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大雪最後終於歸於平靜。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掩蓋住了所有痕跡,平靜而淒清,仿佛一切真的沒有發生過。陸淮安本就是個陰騭霸道的人,從前在楚河麵前,他儘力收斂著這些,可那日被楚河這一刺激,完完全全地都發泄出來。拂袖離去後,他命人將杏園全麵封鎖。驕傲,尊嚴,紛紛被碾碎。楚河被困在杏園,不吃不喝。她整日靠在杏樹下,雙眼呆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四麵高牆隔絕了她的思想與活潑,如果不是那雙眼睛尚且睜著,人就跟死了沒什麼區彆。寧呆兒在門外守著她,通紅了眼圈,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向來知道楚河的傲骨,雖表麵不說,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才兩天的時間,楚河整個人都脫了形,憔悴得不成樣子。滴水不進,油米不沾,再多上幾天怕是魂都救不過來。寧呆兒在門外與暗衛打鬥,試圖闖進杏園,可終是寡不敵眾,大聲地朝杏園裡哭喊著說:“主子您彆這樣,彆這樣傷著自己好不好?老主子若是知道您這樣,定會心疼的。”寧呆兒口中的老主子,指的是楚河的生母餘氏。前幾天餘氏還傳信來催促,叫她們快些時候回楚國,她早已經打點好了,就等人回去了。可遇上這等事,寧呆兒不便直接說出來,隻告訴餘氏,等等,再等一等。陸淮安每晚都會頂著夜色,背著月色蒼涼,來杏園看看。他故意餓著楚河,折了她雙翼,不讓她有任何逃走的機會。杏園內外裡三層外三層都是他的暗衛,可麵前的這個姑娘卻是真的不吃不喝,憔悴得讓他心疼。其實陸淮安一直知道,楚河不是他養的金絲雀,不會婉轉地歌唱,更不會卑躬屈膝地來討他歡心。他喜歡她這模樣,也討厭極了。可是他也知道,此一去,他便永遠地失去她了。陸淮安推開門走進杏園,蹲下來與楚河平視,杏花落在她的發間。襯著蒼白的臉色,不像是金絲雀,卻像那若隱若現的仙子。陸淮安伸手欲將花瓣取下,閉著眼睛一聲不吭的楚河卻用儘力氣抬手重重揮開那隻修長的手。楚河連正眼都不願施舍給他,被他看得累了,終於才啞著嗓子低低說一句,“你走吧,不送。”陸淮安聽她的聲音,心裡疼了一下,收回手,無奈道:“楚河,孤喂你口水喝吧。”離近了看,才發現楚河的唇早已乾裂,上邊有好多死皮。陸淮安伸出手,白皙的指腹想去觸碰,卻被楚河用最後的力氣狠狠打掉。那動作,那神情,像是厭惡至極。可他們曾經是朋友,是情人。陸淮安動作一時間僵在那裡,周身陰騭。楚河開口說話,聲音又啞又低,陸淮安就貼近耳朵去聽。“陸淮安,你的名字很好聽,三個字拆開來合一起念起來都好聽。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了你。“可是啊,你們都不懂。驚才絕豔的陸淮安不懂,劍術超群的江逐浪不懂,愛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或者是相互喜歡,彼此不一定要在一起。因為你們隻是喜歡,不能做到包容理解,都說愛情求不得,可是在一起更是一種緣分。“我在這裡想了這麼長時間,其實也沒有想明白。為什麼有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在婚前並未見過,可是婚後仍舊舉案齊眉,琴瑟和諧。為什麼有的人相互喜歡,在一起卻並不快樂。我想不明白,就通通把他們歸結成緣分。“陸淮安,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要奢求你放了我。而是要告訴你,咱們兩個人之間並無緣分,從一開始就是強求來的。強求來的不會有好結果的,你的愛並不能讓我接受,我們也……並不適合在一起。”陸淮安身子一顫,本就是沒好全的底子被弄得頭暈,他苦笑連連。“那按你的意思,孤就該走了對嗎?”