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拿出了兩塊蛋糕打算充饑,門鈴卻響了。她急忙走過去以為是孟妍來找她了,一開門卻發現是久未露麵的夏母。臉上雖然帶著親切的笑意,卻又掛著掩不住的疲倦。看來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媽,你這些天乾什麼去了?”她其實有點兒心虛,畢竟作為女兒這麼久都沒關心一下老媽。“啊,我回了趟G城。”夏母說。“G城?”她驚訝了,那是夏竹溪和李琳的老家,她們的高中就在那兒一起讀的。“嗬嗬,竹溪啊,媽今天來找你,是有事情求你幫忙呢。”夏母一臉的為難,仿佛極難開口似的。“這話說的,媽,你有什麼事就說吧,哪還有幫不幫忙的?”她急忙說。“曾金銓他,得病了,需要一筆錢做手術。”夏母弱弱地說。“曾金銓?他是誰呀?”她此問一出立即後悔了,這人肯定是以前夏竹溪的什麼人啊。“竹溪,你彆這麼說。不管怎樣,他也是你法定的繼父。媽知道你一直討厭他,可也不至於見死不救吧?畢竟他當年對咱們孤兒寡母的有恩啊。”夏母誤會了。她明白了,原來這個曾金銓就是她繼父。她隻知道夏竹溪有個繼父,卻不知道原來還在G城。那為什麼不和夏母一起來A城沾她的光?聽夏母的意思,莫非這繼父和她有過節?她決定再套套話。“媽,我知道你一直感激他當年幫咱們,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賭的就是這人後來必然做了對不起她們母女的事。果然,孟母的神情淒楚:“竹溪,他當年那樣對你是他不對,可是他現在也已經悔悟了。媽本來也打算跟他徹底決裂的,可是,誰叫他到底還是我丈夫呢?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沒錢治病去死吧?”真的有隱情。直覺告訴她這個曾金銓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可她看著夏母那張幾乎要落淚的臉,心中還是有些不忍。這個媽和女兒一樣,都是優柔寡斷的癡情種。“他得了什麼病?”她問。“直腸癌,要用一種叫伽馬刀的東西做手術。你也知道他沒有醫保,所有的費用都得自己出,本來你樹鳴哥之前搞那個養雞場還有點兒積蓄,可前陣子禽流感又全賠光了。他們家現在是真的空了!”夏母說。原來她還有個哥,叫曾樹鳴?還是養雞的?“要多少錢?”她無奈地問。“最少也要二十萬,再加上他之前幾次治療還欠了不少朋友的錢,竹溪,你現在手頭有沒有三十萬?就當是媽跟你借的。媽那點兒錢全套在股市裡,現在拿不出來。等過陣子結算了,媽就把那點兒錢都拿出來還給你。”夏母十分堅決。她眼前一黑,這個老媽原來還炒股。三十萬,正好是以前夏竹溪的全部積蓄。她拿出幾張存折,遞給了夏母:“媽,這是現在我手上全部的錢,你拿去吧。”夏母老淚縱橫:“孩子,你答應了!”她點頭:“媽,這次我把錢全都給你,我手上也就空了。所以咱們也把話說明了,這是最後一次我出錢給姓曾的。從此以後,這些錢夠不夠,他是死是活,都彆再來找我。”畢竟她不是以前的夏竹溪,她把那三十萬都交了出去,也算是替以前的夏竹溪做了個了斷。可她明白,如果不說清楚,這種事保不準就會接二連三此起彼伏。她離婚賺的錢可不能這麼搭進去,那可是她後半輩子的活口錢。她還有自己的親生父母要養活呢。初秋時節總免不了地細雨連連,夏竹溪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望著車外飛速流動的景致發呆。上次來的時候還是一片青蔥,如今卻已是滿目金黃了。天色很藍,又高又遠,這樣寥廓的距離感讓她覺得很舒服,不壓抑,很自由。老天離她遠著呢,這讓她有了自身存在的安全感,仿佛一個自習課上偷著瞎玩的小學生不用擔心被老師抓到一樣。