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某一個寒冷的夜過後,紅牆宮城迎來一片雪白,看到雪的謝小雪高興異常,今日不當值,她穿好鞋襪,披上鬥篷,沿著宮牆隨意踩雪。聽著“哢嚓哢嚓”的雪碎聲,忽而一抬眼,在雪地紅牆的儘頭處看到一個熟悉的人,他也在看著自己。他們倆彼此漸漸走近,裕誠喊一聲“小雪”,小雪回一句“王爺”,兩個人微微一笑,心情大好。蒼白的天又開始灑下大鵝毛,“去太極殿吧。”清冷的天氣中,裕誠的聲音卻暖意滿滿。太極殿沒什麼重要的東西,連駐守的侍衛都撤了,他們倆趁機在簷廊裡緩緩漫步。“王爺,上次的糖好吃嗎?”裕誠不解問道:“糖?”“就是中秋夜,我托付張伯……”小雪忽然住口,轉而說道:“沒什麼。”裕誠的臉色有些微難看,皺著眉頭思考。小雪已知失言,趕緊將手伸到外麵,接下一片掉落手心的白絮,轉開話題:“老郭和師父都說過,天地依時而動,萬物有靈,就這一片雪,也是極好的食材。”她將手心的雪捧到嘴邊,抿上一口清涼,是一種乾淨的味道。“他們總說,人要對天地萬物懷有崇敬之心,做廚子的,要物儘其用,做出美味來,方不辜負食材;做食客的,要細細品味,用心感受,方不辜負萬物。”小雪看著紛紛飄落的白雪,心境忽然開闊,對裕誠笑道:“王爺也嘗嘗這雪的味道吧。”太極殿很安靜,安靜得落雪的簌簌聲都十分清晰。裕誠的眼眸變得深邃,他伸手一把拉過小雪的手,閉上眼,舌尖劃過她的手心,勾過小雪手裡殘留的清涼。小雪好像被雷轟了一下,傻愣愣地看著他緩緩睜開眼,直直看見他眼中深藏的魅惑。她猛地抽回手,轉過身狂奔而去,胸中的呼吸同心跳錯了步,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裕誠一個勁地在後麵喊:“小雪!”他匆匆提步,追了起來。在紛紛大雪中,小雪奔過角門,在宮道裡撞上了榮貴而不自知,隻顧著自己跑。裕誠在後麵追,榮貴一顆心提到嗓子口,一把抱緊裕誠,喊道:“誒喲喂,我的好王爺,您這是要她的命啊!”裕誠掙紮著,榮貴越抱越緊,他乾脆一使勁將榮貴推開,榮貴一屁股坐在地上,裕誠繼續向小雪追去。小雪跑進房,把房門閉緊,裕誠追過來“砰砰砰”敲著門,“小雪,我知道你在裡麵,你開門。”他“砰砰砰”又是三下,“小雪,你開門,我有話說!”屋裡的小雪抵著門,背對著他,心神難定。裕誠“砰砰砰”敲得更狠了,雕花門窗都隨之微微抖動:“小雪,我知道你聽得到,我想告訴你,我是真心的!我知道裕奕傷害了你,可我不是裕奕,我是真心的。”小雪的胸口像挨了一記重錘,她抓著門栓的手拽得更緊了。“小雪!小雪!”裕誠的手已經捶破了皮,榮貴趕過來,無奈地上前勸道:“王爺,停手吧。這可是乾陽殿,莫驚動了皇上。”裕誠聽到皇上二字,不再激動,揚起的手也沒有再捶下去。“王爺,您先回去,我勸勸她。”“小雪,我會再來的。”裕誠無法,隻能默默離開,榮貴輕輕敲了敲門:“他走了,開門吧。”小雪遲遲才開門,榮貴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說道:“坐下說。”榮貴的拂塵靠在手臂裡,他淡淡問著:“你想跟他嗎?”小雪想撒謊,可是一個“不”字卡在喉嚨裡怎麼都說不出來。“你想跟他,乾爹馬上想辦法送你出宮。”“不行。”小雪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了。“那你就同他說清楚,萬一哪個嚼舌根的捅到皇上那裡,你和他,都得死。”小雪噙著淚,哽咽道:“可是乾爹,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啊。”“孩子,這是你該想的事,乾爹幫不上忙。”屋外的雪在小雪滿是淚珠的眼中是一片扭曲的白,雪不停,心難靜。裕誠徹底不管不顧了,如果小雪當值,他便在下朝以後單獨找皇上議事,小雪若不當值,他便找到她房裡來。榮貴警告他:“王爺,您這樣,可曾考慮過小雪的感受?世人都講究個兩情相悅,她沒那個意思,您這麼單折騰,隻會害死她的。”裕誠癡癡傻傻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我要聽她親口說。”