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皮麵具(1 / 1)

楚河 團子 2013 字 4天前

鹹陽宮。走近時,縷縷安神香的味道就飄了出來,今日的劑量好像格外大。楚河帶著寧呆兒抄了小路,隻有婁安嫻的心腹穆瑾姑姑守在外麵。穆瑾姑姑算是宮裡的老人了,做事穩妥,又忠心耿耿。宮裡錦衣玉食的生活使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痕跡。楚河走近了,低聲說:“楚河此行多有不便,麻煩姑姑通傳一聲,有要事相商。”穆瑾頷首,“皇後早料到您要來找她,便特地囑咐我在此等您,她今日身子不爽快,事情還是向後拖一拖吧。”楚河忽然彎了眉眼,“姑姑還需要同楚河說這些客套話嗎?皇後不在鹹陽宮,是也不是?”穆瑾向後退了幾步,福了福身子,也笑了,“早知道瞞不過您的。五更天的時候,江逐浪來了。”楚河心下大駭,如今還是在南疆宮內,江逐浪就明目張膽地帶走寧巧。信鴿的腳上定是綁了此事緣由,可如今已經不得而知。南疆仿佛一瞬間變成了一座空城,任何人想來都可以來,任何人想走也都可以走。當她再抬起頭時,穆瑾姑姑唇邊正噙著一抹笑,然後提示她不要聲張此事,楚河心下明白,隻是又亂作了一團,密密麻麻纏繞如縷。還是寧呆兒扯了扯她的袖子,轉身,踩在稀碎的雪上,離開。空蕩蕩的南疆宮裡,哪有楚國質子的容身之所。曾幾何時,陸淮安帶楚河去南疆城闕上,月光朗照,流星颯遝,他站在她的右邊,與她並肩而立。獨獨那次他沒有擁楚河入懷,小雪飄落在肩頭,眉睫,目光所及之處就是天下的錦繡河山。陸淮安的雄才大略,陸淮安的野心,楚河從來沒有否認過。所以如果這時他說出什麼,若你喜歡,把整個江山一並送與你的話就很假了。城下有一群嘰嘰喳喳的孩童點亮了許多孔明燈,孔明燈帶著燭火的光亮向上飛,這時陸淮安握緊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不知道那孔明燈怎麼就飄到了離楚河很近的地方,近到她可以看清孔明燈上麵龍飛鳳舞的字跡,筆觸蒼勁有力,她恍然間就明白了。陸淮安轉過頭來,對上她的眼眸,一字一句,“楚河,生辰快樂。”這句話,同孔明燈上所寫一樣,這就是陸淮安所給予楚河的最好的浪漫。楚河走著走著,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這些,忽然掉下來了幾滴眼淚,她趕緊低下頭去,怕人察覺,然後用寬大的袖子偷偷擦掉,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鹹陽宮的安神香熏得人頭暈,似夢似醒中卻總覺得有一番詭異。忽然下起來小雪,寧呆兒在後麵替她撐起小傘,跟在後麵亦步亦趨。楚河回望寧呆兒時,有片刻的晃神。這些年她一直跟在她身邊,從繁華的大楚一直跟到極寒的南疆,從孩提學步到如今一直在為楚河撐傘。寧呆兒的性子有五分像楚河,表麵放浪不羈,實則細膩多疑。她是這些年唯一一個知曉楚河全部承擔與打量的人,楚河對上她的眼眸,開口問她,“你相信穆瑾還是小八?”寧呆兒許是沒有想到楚河會這麼問她,愣愣的,有些可愛。她想了好一會兒然後說:“回主子的話,小八雖然有時辦事不利,但是衷心可見。穆瑾是皇後的人,呆兒本來也是願意相信的,不過她今日實在是太過不同尋常。”楚河停下了腳步,問她:“你指哪裡不尋常呢?”楚河自己也有種感覺,隻是說不出。“呆兒平常喜歡打聽些宮裡的瑣事,人都說穆瑾姑姑是這宮中的老人兒了,之前到了出宮的年紀,她卻一直未走,也就是打算終老宮中。下麵小丫頭們傳著說,穆瑾的老母親在她入宮後不久就去世了,而與她青梅竹馬的情郎也轉娶了東家賢婦。“那段時間穆瑾姑姑悲痛欲絕,左右求人托了封書信和些銀兩給那情郎,以為他能念及著往日情分幫忙料理一下老母親的後事,結果……”寧呆兒歎了一口氣,繼續說:“結果那情郎去賭光了所有錢,還舔著臉來向穆瑾姑姑索要。