他們又一次來到澤園,不過兩周,澤園便已是另一派光景。蒼翠朱紅,濃墨重彩。奶奶住的院子裡種了一片小菊花,五彩斑斕,俏麗明豔。可一進了屋子見到老太太,卻發現這老人已經大不如前。沒了壽宴時候的神采,麵色如土,奄奄一息。她和孟樊鐸沉默地對視一眼,然後一起走到床前。連叫了幾聲“奶奶”,老太太才緩緩地睜開眼睛,見是他二人,滿是皺褶的臉上露出笑意。她忽然覺得心中難受起來。雖然她和這個老太太隻見過兩麵,雖然她們之間的親戚關係從未成立,可見到這樣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她還是生出了許多不舍。她以為她早已看淡了生死。對這樣一個幾乎見證了一整個世紀的老人而言,她的生命終結之時究竟會有多少感慨、多少無奈、多少遺憾呢?也許老人家早就全都看開了吧?能壽終正寢其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孟樊鐸在老太太麵前表現得十分孝順,乖巧得如溫良的小貓。不隻是言聽計從,而且奉茶倒水的十分有眼力見兒。老太太對他卻是一直不給多少好臉色的,五句話裡有四句半是數落。可是她知道,這都是因為老太太太愛這個孫子。這種愛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卻絕不會流露於言語。她忽然想起大觀園裡的賈母,對賈寶玉也是一樣越數落越寵愛的。孟妍和張逸白走進來,見到夏竹溪,目光微動。“呀,真讓我說中了。我剛還和奶奶說估計一會兒小孟就會帶著老婆來看她,嗬嗬。”張逸白樂嗬嗬地說。“老張,麻煩你特意來這一趟看我奶奶,謝謝你了。”孟樊鐸說。“喲,會說謝謝了?哈哈,竹溪,看來你調教得不錯嘛。”張逸白笑眼彎彎地看著夏竹溪。她表麵上笑得甜,心裡卻無奈,這次你救的是他親奶奶,他能不謝你嗎?“我奶奶怎麼樣?”孟樊鐸問。“狀況還成,不過,最好還是回城裡住院。這裡窮鄉僻壤的,萬一著急都找不到個近的醫院。”張逸白儘量說得很簡單。“我哪兒都不去,就死在這兒。”老太太執拗地開口道。“奶奶,您彆這樣說。您喜歡就在這兒待著,我們都陪著您。”夏竹溪急忙接話道。“對啊,奶奶,我和竹溪都在這兒陪你。”孟妍也跟著說。“竹溪啊,這裡涼,你還是回家待著,彆涼到身子。我這老骨頭是沒機會看到曾孫了,但你也得好好的啊。”老太太還記著懷孕那個謊呢。她頭皮一緊,乾笑著點頭。“孟妍,你也回去,你媽說你看中那個相親對象啦?那就回去跟人家多見幾麵,可彆把人放跑了。”老太太又對孟妍道。孟妍笑著回答:“奶奶,我下周就把人給您帶來瞧瞧,您要是覺得好,我們年底就結婚。”一句話讓在場另外三人都驚到了。夏竹溪知道孟妍是說真的,卻還是難以相信。哄老太太睡下,孟樊鐸送張逸白下山。孟妍則十分主動地走向夏竹溪,笑道:“竹溪,這後山上有溫泉,咱們倆去泡泡吧。”她明白,孟妍是打算與她坦誠相見了。兩人一起到了溫泉池,水霧繚繞的,倒也頗有幾分仙境之意。她看著整個浸在水裡的孟妍,心裡太多話想問,卻又開不了口了似的。“這水真舒服。”孟妍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說,“我在美國待了這麼多年,最想念的就是家鄉的溫泉。這個真不是老外那些香薰浴能比的。”她不知道如何接話,她又沒出過國,自然沒有這麼多感慨。隻好笑著應和:“嗯。”孟妍轉過臉來看著她笑道:“總跟你說國外的事情,很無聊吧?”被發現了。她尷尬地笑著:“沒有啊。”“竹溪,我昨天又見了那個錢行一麵,發現我們其實有很多共同語言。”孟妍仰起頭,枕在背後的大理石上,“我打算和他繼續交往下去,然後儘快結婚。”“孟妍,如果你真的覺得他不錯,你們可以交往看看。不過結婚這件事太重,你應該再多考慮考慮的。”她說。“竹溪,其實根本沒什麼需要考慮的。隻要不是程池,所有男人都一樣。”