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現真心(1 / 1)

昭昭我心 猛哥哥 2347 字 4天前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昭予在侯府大鬨一事傳到民間便成了笑柄。但另一方麵,又有文人將瀝景與浮棠一段譜寫成故事,引起一陣關於禮教與情緣的議論。顯然,昭予和瀝景在外人看來是世俗禮教下的婚姻,而瀝景和浮棠,是被禮教淩駕於其上的一段情緣。“鬼郎君”沈琅受益言堂之邀初到濟川,所聽的便是這樣一場關於“真情”與“禮教”的辯論。時人認為他的思想見解承鬼穀一派,又因他行蹤神秘,便將他戲稱為“鬼郎君”,乍一聽並非是個好名,他卻欣然接受。趙菀此次正巧也受邀參與論辯,未出閣的女子向往情愛,都認為昭予是蠻橫無德的正室。趙菀實在看不慣,站出來道:“人之美貴於和而不同,身為女子,具備善德是首要,婦德占其次,才德是錦上添花。隻要守此三德,以此三德為尊,性情有異又如何?聖者恪己,賢者守則,若人人做到這兩點,還何須聖賢教誨?”眾人又覺得趙菀說得有理,畢竟趙菀曾與昭予針鋒相對過,動靜還不小,既然趙菀都替昭予說話,或許事情並非傳聞那般。況且昭予是秦子之女,是聖賢之後,怎會與常人一般,可能真是他們小人之心,聽信讒言。沈琅的隨從慶南與沈琅耳語道:“這女子真是舌燦蓮花,見解也與眾不同。”沈琅卻說:“沒想到濟陵侯府的妾氏都有此見地,倒令人欽佩。”益言堂論辯罷,沈琅與慶南在回客棧的路上已將濟陵侯府的事打聽了遍。慶南道:“據說侯府新婦是替亡姐嫁去侯府的,因八字難得與濟陵侯相合,又遇到大吉的日子,這才年紀小小就成了婚。新婦脾氣暴躁,錙銖必較,與濟陵侯時有爭吵。還有人說這小夫人就隻是空有其名,濟陵侯真正喜愛的卻是他府上的一個妾室。”沈琅哼笑道:“道聽途說的東西,三分真七分假罷了。”沈琅先回了客棧,慶南照沈琅的吩咐去買了文房用物,一路上遇到不少女子主動搭訕,竟都詢問沈琅是哪家公子。沈琅確實有仙人之姿,一路亦有女子曾書信向他傳情,但所經之地如濟川女子這般大膽的慶南還是頭一回見。回去他把這事當笑話跟沈琅說了,沈琅說:“孟氏原本便是關外蠻夷之後,濟川新民亦是北邊遷居過來的,被一堆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惦記,惟你這個實心眼的覺得是好事一樁。”慶南原以為沈琅是要好好給他普及一番孟氏的背景,誰曉得他隻是一本正經地罵人。過了陣沈琅換了身衣物,月白的深衣外頭套了件淺灰的襖,墨青的長發一絲不苟地用玉冠束起,不僅五官是絕世無雙,就連這仙人一樣超脫的氣質都是世間唯一。慶南不論看多少次,都仍會被沈琅所驚豔到。他呆問道:“公子去何處?”沈琅道:“會舊友。”昭予自被關到玄清閣,起初為糖元的命運悲傷過、自責過,到最後已是麻木。瀝景狠下心來神佛都怕他,這些日子無一人與她說話,她幾乎分不清夢和現實。雕花木門吱呀響動,她以為是送餐的啞女,淡漠道:“我會吃,你不必看著我。”而回答她的隻有門再次被關的聲音。她這才回頭,見到的卻是自己日思夜想,又最不願、最怕見到的人。瀝景走上前,抬起跪坐在蒲團上的昭予的下巴,道:“倒是瘦了。”昭予心想,被關在這鬼地方連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不瘦才怪。見她不回答,而是甩開自己的手側過臉去,瀝景問:“還在同我置氣?”昭予這才道:“不敢。”瀝景又氣又好笑,她的眉梢眼角都寫著“我很生氣”,卻還要嘴硬。他欣賞她這股不羈的性子。昭予對他來說像一匹需馴服的野馬,但對於經久無法馴服之物,他慣常的做法是徹底摧毀。她不同,她本該是如珠似玉的珍貴,舉世無雙,毀掉這一個,這一生也覓不得下一個。“我明日就要動身出發。”若她今日肯服個軟,體恤於他,他立馬放她出去,送她回江原,讓她過上痛痛快快舒舒服服的日子。“既然侯爺要走,有些事咱們得先理清楚。”嘖……似誰虧欠了她的。“浮棠的丫鬟說,是你喜歡喝新雪煮的茶,所以她才去梅園采雪。這麼說來,她當日會在那裡也是因為你。”男兒所為,可以成秘密,但敢做不敢當就顯怯懦了。