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安向來敬重兄長,兄長不願束縛在皇位上,他就穩固地位,登基為帝。百裡荒燼就是楚河之前調查過的陸淮遠。他們有相似的地方,比如無心權位。但百裡荒燼也不是他們所形容的縹緲出塵,超然物外,不折不扣的山水王爺。他這些年專心研究毒術,周遊各國,倒也交下不少摯友。人各有誌,百裡荒燼就像引人沉淪的罌粟花,魅惑如他的毒,沉淪至此。大宴上,百裡荒燼強行奪走李美人,陸淮安早知道他彆有用意,但是具體的還是無法說出。“李美人是我找尋了好幾年難得的藥引,誰知道費了這麼大勁將她神不知鬼不覺地騙出來,最後還是給你這個臭小子做了藥引。”就像江逐浪愛劍術,百裡荒燼畢生都在研究毒術,早已到達登峰造極的地步。陸淮安聽了他的話,感覺好像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彎了唇角。他感覺氣力在慢慢恢複,堪堪站了起來,穩住身子後,對上百裡荒燼的眼眸,“皇兄,謝謝你救了我。”百裡荒燼欣慰地揚了揚頭。陸淮安那雙漂亮的眼眸裡忽有暗波流過,“可是對不起兄長,孤真的不能沒有她,孤必須留下她。”一句一步,腳步虛晃卻堅定。陸淮安同樣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所以他不回頭,自始至終也不後悔。百裡荒燼隻能望著他的背影啞然失笑,不是他攔不住,而是他了解自己的弟弟,也知道自己無法攔住他。折騰一頓,唯一可以稍稍安心的,就是讓楚河倍感愧疚,自願離開。楚河嗎?百裡荒燼忽然想起那個小人兒,從她的哥哥楚子言將她托付給自己時,百裡荒燼便一直默默在她身邊守護著,看著她一喜一怒,看她慢慢長大,儘管楚河從來不知道百裡荒燼的存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情也會跟著她的喜怒哀樂變化。給她係上狐裘的時候,她站在自己麵前,她還是那麼小,像最開始一樣。隻是不論百裡荒燼到底有沒有藏有私心,此後雲中都再難寄錦書來。燕子不回。千裡雪飄。大雪一整日都沒有停,入目白茫茫一片,日光熹微,照在雪上很晃眼。而南疆宮裡的紅瓦頂白雪,萬物枯敗,更添了幾分蕭瑟淒涼。園子裡的這棵杏樹,自打第一場大雪以來,就像凍住了一般,枝乾冷硬,隨時都快要折掉一樣。不是宮裡的婢子不打理,是沒有人能夠反抗自然的變化,一種不可抗力深深地掌握住這群在掙紮命運的萬物。陸淮安身子虛弱,穿得又單薄,寒風侵入,這身子骨遲早要落下病根。他一路快步,也沒有心思搭理跟上來的太監宮女,直奔杏園。他人剛一進去,反手便關了杏園大門。跟來的人都清楚這位少年老成的帝王的脾性,雖說都看在眼裡,但沒有一個敢提著腦袋進來的。“楚河,出來!”陸淮安低低吼了一句。隨後想起來這屋外的嚴寒,幾分心疼,“你還是彆出來了,孤進去!”屋內正收拾包裹的楚河動作一頓,然後強裝鎮定地勾了唇角,“寧呆兒,你先下去。”“是,主子。”待陸淮安推門而入的時候,楚河正斜斜靠在美人榻上,手邊是剛泡好的一杯菊花茶,熱氣騰騰。“楚河。”七尺男兒,陸淮安一開口卻紅了眼眶,他強忍著奔湧而出的情緒,說,“還好,還好你沒走。”楚河在他進來之前就已經收拾好思緒。百裡荒燼將陸淮安救醒,陸淮安應當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怎麼,你今日是想來攆我走的?”陸淮安身上的雪已經開始慢慢融化,在玄色的衣衫上濕透了,也看不出來太多。他上前一步,緊緊將楚河抱在懷裡,又怕自己冷到她,慌忙放開她,隻抓住她的雙手。眼眸相對,情愫湧動。“不是的,孤永遠都不會攆孤的楚河走。”陸淮安的語氣珍重,又帶了幾分不屬於他的小心翼翼。楚河動容,卻還是要說出那兩人都不想提起,但又不得不麵對的事情。楚河儘量說得平靜些,“可是淮淮,對不起,你知道我騙了你,我不值得。”雖然說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可是楚河也好難過,她在乎,所以她會難過。她的心像蓄滿了雨的雲,稍稍一擠,就會淚雨滂沱。“孤不在乎這些的。你若要,孤便給你。”陸淮安微微仰起頭,“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這南疆宮裡圈養的金絲雀,你同樣有胸襟有抱負,隻有這樣的你,才值得我愛上。”陸淮安將孤改成了我,降低了自己的身份,隻為讓楚河留下,讓楚河知道他也是個凡夫俗子。是個會愛上楚河的凡夫俗子。楚河還要說什麼,陸淮安卻趕緊抬手覆上了她的唇。“你先彆說話,聽我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那麼在意你,也許是在清風樓你挺身而出的時候,也許更早。