七尺男兒拽著穆瑾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拉拉扯扯又怕人生疑。“他哭說:‘家裡那個懷胎已有九月,他好歹得請個接生婆來接生啊。’穆瑾姑姑怎麼打發也打發不走,最後隻得塞給了他些銀兩。還是現在的皇後知道了這件事,幫穆瑾擺平,讓她安下心來。”寧呆兒見楚河八分懷疑,繼續說:“主子這些不信也罷,都是小丫頭鶯兒告訴我的,宮裡也鮮少有人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穆瑾姑姑從那以後不再塗弄脂粉,安安心心地服侍皇後。”楚河邊走邊回想剛剛的畫麵,與穆瑾交談之中確實沒有聞到胭脂水粉的味道。不過……寧呆兒的話也同時肯定了她的想法,“穆瑾姑姑看起來確實畫了遠山黛眉,塗了口脂,抹了胭脂。”人皮麵具?楚河突然想到了斷機閣,想到了江逐浪。她曾經從寧巧那裡了解過斷機閣的本事,她想他取代出一個穆瑾應當算不上難事。隻是,他的動機是什麼呢?他不讓楚河見寧巧,讓楚河以為江逐浪帶走了寧巧,讓她在這座南疆宮裡徹徹底底地感覺到是一個人。會是誰有這樣的手筆,能夠調動斷機閣的人,隻為把人一步步圈進他的棋盤當中?遠處一方寒梅映透了雪景,惹了入骨的寒意。楚河頭頂的傘不知何時撤去了,她猛一抬頭,一張似笑非笑妖媚絕豔的臉撞進她的視線。百裡荒燼!百裡荒燼的笑容還是妖媚如斯,仿若開在彼岸的罌粟花惹人沉淪。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一襲狐裘,輕巧地從手裡轉了一個個兒,披到楚河身上。楚河對他這樣突如其來的好意很是警惕,於是便想脫下來還給他。剛抬起手臂,楚河整個人連帶著狐裘都被百裡荒燼勾了過去,他用修長的手指在領口打了個漂亮的結,滿意地笑笑,才又放開她。身為一國皇子被他如此挑弄,楚河氣急敗壞地往下扯,百裡荒燼那張精美絕倫的臉徒然放大在她麵前,薄唇微啟,聲音低沉,不滿中又帶了些警告意味,“給我穿好了,一會還有好一段路程呢。”楚河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吐沫,不自覺地彆過了頭。不為什麼,就是因為他的那張臉實在是太過好看了,魅惑人心。楚河的第一反應是不能對不起李淮安,可恍然間明白過來,隻能啞然失笑。“去哪?”楚河退後了一步問他。“去我那裡,總有你該見的人。”他挑了一個尾音,“彆怕。”也許是因為幼年時的接觸,楚河對百裡荒燼總是有一種沒來由的信任,有一刻就想要不管不顧地走到底,然後去探索他真正的意圖。儘管楚河向來知道,百裡荒燼不簡單。寒涼的北風鑽進衣服裡,楚河將肩上的狐裘又緊了緊,“走吧。”南疆宮的布局設計左右對稱,規劃齊整,但亭台水榭,紅磚樓閣一多起來,難免有走失的時候。楚河也隻是圖個方便,曾經向陸淮安討了一個印有主要建築的小冊子來看,當時隻顧著一門心思地驚歎,倒是沒有記下什麼實用的東西。不過顯然,百裡荒燼對於南疆宮的方位構造比她熟悉多了,來去幾個轉彎幾條小道,甚至是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的宮婦都不曾發現的機關要道,他都清楚。這倒是讓楚河有些懷疑他的身份了,因為他不像是這所宏大的南疆宮的來訪者,更像是修建者。楚河正胡思亂想著,百裡荒燼先開了口,“彆問出什麼‘你怎麼這麼清楚宮殿’的蠢話。”百裡荒燼回頭看了她一眼,也許是怕她沒有跟上,“我既然已經來找你,那麼自然提前做了準備。”楚河配合地“噢”了一聲,再往前邁步的時候,好像聽見了百裡荒燼一聲極具魅惑的輕笑,她忽然也彎了唇角。鴛鴦亭後麵有一條鮮有人去的長廊,原來聽寧呆兒提過,說是那裡陰氣重,宮裡的人也都避諱,很少去打掃修整,也就呈現現在這副荒涼破敗的模樣。百裡荒燼並無遲疑地走了過去,將修長的手指搭在一方扶手上,須臾,向右側轉動三分。