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予趕到浮棠苑,糖元被捆著一隻蹄子掛在樹上,隻能發出嗚咽聲來,昭予瞧見大怒,“是誰做的!”屋裡走出一個婆子,昭予不認得她,柳絮在一旁道:“是浮棠姑娘新請的管事嬤嬤。”昭予見那婆子麵生橫肉,眼皮下垂,一雙三角眼透著凶狠,麵相已非善者。“大夫人,這畜生害的可不隻是浮棠夫人,還有侯爺長子!念在我們夫人信佛的份上,我們暫留這畜生的命,等後侯爺回來再處置,已是給大夫人臉麵。”這婆子原本當昭予就是個富貴人家出來的嬌嬌小姐,聽小福子說了上次的事,也隻是覺得她蠻橫任性了些。卻沒想到昭予和她身邊的柳絮,都是從前朝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出來的,女人之間的惡毒把戲見得太多了。昭予將披風扔在柳絮懷裡,擼起了袖管,對柳絮道:“彆理她,在底下接好我。”爬樹一直是昭予曾經引以為豪的本領,隻見她躍身一跳,便抓住最矮的枝頭,雙臂用力將身子帶起,就爬了上去。柳絮心裡雖擔憂昭予,但知道這些下人向來欺軟怕硬,直起腰杆慢悠悠道:“瞧見了?若夫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浮棠苑難逃乾係。”那婆子叫昭予“大夫人”,而她隻叫昭予為夫人,便是說這府裡隻有昭予一個正牌夫人,其餘的都是野貨。柳絮又是氣定神閒地說著這話,讓著婆子不禁認為她們有意加害,更放狠了話:“那就走著瞧,看侯爺會向著自己的子嗣還是一個隻有空名的夫人。”這婆子故意說難聽的話來激柳絮,柳絮也不怒,白了她一眼就在樹下耐心守著昭予。她一入宮就跟在六宮最厲害的妃子身邊,女人之間的把戲耳濡目染一多,到用的時候手到拈來。樹上,昭予小心翼翼地終於爬到了吊著糖元的那根樹枝上,一隻小畜生倒掛地久了,脆弱極了,昭予甚至能從它的眼裡看到生命跡象的流逝。她很想立馬衝上去救下糖元,又怕一個不慎自己也摔了下去,隻能慢慢移到它跟前,確保自己也穩住了,才敢伸手去握糖元被掛的那隻小爪子。浮棠苑的人雖蠢,一心與昭予作對,但府裡的侍衛和其他嚇人也知道那樹上掛著的是濟陵侯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這府裡唯一的女主人,不餘半會兒就拿來了梯子和布網,在底下接應。昭予終於把糖元解救了下來,那小小的爪子被粗糙的繩磨破了,露出通紅的肉來,昭予小心翼翼地護把糖元護在懷裡,攀著梯子爬下來。婆子窄小的雙目瞪大,她在富貴人家伺候這麼多年,還頭一回見女子爬樹的。糖元救下來,秋雨也領著那個馬奴來了,秋雨道:“姑娘,人帶來了。”那馬奴個高,昭予還得抬頭看她,雖他依舊戴著奴隸的銅麵具,也換了身衣物,但昭予仍認出了他就是小欒坡馬場那個會醫術的奴隸阿六。她喃喃道:“竟然是你。”小福子堵在浮棠寢房門口,道:“大夫人,您怎能讓一個馬奴進我們夫人房間?就算您不在意女子德行,我們夫人還在乎呢!你讓他進去,我們夫人往還有什麼名節可言?”昭予嫌她吵起來實在煩,直接給柳絮使個眼色:“堵住嘴,架走。”昭予擺出正室的架子,裡麵的丫鬟們不再敢造次,還有想阻止的,乖乖退到一旁。過了一會兒,馬奴阿六從屏風後繞過來,道:“夫人借一步說話。”昭予聞聲,屏退了旁人。“浮棠夫人小產並非摔倒所致,而是服了藥物。”昭予驚訝:“你可確定?”那人原本是個不卑不亢的態度,聽昭予這樣反問,反倒諷道:“既然不信任我的醫術,何故請我前來?”昭予道:“此事關係重大,還請先生慎言。”“賤奴一個,受不起先生二字。”馬奴阿六向內室探了一眼,走到床邊,雙指在浮棠身體的穴位輕點,而後才與昭予道:“夫人可想過為何她會與夫人的寵物出現在一處?”昭予在宮裡見慣了所謂“巧合”,甚至大多數巧合都是有意而為。“虎毒不食子,且又是侯爺長子,浮棠不會蠢到為陷害我犧牲自己的孩子。”