我也從來不是什麼斷袖,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是女扮男裝的假皇子,你是個姑娘家。“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的手下拿走了你送往河神的花燈,還派人調查你。可在清楚這一切的時候,我又覺得那麼幸運,我第一次那麼喜歡一個人,但有好多做的不好的地方。”楚河瞳孔一縮。如果陸淮安不說,她或許仍以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子身份。不過想想也是,陸淮安多聰敏的一個人,眼眸垂下就是幾個計策,相處時間一長自然發覺,隻是這時間比她想象得要早上許多。“我記得我同你說過,我喜歡你的笑,喜歡你的爽朗與直率。你與那些皇家子孫貴族子弟都不同,他們是地獄爬上來的惡鬼,而你能給人帶來溫情溫暖。“雖然我清楚你是楚國人,這種喜歡永遠隻能是喜歡,可是久了,就從在意成了愛意。是我不好,沒有想得周全,應該把你想要的都直接給你,而不是看著你自己謀劃,我卻一邊不動聲色,如今反倒讓你愧疚,是我的不好。”陸淮安抬手將楚河蹙起來的眉撫平,動作溫柔而珍重。“我也是那爬上來的惡鬼,可是會守護自己愛的人。隻要你安安心心地待在我身邊,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什麼都可以給你。可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走呢?!”陸淮安越說越激動,周身陰騭氣息。他忽然一拳打在牆上,嘭的一聲,骨節泛白帶血,“楚河,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嗎?你為什麼要聽信百裡荒燼的話?!你們明明隻有幾麵之緣,卻偏偏要聽他的話離開我!”陸淮安的眼中帶了悲戚之色,“連你也要離開,你離開了,這偌大的南疆宮又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那一刻的陸淮安,楚河多年後回想起來,仍覺得心疼。他像一隻霸道而又陰騭的困獸,掌握著人人驚羨的權利,卻活得並不快樂。皇家無情,他的兄弟姊妹不是覬覦他的皇位,就是無心權利,這些年殺殺走走,留下來的人寥寥無幾。陸淮安將覆在楚河唇上的手指拿走,楚河正欲開口說話,冰冰涼涼的唇就覆了上來。不像第一次她從房簷上掉下來砸到他時候的意外與溫柔,這一次的陸淮安霸道而彆扭,唇齒留香,直吻得楚河無法呼吸。他逐漸慢下來,一點點引導她,唇齒相交,纏綿繾綣。良久,楚河推開陸淮安,一臉赧色彆過頭去。陸淮安卻按住她的頭,使她的目光正視自己。雙眸相交,陸淮安道:“彆走,楚河,為了孤,你留下。”他今天的話較往常多了太多。命令的語氣中,帶了獨屬於陸淮安的霸道。楚河麵色猶豫,遲疑不決,自陸淮安道出的第一番話來,她就確定,陸淮安就是她這輩子要去在意的人。可現如今她楚河還有很多的事未做,而她的身份也不允許她與陸淮安並肩而戰。更多的,還有大楚的她們對楚河的期望,她不想辜負也不能辜負。半晌,楚河輕啟薄唇,“淮淮,我必須要走。”現在的我還不夠格站在你身旁。最後一句話她哽在了喉中,長痛不如短痛,既然要走,就走得決絕一點,也好讓他不那麼難過。可陸淮安卻忽然沉了麵色。窗外大雪毫無停下之勢。“楚河,孤是這一國之主。你若真的執意要走,違背孤的意願,孤不介意折了你的雙翼,將你像一隻金絲雀一樣囚在宮中。”他不知何時又自稱起了孤,抬手愛憐地撫摸上楚河的臉頰,“孤也不想如此,可你這般不聽話,這般執拗,孤又有什麼辦法呢?”楚河眼眸中閃過難以置信。陸淮安的眼中卻浮起了水霧。“還有你的好姐妹婁安嫻,雖然並沒有同榻而眠過,但孤早已看出來她被掉了包。”陸淮安眸中起了陰騭,“你如果執意要離開孤,孤也不介意殺了她。隻是楚河,你忍心嗎?”唇上的腫痛,一時間她還沒能接受陸淮安的冷漠與殘忍,想明白之後,她忽然啞然失笑。“陸淮安,我當初愛上你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希望你能夠喜歡我,哪怕一點點。如今你卻要用這種方式來對我,你不覺得殘忍?”楚河麵上掛了冷笑,“你說愛我,可你忍心讓我難過,也忍心毀掉我。”她向後退了幾步,“我離開與否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寧可不要你施與這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