大紅的袍子襯著凋零頹然的亭子,竟呈現出一種淒然至極的美感,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百裡荒燼沒有刻意隱蔽這入口,相反,他倒是有種希望楚河完完全全地記下來,並經常出入的感覺。他回過頭來望著她,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蹙了眉,“怎麼臉色這麼白?”楚河沒應,在廊亭緩緩轉過去的時候徑直走了進去,楚河不能告訴他頭痛的事情。餘光處瞥見一抹大紅,百裡荒燼從後麵追上來抓住她的衣袖,居高臨下,讓楚河有種逼問的錯覺,“怎麼不回我的話,嗯?”的確,他的尾音轉得很漂亮,但是同時也有危險的感覺。楚河甩開他的手,回以微笑,自從在宴會上大吵過一次以後,楚河就明白,在他們這樣的人之間說什麼自不自重早已無關緊要,於是她仰起頭,儘量平靜地注釋著這張好看到近乎完美的臉。良久,百裡荒燼冷哼了一聲,“到時你再決定到底該不該回我的話吧。”楚河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便問:“你指什麼?”廊亭後麵的空間昏暗狹小,她聽得到自己的回音,卻聽不見百裡荒燼的答複。就在楚河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百裡荒燼忽然說道,“你的陸淮安,在我手上。”楚河本能的一驚,然後她迅速平複情緒,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懶洋洋地開口問他,說:“那又如何呢?你是打算利用他來威脅我嗎?不論我身上有什麼你值得費心思的東西,你也信我們之間會有什麼牽絆瓜葛嗎?”楚河故意冷笑,其實是在笑自己,“我不過是大楚無關緊要的一個質子,那日宴會,你應當不會看不出那是逢場作戲吧!”她說的很大聲音,近乎喊了出來,然後自己默默品嘗這聲嘶力竭的沉痛。楚河故意要說給他聽,更要說給自己聽。百裡荒燼的瞳孔一縮,顯然是沒有料到她這樣回答,他忽然也換上了冷嘲的語氣,“楚河,你當真?”百裡荒燼在楚河麵前第一次露出了那種神色,她找不出任何詞來形容,直到許多年後的一天,楚河清楚了他們之間所發生過的一切,她才真正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那種神色的含義。“既然是逢場作戲,那麼你覺得我與陸淮安會是萍水相逢嗎?”一定不是,就憑他此時此刻的反應就可以輕易斷定。但楚河不敢去看他的眼眸,隻好自己兀自向前走。可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一瞬間迷失了所有的方向,忽然被腳底下的一塊石子絆了一個踉蹌。她堪堪穩住身形,卻再也穩不住,她不曾看見的是身後有一雙手,想扶卻又沒有扶。“再往前走幾步就到了,那裡有你想要的東西。”百裡荒燼並沒有攔住她的意圖,如是說。“什麼?”“就在你麵前幾步,虎符與錢莊,兵力與財力,就在你麵前。“就在你麵前啊,那不是你費儘心思都想要得到的東西嗎?“你伸手啊,你去拿它啊!”燭火昏暗搖曳,回聲震耳。楚河其實看得並不真切,百裡荒燼說得太過虛無,她甚至不敢相信。“就在前麵,怎麼,不敢拿了嗎?”忽然,百裡荒燼的聲音又變回了如往常一樣魅惑而冷漠。楚河又向前走了幾步,忽然頓住。燭火通明處正擺放著至高無上的虎符和錢莊的地契,可橫在它們麵前的是一個人,是一個正睡得安詳唇畔帶笑的人。陸淮安?他怎麼會在這裡?他這個時候不應該剛剛下了早朝嗎?原來方才百裡荒燼的話並不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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