孟妍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太極端了是吧?這也是我最近才發現的。我以前眼裡隻有他,那麼多年,不管他在不在我的視線裡,我的眼裡心裡都隻有他一個。我也始終認為這輩子除了他是不可能嫁給彆人的。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其實如果把他從我的眼裡剔除出去,世界還是一樣地大,我早就習慣了生活在沒有他的日子裡。因為我其實從未擁有過他。可笑吧?”她搖頭,認真地說:“不,孟妍,我很敬佩你這樣為一個人執著這麼多年的勇氣。我當年也執著過一個人,可惜很快就放棄了。”“你放棄小鐸了?你確定你真的放下了?”孟妍問。其實她說的根本就不是孟樊鐸,可她也隻好苦笑著點頭說:“對,我放棄他了。”孟妍長歎了一口氣:“所以,你現在喜歡的人真的是程池?你要和他在一起?”果然孟妍全都知道了。她心中也跟著歎了口氣:“不,我不會和他在一起。”孟妍的目光盈動,滿滿的憂傷快要溢出來:“竹溪,你為什麼不和他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親口跟我說,他愛上你了。這是我認識他快二十年以來,他第一次告訴我他愛上了誰。”這麼近距離地對著一張滿是悲傷的臉,那份觸目驚心真的非同一般。她有點語塞,心裡也跟著堵得慌。“是因為我嗎,還是,你其實根本還在愛著小鐸?”孟妍問。“和孟樊鐸無關。原因比較複雜,我也說不清楚。”她低下頭道。“你是擔心小鐸會阻攔你們吧?他如果知道你離了婚要和程池在一起,肯定會瘋掉。還有孟家人也都不會放過你,孟家的兒媳婦離了婚卻嫁到程家,這樣天大的笑話得被多少看客圍觀?”孟妍說。她還真就沒有想到這一層,經孟妍這麼一說,陡然一顫。最先浮現眼前的竟是孟錫明那張麵無表情的臉。然後又忽然想起那一日孟樊鐸警告她的話,開口問道:“孟妍,孟樊鐸和程池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過節?”孟妍怔了一下,臉上露出了說錯話的驚心,隨即又好像豁出去了似的,認真地對她說:“其實我早就覺得應該告訴你,既然今天話都說到這了,我也就不再瞞你了。程池有個妹妹,不是一個媽生的,叫程茵。她和小鐸從小一起長大,是小鐸的初戀。”她的表情僵住了五秒,大腦迅速整合著過去與孟樊鐸對話中的點點滴滴。終於明白那一日她對著孟樊鐸說他喜歡的女人被程池甩了的時候,孟樊鐸落下那句“莫名其妙”是什麼意思了。原來程池根本沒有搶他的女友,那是人家的親妹妹。“那程茵呢?她和孟樊鐸分手,難道是程池造成的?”她道出了心中的疑慮。“程茵是個特彆心高氣傲的姑娘,從小到大就沒正眼瞧上過小鐸,都是小鐸非要纏著人家,跟哈巴狗似的。嗬嗬,你說我們老孟家的孩子怎麼就都這麼窩囊?我被程池吃得死死的,小鐸被程茵迷得團團轉。”孟妍笑容裡儘是苦澀。確實窩囊。她眼前仿佛看到了孟樊鐸哈巴狗一樣地在程茵身前身後團團轉的模樣。“不過我和小鐸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比我命好,最後到底還是追到了程茵。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沒多久就分手了。程池他,一直反對程茵和小鐸在一起,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可他隻有在這一點上極其堅決。後來程茵和小鐸分手鬨得很不愉快,小鐸也消沉了好一陣子。幸虧遇到了你,竹溪,是你改變了小鐸。”改變,所謂的改變就是逆來順受任那家夥把從程茵那兒受來的氣都撒到她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