“她所服的藥物很可能導致終身不育。”昭予不知這人為何非要把這些壞的後果告訴自己,她隻是想弄清楚浮棠有沒有危險罷了,可這個人的話,總是無意地把她的懷疑指向彆人。昭予明白這分明是個緊要的時刻,可她隻有一件想知道的事。瀝景到底知不知道浮棠有孕?若知道,便是有意瞞她,若不知道,那這也是瀝景與浮棠的子嗣,說不嫉妒是假。昭予覺得自己的心冷得好比寒冬臘月的天。全府人都在等瀝景回來定奪,懶得露麵的趙菀也出現了,趙菀隻嗤笑道:“有的人念佛不過為了消除造的罪孽罷了,有何值得同情?”昭予隻能道:“到底是一條人命。”“你是來得晚,不知夏浮棠過去的手段。她為了能留在侯爺身邊,真是將女人的臉都丟儘。罷了,說多也是惡心你。你自求多福吧,不過也不必太擔憂,無論如何你才是侯爺明媒正娶聘來的,自古以尊為理,她一個通房妄想生出侯府長子,也是笑話一樁。”她不曾妄想嫁過他,既然嫁了,更不敢妄想能與他能同長生樹,永盛不衰。她一步步都小心翼翼,可還是錯了,錯在不該動心,不該在意,那也便不會這麼害怕了。瀝景回來時穿著一層甲衣,昭予後來才知道他是從演練中趕回來的,他下巴上沾了血,並不知是什麼的血,昭予怕是他受傷,可現下這個情況他眼裡隻有浮棠一個人。又請了幾個大夫,統一都說是摔倒致傷。昭予想,那就真是摔倒摔得小產了吧,結果如何她都該認。大堂內,誰都不敢吭聲,幾個目擊證人證明了是浮棠正在梅樹下采集煮茶用的新雪,不防正在園子裡玩的糖元撲了過去,浮棠受了驚,腳下一滑就摔倒了。昭予這時腦子轉得飛快,糖元日日都在梅園的雪地裡玩,瀝景知道,府裡的下人都知道。若浮棠自己做的一場戲,她事先吃過墮胎的藥,可怎會選擇今日去梅園采雪?而且梅園每日有人看管,為何偏偏今天看園的下人不在?這一切未免太湊巧了。瀝景聽完證詞,糖元又不能開口,無法為自己辯護。小畜生方才被吊掛在樹上受了驚嚇,現在緩了過來卻生了情緒,狂吠不止。隻聽瀝景麵無表情道:“既然是畜生犯的錯,便由畜生擔。來人,將這隻畜生帶出去活扒了皮。”門外的侍衛進來就要抱走糖元,昭予一見,立馬從抱著糖元的蓮池手中搶過糖元,她什麼都顧不上了,慌亂跪在瀝景麵前道:“是我平日太放縱於它,它不是故意要嚇到浮棠姐姐,既然糖元是我的狗,這便是我的過失,應當由我負責的!”“姑娘!”柳絮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犧牲不過一隻畜生,保全的卻是昭予,偏昭予不識好歹,非要當眾打侯爺的臉。瀝景麵色越來越沉,昭予卻不是個軟弱的性子,她自有骨氣,不追究到底不肯罷休。“侯爺若今日隻是因幾個下人的口證就要把糖元處死,那當初我……妾身的姐姐是與浮棠姑娘在一同處落水的,當時亦有人證,侯爺為何不替妾身的姐姐主持公道!”瀝景原本就不願意見到她這副求人的樣子,從前的堂堂一國公主,尊貴無雙,四海來使都要向她朝拜,今日卻當這麼多人麵跪起了他。他一片苦心叫她仍受人敬重,叫她仍有公主的矜貴,偏她不自愛!反倒來跪他一個昔日下臣。而她更是當這麼多人的麵把陳年爛肚子的事都提了出來!這不逼他與她氣惱?瀝景氣道:“你倒是有理了!從今日起,罰你在玄清閣麵壁思過,直到我從青陽郡回來!”昭予不再委屈而是憤怒,她這一刻也是突然明白,也許瀝景向著的從來不是浮棠或是她,他隻向著他自己的。成婚當日由他親手為她戴上的合歡鎖她一直掛在身上,此刻也是不需要了。就當她看錯人吧!昭予從腰間的配飾中拽出那刻著錯綜樹藤的碧玉鎖,朝地上狠狠擲去:“罪女自為侯爺之婦,有失德行,不配佩戴此鎖。”這哪裡是不配的模樣?分明是她不要了。氣氛凝重,下人連交換眼神的本事都沒有了,個個盼著今日隻是噩夢一場,醒來就一切平安。這樣烈性而任性的女子,真是不曾見過!瀝景怒吼道:“還不把這畜生帶下去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