陸淮安的話聽不出任何情緒,他在壓抑著,狠狠地壓抑著。“南疆皇請自便。”“你叫孤什麼?”“南疆皇。”嗬,陸淮安冷笑。南疆皇,一切不又都回到最初的樣子了嗎?不,永永遠遠都回不去了。他一甩袖袍,邁步離去,玄色衣衫隱沒在這無邊的夜色當中。又有誰知道,他堂堂七尺男兒一國之首眼中竟因為一個女子噙滿了淚水。“出來吧。”江逐浪笑得隨意,他撿了處乾淨地方就隨地而坐,慵懶地看著憔悴不堪的楚河。“你幾時這樣厲害了,竟能發覺小爺過來。南疆皇那小子的暗衛也是厲害,鬥了好一番才進來。”楚河沒準備搭理他,她想說的話,她應當說的話,早在剛剛已經說完。“彆不說話啊,這可不像你的性子。”江逐浪推了推楚河的肩膀,“當初咱倆這性格最合得來,小爺也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誰知道你總想著在背後壞小爺。”楚河淡淡地笑了,她不吃飯,渾身沒力氣,此時此刻聽他說得熱鬨,自己也懶得開口。“小爺偷偷給你帶了個包子來,你吃不吃?”還沒等楚河回話,剛偷偷跟著江逐浪進來的寧呆兒聞聲從後麵跳出,瞧見江逐浪手中的大肉包子,連忙奪了過去。“主子兩日沒進食,怎麼能上來就吃這個,隻能喝些清淡小粥。”寧呆兒知道楚河下定心思絕食,和陸淮安置一口氣,江逐浪的好意隻能自己來拂。江逐浪知道寧呆兒是寧巧的妹妹,不曾生氣,隻道:“那小爺下次給你弄點粥來喝。”他又等了一會子,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了似的,說:“那日的事,是我對不住你,騙了你,和寧巧沒關係。”他頓了頓,“閣主的命令,不能再違背第二次了,我怕再傷害到寧巧。”之前婁安嫻來杏園小坐時,簡單說起過他們之間的事情,故此楚河也了解一二。隻是人各有苦衷,她覺得這沒什麼可道歉的。“斷機閣的閣主是百裡荒燼嗎?”楚河前後思量一下,問出聲。江逐浪搖搖頭,隻回答,另有其人,卻不說出那人是誰。楚河心下了然,並不追問。“還有一事。”江逐浪站起身來,神色凝重了許多,“我想帶寧巧走,這南疆宮已經不適合她再待下去了。”“你們想去哪裡?”“還沒做打算,去哪裡都行,這天地之大總有容身之所。”他仿佛又恢複了昔日大劍客的瀟灑恣意,“若她想,回大楚也好,到時候沒準皇子我們還會有再相見的機會。”楚河也來了笑意,“大劍客,你怎麼就敢確定他會放人?”“你和陸淮安鬨翻了,彆賠上我家寧巧,況且我帶她走了,你到時回楚國也少了後顧之憂。”楚河心裡知道他來這之前早就想清楚了這一切,也不打算難為他。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寧巧為自己去斷機閣,扮作婁安嫻,至今已經付出很多了。楚河拿他們都當朋友,自然肯成人之美。上次江逐浪幫著百裡荒燼騙她,她不是不生氣,隻是江逐浪又不是陸淮安,她當他從來隻是朋友,沒有那麼多的在乎,為何不放過彼此。“你們走吧,我母親那裡我自會傳信去說。”楚河想了想,又說,“有時間帶她回去看看穆姑姑,當初送走她時,一雙眼睛險些哭瞎,這些年都很惦念著她呢。”“我記著了。”江逐浪凝神,朝杏樹下狼狽的楚河鄭重作揖,一個晃神便不見了蹤影。楚河暗暗搖頭,隻是不知道寧巧肯不肯同他離開,不知寧巧有沒有放下往事。江逐浪走了以後,倒是一旁的寧呆兒聽愣了。穆姑姑,那不是她的生母嗎?她本就不是笨人,心下一想就明白了寧巧是自己的同胞姐姐。她的眼眶早就紅了,怪不得當時婁安嫻看她的目光那麼溫柔。楚河抱歉地說:“是我對不住你,瞞了你這樣子久。”寧呆兒握住了楚河的手,搖著頭,哽咽著卻說不出話。無可奈何花落去。窗子透進來的皎皎月光,灑落一地銀輝。就當楚河滿心地祝願寧巧和江逐浪有情人終成眷屬,寧呆兒滿心歡喜地期盼的時候,鹹陽宮那裡傳來消息:皇後薨了。如遭雷劈,楚河的身子明顯地晃了一下,她第一反應就想到了陸淮安,她想到了那天陸淮安對她說的話。“你如果執意要離開孤,孤也不介意殺了你的好姐妹婁安嫻。隻是楚河,你忍心嗎?”頃刻間,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