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瀝景知道自己是個病入膏肓的人,若非練就的一身定力,早已被欲的洪流衝走。昭予近日內心疲乏,終在溫熱水霧中得以放鬆。但身後的目光,似一把劍指著她的後背。她不敢鬆懈。良久,她再也不能躲到水中,回頭瞥他一眼,原來他在閉目。昭予輕手輕腳爬上玉階,穿上新備的衣物,曲裾層層疊疊,有些與她作對的意思,她越心急便越穿不好。濕發粘在光潔的肌膚上,實在難受,她隻想快些穿好衣服,不叫肌膚暴露在他眼下。他原是一腔怒火,無心遐想,可一想到自己所做種種原來都不曾入她的眼,忍無可忍。這是他的女人,他為何要忍?昭予不知身後何事,將裙裾穿好在腰前打結,才算鬆了一口氣,可光裸的背立馬貼上柔軟的布料。男人孔武的雙臂沿她腋下環住她的身體,溫柔而慎重。她尚裸露在外的兩段藕臂泛起細小的雞皮疙瘩,卻不敢大力掙脫。“昭昭,我的昭昭”他時隔許久在這樣叫她,嗓音失了清潤,以喑啞代之。昭予怕極,她模糊清楚他要與她做什麼事,可曆經了這些事,她無法再全身心地去信賴他,把自己交給他。昭予不知何時被他抱上了榻,好不容易穿好的裙裾也散開了,她幾乎赤裸地躺在他的身下,而對方衣冠整齊,隻是眼神迷離。“瀝景……不要……”她開始推拒,她本能懼怕於他。他是用來仰望的。“不要什麼?”他在她麵頰上方輕嗬一聲,腦海裡有浮現她護在陸青鬆麵前的畫麵。竟為那種人求他?他遠遠觀望都怕褻瀆了的女孩,竟與那肮臟之人在窄小破廟共處了八個日夜!他夜夜心如火焚,她可知?他一麵念著她的名字,一麵用吻在她身上刻下烙印。昭予推動不了他,反倒被他把雙手桎梏在頭頂。未知帶來的恐懼促使她最後一搏,翻身滾下矮榻,二人雙雙跌落。她眼淚直流,讓人心碎。她知道他要做的事,但不該是在這種時候。“不成的!”疼痛占據她的身體,瀝景也未料到她身體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他厭惡她的不懂事,卻又不忍她疼,一時間進退兩難。但終究理智占了上風,這些年等她長達、等她懂事,忍了也不隻一兩天,來日方長,不在這一兩天。他歎息一口,便咬牙放了她。昭予還沉浸陌生的感覺之中,她的哭聲綿綿惹人心煩,瀝景忍著額頭欲滴未低的汗珠。昭予連忙滾到一邊,拿衣服將自己圍起。他彎腰拾起她一件濕漉漉的兜衣,走向屏風後麵。昭予迅速穿好衣服,抱膝坐在地上,傻愣愣看著屏風後的身影。她知道自己是他妻子,身子早晚得給他,但不想是這樣的情況下。若他真囚了阿青這麼些年,可叫她還如何再與他相處下去!後半夜,萬籟俱寂時瀝景將她打橫抱回二人的寢房,昭予回到自己的褥子中,一顆心才有了著落。瀝景欲躺她身旁,她嚇得往裡頭縮去,他見狀,皺眉道:“我不會再傷你。”二人鬨了一整夜,睡下的時候雙雙疲憊,很快入睡。第二天昭予甚至比瀝景醒得要早,這是她嫁入侯府半年來瀝景頭一次睡到太陽高升。他早晨必須去軍營操練,這是雷打不動的習慣,若有風雪,要麼宿在軍營,要麼四更天就出發,五更需準時到達練兵場。昭予一看太陽,就知道他今天肯定是遲了,她伸手去推他,“你要遲了。”“再睡一刻。”昭予沒想到他也有賴床的習慣,既然他要睡,她哪敢攔,一隻腳跨過他的雙腿,打算下床梳洗,卻被瀝景捉回床裡側的位置,“陪我。”昭予不情願,以往睡這張床上,他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從沒問過她的意思。“我要下床。”瀝景睜開眼,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橫在外側,“去何處?”昭予被他問住,她整日裡隻有三餐一宿的消遣,起早也沒用。“你今日不用去軍營操練?”“都什麼時辰了?不去了。”昭予叫來秋雨替自己穿衣,洗漱完,想起床上似乎還有一人,她進屋道:“你要賴到何時?”因還有安排,瀝景倒也沒有再賴著不起,他起身吩咐道:“替我穿衣。”昭予朝屋裡掃了一眼,確信他是在跟自己說話。經曆昨夜那叫人麵紅耳赤的事後,昭予一早起來便無精打采。她在梳妝台前坐下,道:“你自己穿。”過了半晌沒有動靜,昭予回頭,隻見他就敞著衣領,大喇喇地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她索性怒了,提起他的上衣扔到他懷裡:“等你的浮棠夫人伺候吧。”他也不顧衣衫不整,就直接起身去抱她,昭予躲也躲不開,才是晨間,就被他用一個綿長的吻弄得昏昏沉沉,“吃味兒了?”“不曾。”