“沒錯。”“是你故意引浮棠過去的。”他微微頷首,也承認。昭予覺得自己現在像是被吊在深淵上方,隨他的坦蕩而下墜。“你不想要浮棠生你的孩子,你才殺了她的孩子,嫁禍給一隻畜生是損失最小的辦法,對不對?”“我的昭昭向來聰敏。”昭予心口一陣劇痛,她跌坐在蒲團上,冷笑道:“不要她的孩子,為什麼還要讓她懷上你的孩子?為什麼還要包庇她害死昭姝!”瀝景蹲下身,仍要俯看她,她在他眼裡一直是個小矮子,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昭予感覺到他掌心的灼熱,自己被他觸摸的那邊臉頰都想要灼燒起來了。“你何須與她計較?我生我死,都不會叫彆人害你半分。昭姝落水隻是意外,我也很內疚……你一定是恨我的罷。”她眼睛裡的恨實在太明顯了,他甚至騙不了自己。“我不恨你,但是你的作為令我覺得惡心,為你甚至嫉妒過自己姐姐的我更是惡心。”瀝景捏著她的臉的手一使勁,“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便繼續在此反省。”這次瀝景離開的時候比以往每一次更要冷漠無情,卻是昭予最舒坦自在的一次。走罷,再也彆讓她看見他了!她和他在一起,是兩個罪人的結合,注定是禍害!瀝景回書房,見小四兒橫在路邊,怒火全發在他身上,一腳將他踹得老遠,“蠢貨!”小四兒許久未見瀝景發這麼大的火,忍著膝蓋的劇痛,站起來顫微微地道:“侯爺,韓先生在等你。”瀝景負手走進書房,停了一瞬回頭吩咐,“將浮棠屋裡那個婆子處置了,彆再讓本侯瞧見。”小四兒明白“處置”為何意。瀝景這些年孤高慣了,惟韓煦是身邊唯一能言之人,一見他就不忍罵道:“蠢貨!真為了一個畜生把局麵鬨成這樣!我為她欺瞞天下人,為她肅清道路,她倒怪起我來!當初不論叫她落在誰手上都好!真不該叫她來膈應我。”韓煦對他們兩的事也有耳聞,而作為知內情的人,覺得又是荒唐又是好笑,而瀝景一向是不願多管這些瑣事的人,為了秦昭予全都變了。“那丫頭倒是有魄力,竟能叫你變得如此,韓某佩服。”韓煦說說笑,說罷又怕瀝景一動怒真將她如何了,“但你彆忘了,當初也是她救下你的命。“彆人都知道她是秦子的女,過的是無憂無慮的日子,也有人知道她是霍昭,是前朝受寵的公主,唯你再清楚不過她從前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她性子剛烈,愛憎都分明,傷你的同時自己不知吞咽了多少委屈。即便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你也多體恤體恤她。”瀝景慢慢冷靜下來,覺得自己行為確實可笑,與她又有什麼可計較?等她再長大懂事一些,自然明白他今日所做。“叫她念書時比誰都蠢,遇到這些事又和狐狸一樣精明。我不在的時日你也不必去看她,她早晚會猜出你從前就與我相識,未必會像以前那般敬重你。”韓煦倒不認為昭予會因此疏遠於自己,這更像瀝景不願自己和昭予親近而找出的借口。他和瀝景幼年於在宗堂先生身邊學畫而相識,少年意氣相投,品酒品風月,一起做過許多糊塗事。他從小自律,與天性有關。唯獨遇到酒會放縱,今日的瀝景也似飲多酒,他將喜惡全都寫在了臉上。瀝景雖定的是明天天一明亮就出發,但韓煦離開後,他心緒難寧,又是去玄清閣外站了一會兒,等到夜半,正欲離開時,見裡頭慢慢亮起一豆燈,他停下腳步,一道清麗的身影投射在窗上,想來是她也難眠。過了陣裡頭傳來聲響,乍聽好似哭聲,他心口煩悶,隻覺從前看她是可愛,但真要相處起來,女人啼哭總惹人厭煩。他見那影子不可自抑地顫抖了起來,明知若是自己此刻推門而入,或許能予她一些安慰,但他又想,替她做的夠多了,又不是八歲女童的年紀,用不著他去擦淚。過了一陣,那聲音更大,似乎放肆了起來。瀝景生出好奇心,小心翼翼將窗戶開了一道縫隙,看到裡頭的人竟是在捧腹笑著,因怕擾到他人,她努力克製著笑聲,故而聽起來似在低泣。隻見她最終合上手裡的一本畫折子,藏在蒲團隻下,朝著菩薩像拜了拜,麵上仍帶著大笑後的餘韻。瀝景麵色一沉,闊步離去。昭予也覺得自己禁閉之時還看畫折子實屬不該,但日子實在無聊,也不能指望她去抄經念佛改變心性。她自有法子從外頭弄本書來看。