緊急關頭就犯蠢。她隻有一個念頭:誰都不準傷害阿青。她猛然推開陸青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護在他身前,“侯爺,是我要他帶我走的!一切都是我的主張,與他無關!”風一起,將她的聲音全都淹沒,瀝景聽不見她具體在說些什麼,唯一能夠肯定,她在護著那人。果真是翅膀硬了!“收下武器!”他衝士兵們喊道,自己拉韁向前行去。大半月未見,她就將自己弄得這麼狼狽!瀝景眉頭不由得蹙起,見她身上有血,問道:“受傷了?”昭予生怕他誤以為是阿青傷了自己,連忙搖頭,“沒有,我好好的。”自己的夫人被人擄走,不論好與不好,似乎都有些不應該。瀝景伸出手,道:“上馬。”昭予回頭望著陸青鬆,聽他道:“你男人叫你上馬呢。”她不放心,仍不肯去握瀝景的手。瀝景不耐煩,抽出馬鞭朝馬背使勁一抽,他的坐騎立馬高揚前蹄,嘶吼一聲。“仲陽!將這逆賊壓下去!不得傷他!”他字字咬牙切齒,昭予從未見他這副模樣,又怕又擔憂。她不舍得看了眼阿青,知道自己這時再猶豫不止害了自己也害了他。出去的手剛放到瀝景的手心上,他猛地拉她上馬,她的胳膊險些被他弄斷掉。“我……我無事的。”“你怎不死在此處!活著真惹人心煩。”昭予知他一時氣話,可心底難受,她這些天盼過他等過他,恨過他厭惡過他,甚至想當麵質問他為何要囚著阿青,但一看到他,渾身的力氣突然就被抽走。他是她所懼之人,又是她所依之人。下山的馬狂奔,她才發現這是離侯府不遠的北稷山。濟陵侯府大門口以小四兒為首,等候了一堆人,瀝景直接將昭予扛下馬,小四兒迎上來,瀝景隻說了一個字:“滾!”東室的浴房裡已引好熱水,一眾仆婦端著浴巾新裳在內待命,瀝景把人仍在浴房的矮榻之上,對仆婦道:“都退下。”仆婦將手中之物放置下,一眼不發地退下,猶如木偶。東室是瀝景議事練武之地,她除偶爾來書房尋他或去藏書閣,鮮少到此,這些仆婦也都是生疏的麵孔。府中人不知發生何事,隻見瀝景動了大怒。仲陽將陸青鬆親自關押到軍營後,回府,小四兒候在門口,“仲陽大哥,究竟發生了何時?侯爺好盛大的火氣!”仲陽取佩劍,卸下甲衣,道:“彆提了,夫人當眾護著那賊子,我都替夫人心驚!你是沒見當時侯爺麵色如霜,夫人這不是當著那麼下士的麵,打侯爺的臉麼?”小四兒一聽,也覺得是昭予所做太過火,至今府裡的這些女人,被送走的李時萱,剛死的浮棠,還有平日刁鑽的趙菀,哪個敢大聲與侯爺說話?即是秦昭予的姐姐,從前待侯爺亦是相敬如賓的。仲陽又道:“夫人年紀小,有些事理想不明白倒也能說通,隻盼此事趕緊過去。”自浴房裡下人都被遣退下去,瀝景便要動手給昭予除衣,她自知自己這次是惹怒了她,不敢強加反抗。緊緊拽緊自己衣領,顫聲與他道:“我自己來。”瀝景俯看著她,萬物像突然靜止了一般。昭予覺得窒息,她輕聲道:“你能不能轉過去……”“你我既然是夫妻,有何看不得?”她想起新婚夜他那一句,最多三年就還她自由身,可就不是要做假夫妻麼!“你說過會放我走的。”“秦昭予,我數五聲,五聲過後你若還未脫乾淨便由我代勞。”他開始倒數。他給了限定,昭予慌亂了起來,立馬扯起身上的衣物。她都不知自己多少日沒洗澡了,身上快發餿,也為難他看得下去。衣結難解,她一著急就用力撕扯,卻怎麼都弄不開。瀝景在她上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麵無波瀾,但即使熱氣騰升的浴房裡,她也察覺出肅寒之氣。她最終脫得隻剩貼身衣物,一雙筆直玉腿在熱氣裡仍然不住打顫。氤氳的水汽彌漫開來,如籠在她身上一層薄紗,玉骨冰肌,似幻似真。昭予不敢正對著孟瀝景,卻不知這般似拒還迎,像一隻貓在他心口輕撓。瀝景覺察出自己身體的變化,閉上眼輕吐納氣息——身體中似有猛獸被囚,正在牢籠掙紮。昭予便仍穿著衣下了水,下水後才將剩下的衣物脫掉,她不敢回頭,又忍不住回頭。她想知道現在的自己在他眼裡究竟是什麼樣子?也許是她錯覺,也許不是,她眼下不過是他掌中的之物。——作者有話說:今晚八點還會加更一章啊,記得準時蹲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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