“河西來了一個和尚,今日在宣明閣講法,據說是龜茲聖者,機會可遇不可求。”昭予搖頭,“不去。”昨夜折騰一番,她的身子被他啃咬過的地方還有些痛。昭予見他曆經昨夜後與從前判若兩人,又不知他何時轉臉又變成冷漠的樣子。她卻不了解男人體內都住著一頭沒有理智的獸,既然昨夜初嘗甜頭,他就要她心甘情願,不受分毫委屈地跟著他。瀝景非要她去,她是不得不去的。濟陵侯夫婦出行,在街頭引起了轟動。昭予第一次和他一起光明正大地出門,並受著濟陵侯夫人的待遇,麵對尾隨的百姓,既陌生又拘謹。瀝景在民間向來有名望,昭予依稀記得以前跟隨禦駕出行都沒有這般的轟動。瀝景引起轟動,一是因為他的功績,二是因為他出眾的容貌。詩經裡所說的“有匪君子,爽朗清舉,世無其二”,有當世人說瀝景便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但昭予也不自慚形穢,以前他遠的像天上星,隻可遠觀其光芒,現在終於了解了他,他同這世間人一樣,有優點也有缺點。她雖才學不與他做攀比,但論品性,她自信勝於他。上了車輦,瀝景拿了本鬼穀子在看,窗外是人牆一般來觀看的百姓,她不適應此。昨日她還與阿青共處一室,今天就在接受百姓的目光洗禮,不知究竟哪個是夢。她從前愛熱鬨,現在人越多,越缺興致。由北地而下的孟氏祖輩都是遊牧民族,文化薄弱,故黎王稱霸一方後重教養,在所轄區內各開大型的講堂所用場所,叫普通貧民都有機會接受熏陶。濟川的便是宣明閣。宣明閣是共三層,二層為雅閣,是少數貴族才的專席。瀝景自然不必與百姓擠在一處。昭予隨他上了樓,此時講堂還未開始,宣明閣的小廝端來茶水。而一樓大堂之內,百姓相擁相擠,有人席地而坐,有人帶著繈褓幼兒來受佛法洗禮。昭予第一次體會到“眾生”這個詞是隨秦家從永安府逃難向東時。司馬致下令射殺城內所有祁人,無論男女老少,生還者皆狼狽出城,一時間,不論鄉紳土豪還是貧賤百姓,甚至昔日世族一一踏上逃難之路。而此次,是昭予第二次見有這麼多百姓聚集,場麵實在壯觀。“有這麼多人來聽佛法,這位鳩摩空法師一定是個不凡的人物。”昭予欽佩道。“你若見我凱旋場景,也會認為我是不凡的人物。”瀝景呷著茶,不緊不慢說道。昭予回頭瞥了他一眼,露出無奈的目光。半刻不到,一個衣著樸素的和尚由人群走上講壇,整個宣明閣瞬間安靜下來,未幾,有人道:“大師方才從我身邊經過了!”然後議論紛起,可這喧鬨並未持續多久,竟自覺停了。所有人都覺得神奇,仿佛突然有什麼東西籠罩宣明閣,叫他們都安靜下來。再看那講壇之上的和尚,袈裟上有幾個補丁,相貌亦是平平無奇,但他站在那個地方,莫名叫聽眾安心,讓氛圍變得神聖起來。今日講大乘佛法。大乘佛法是度世之法,在眾生迷茫的亂世裡,確實有實際意義。昭予亦和每個聽眾一樣聽得入迷,漸漸深信佛法的感化力量,度一個人,再度一個人,而後度世,最終自己方能得意度化、升華。她往日抄寫經書,隻知道佛法有靜心的作用,不知原來亦能讓人從頹然中振奮。她受到熏陶,心情激動,便想與瀝景討論一番,可回頭看他,人還是正襟危坐的,卻闔著眼睛。她搖了搖他的肩,“你叫我來聽,怎麼自己卻不聽?”“我若信佛,隻怕注定要下無間地獄。我雖不信佛,但鳩摩空確實是個偉大之人,故帶你來增長見識。”他的樣子又可氣又好笑,昭予仿佛看到自己以前上女學的模樣。“這大師也真神奇,分明隻是聽他一席話,我卻覺得自己好似有什麼不一樣了。”他一本正經道:“我不覺得有變化。”昭予原本還想和他解釋,卻見他視線落在自己胸前的挺起。她明白瀝景所言何意,她雖頑劣,可光天化日之下這般不莊重還是頭一回,更何況對方是平素裡不苟言笑的孟瀝景。“你不許再說了。”她氣急敗壞地瞪他一眼,又轉過身去聽佛法。傳法到了尾聲,她突然明白這種感覺了,就好像與瀝景去小欒坡看夕陽那一回,心境驀然開闊。結束後,鳩摩空向來時一樣走向人群,但因他相貌太過平淡,竟沒人記得他的樣貌,就算他從身前路過,也不會有人發現是他。昭予歎道:“真是個神人!”——一樓和三樓的聽眾逐漸散去,宣明閣快空了時瀝景才起身離去。昭予跟在他身後,身量沒他高,沒他壯,路被他擋得嚴嚴實實,她不覺得自己像是他的夫人,反倒像跟班,小四兒的角色。但她並未在乎此時,內心仍是沉浸佛法之中。舍己度人,其實最終也會度自己。“二哥!小嫂子!”身後頭傳來清朗的男聲,昭予和瀝景回身,是孟三孟承賢。除了小廝侍從,孟承賢是同友人前來,昭予立馬認出那人,他便是那日在破廟裡遇見的沈琅。那樣一張傾國的妖孽臉,想不記得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