傷心過了也就看開,她雖是對瀝景失望透頂,但知道他是個謹慎之人,既然他設法弄掉了浮棠的孩子,對浮棠自是沒那般情深,各種隱情她雖然不明白,可到了這一地步,她和瀝景徹底不能再和好了。即便她與昭姝的命都是從老天爺那裡偷來的,也不代表彆人有權利奪去昭姝的命。瀝景不曾解釋過昭姝落水是例外,那便與浮棠難逃乾係。她心裡有了籌算,既無情意,但恩德尚在,她也不能繼續留在瀝景身邊。他有野心宏圖,她不過是前朝舊宮裡逃出來見不得光的餘孽,她不能做了他的攔路石。瀝景一走,日子徹底清靜下來。期間趙菀想同她會麵,但有瀝景的命令在,除了送餐的啞女,任何人都不得踏入玄清閣半步。趙菀設法在啞女送給她的飯菜中遞了紙條,上頭隻有八個字:浮棠已醒,萬事留心。瀝景此行身邊隻帶了親信仲陽和百餘護衛,此行說是賑災,但真正的目的隻有他與黎王知道。仲陽一大早才出現在驛站中,將昨夜打聽到的訊息稟告瀝景:“侯爺,魯元夫人已到豫縣,確定是本人親臨無疑。可否先在利州部署,以防魯元夫人的人偷襲?”瀝景道:“不必,魯元夫人既然親自前來商談,若再使暗箭,傳出去隻會令人恥笑。以她之烈性斷不會如此。”仲陽亦認可,說起那位魯元夫人,確實是個傳奇婦人。南朝主君劉瞻信道誤國,國事上下都由其長姐魯元夫人劉淩打理。劉淩曾與秦皇室聯姻嫁入後宮為妃,因精神疲弱而回魏休養,誰料離宮不過半月,外戚司徒郅便勾結匈奴南下闖入秦國都城永安府,燒毀秦宮,百年的基業毀於大火之中。魯元夫人再未曾回過永安府,而是在鬱症痊愈後幫其弟劉瞻治理魏國,成為當世的女霸主。要認得魯元夫人也非難事,隻憑美貌,仲陽就確信無疑那是魯元夫人。如此傾國,人間再無第二,怎會認錯?仲陽又惑,“魯元夫人和良王母子關係決裂後,便勢同水深火熱,侯爺既有意與良王為盟,為何還要再同魯元夫人商談?”瀝景握扇敲桌,漫不經心道:“若你能猜透,我也不必親自走這一遭。”如今北麵混戰,若想正與劉氏分庭抗衡,北方局勢必得先穩定下來。北伐之日指日可待,這將是一場痛戰,需舉國上下非凡的精力。天象難測,尤其近幾年嶺南之地多天災,不能急於外亂而忽略內患。如今和魯元夫人商議的是互市條約,並非止戰的和平條約。等關口貿易順暢起來,若汛情嚴重,影響關貿,魏國商人定不會坐以待斃,魏國巨賈眾多,有錢有力,不如就將賑災一事交予他們,省得到時候再鬨心。——浮棠自失了子嗣,人愈發陰鬱了起來,往日便隻愛守在佛堂裡,現在是連光都不願見到。小福子見主子成了這番模樣,更恨起昭予來。浮棠問:“趙婆呢?怎不見她伺候?”趙婆那日頂撞了昭予,被當著全部下人的麵打沒了半條命,小福子不敢說,怕加重浮棠的病情,便瞞著她道:“侯爺責她未照看好夫人,就將她辭退出府。”小福子越想越怨,秦昭予沒來時姑娘還是個好好的人,來了之後便連這浮棠苑都不敢出了。“她們姐妹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災星!”浮棠擺擺手,嘴角牽起無力的笑容,“無非是仗著侯爺的寵愛罷了。”以前秦昭姝曾當眾打她耳光,如今她痛失愛子,瀝景卻隻是懲治了那個賤人的狗,這比秦昭姝打她的耳光更疼。她懷恨將秦昭姝推下湖中,也是仗著瀝景之愛,可現在他有了新人,就忘了自己這個舊人。“小福子,”浮棠叫道,“去挑幾個伶俐貌美的丫頭在侯爺身邊伺候。”她雖非是正妻,卻打小就在瀝景身邊伺候,他一直是自己仰望的男人,怎能讓他為彆的女子憂心?從前秦昭予未入府的時候,她憂心他剛從戰場回來,又犯頭疼的毛病,便夜半去書房外頭守著,誰料撞見了他對著一幅隻露著側影的畫像發著呆,眼裡仿佛閃著火光,又帶著落寞。後來浮棠去他書房,並未見那畫像,趁他南下去往江原,她在他的書房中探索,才發現那是一麵機關牆壁,外頭一麵牆打開,裡麵那一層木壁正掛著那女子的畫像。畫中側影並不似是秦昭姝,比起秦昭姝的嫻靜來,畫中的女子更有生氣,伶俐俏皮。她想,瀝景大抵是喜歡這般具有生氣的女兒家。她是他的妻子,縱使非他心頭隻好,也應當為他排憂解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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