小雪生辰那日,裕誠又來了,他站在門外,小雪也不敢看他,隻是冷漠地起身關門。裕誠“嗙”一聲一隻手握著門板,那手上多了許多細細的傷痕,有些傷得深,已經翻了皮。他憔悴了許多,眼睛下的烏黑襯得人更加沒精神:“糖我吃了,很甜。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回來。”小雪雙手用力推門,裕誠死死握著,繼續說道:“我是來回禮的。”他另一隻手拿出一個一掌長的盒子:“小雪,今日這禮如果你喜歡,你就告訴我,如果你不喜歡,我保證,我再也不來了。”小雪隻看著他胸口那銀色的團龍,冷冷冰冰說道:“你走吧,我不會喜歡的。”“你收下,好嗎?”小雪將盒子拿過,扔在地上,冷漠說道:“你走吧。”裕誠自嘲一笑,問道:“你不看看嗎?”“你走吧,我不想死,我也不傾慕你,我喜歡的是裕奕啊,他那麼壞,可我的心裡,隻有他。”裕誠猛一吸氣,頭裡一陣暈眩,差點退一步倒地,他穩了穩自己腳下的步子,哽咽道:“好,我知道了。”他點著頭,踉蹌著轉身,小雪看著他垂頭喪氣地一步一步走著,離開乾陽殿,走入出宮的夾道裡。所有的假裝都粉碎,小雪忍不住哭起來,她蹲在自己的門口,呼吸紊亂,眼淚翻湧。拿起袖管擦著臉,偏頭卻看見那隻小盒子,小盒子被摔開來,把那把精美的梳子摔了出來。小雪爬過去撿起那隻梳子,心好像被紮穿了。那梳背上,三朵花栩栩如生綻開,木蘭、芙蓉、牡丹。那一次在坎州驛站,裕誠調戲她,讓她做小妾,她故意說要這三花依背的梳子,這梳子本就是她故意誆他的,他居然真的做了一把。小雪的眼淚掉在梳子上,她呆呆愣愣好一陣,忽然起身,猛地跑出門去追裕誠。紅牆夾道裡,那個玄黑的官服正往拐角處進去,小雪衝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背。“我錯了,我是騙你的,我早就不喜歡裕奕了。裕誠,我喜歡你,我也是真心的。”她止不住地哭泣,在他的背後一下一下抽動。“你說什麼?”小雪突然整個背脊一涼,趕緊放手退後,這個聲音,不是裕誠的,是那個名叫裕奕的惡鬼的。他轉身,臉上的笑克製而扭曲,他撈起小雪的手,掐著她的手腕。“你,剛剛,說什麼?”小雪心中的湧動瞬間消失,憤憤道:“放開我!”“你再說一遍,你喜歡誰?”裕奕的眼睛射出一股憤怒,拉著她腕子的手更加用力。小雪被他掐得疼,忍不住哼了一聲,狠狠道:“你還想聽,那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裕奕,我愛裕誠!”裕奕瞳孔收縮一瞬,拿著她的手腕往外一翻,卻碰上一股大力翻不出去。裕誠已經抓著他的手腕,掐住腕上命門,冷冷說道:“放手。”裕奕歪嘴一笑:“堂堂靜安王,同皇上跟前宮女有染,你打算怎麼跟皇上解釋?”裕誠絲毫不懼,仍是冷道:“究竟是我這個玩世不恭的王爺跟宮女有染比較奇怪,還是你這個謙遜有禮的忠親王跟她不清不楚,比較讓人起疑?”裕奕失笑,立即鬆開了手,裕誠亦放開他的手,擋在小雪身前。裕奕看著眼前這二人,咬牙道:“本王倒要看看,你們能有個什麼好下場。”裕誠拱手,假笑道:“不勞皇兄費心。”裕奕氣憤得一甩袖,闊步而去。等他走遠了,裕誠這才回頭,拿起小雪的手腕,翻開袖口上麵一圈紫紅,輕輕問道:“疼嗎?”小雪搖搖頭,撲進他懷裡。裕誠緊緊摟著她,懷中滿滿溫暖,有了實在的感覺,心落了地。小雪柔聲問道:“你怎麼沒走?”裕誠忍不住揚起嘴角,笑道:“我同自己打賭,賭你一定會來追我,隻是沒想到你碰上了他。”“那我要是沒來追,你怎麼辦?”“那我就再想彆的辦法,總能讓你來到我這裡。”小雪的酒窩陷了,眼裡還有淚,心裡想著:他們這個樣子,大概會被榮貴罵死吧。“裕誠,我們怎麼辦?明明知道不行,我們卻像兩個傻子一樣,硬要湊在一起。”“傻子又怎麼樣,傻子才最快樂!”晶瑩的雪就在他們周圍,一對寒鴉從頭上飛過,呀呀叫喚,上下飛行。冬天剩下的日子,裕奕忙著繼續巡視坎州,無暇顧及她,裕誠在她不當值的時候,總跑過來跟她膩歪在一起,直到一日胡逸風過來找她,看見他們手拉著手。胡逸風冷著臉,一柄長槍指著裕誠:“這裡好像不是王爺該待的地方。”裕誠淡然一笑,回道:“胡侍衛好像不該關心這些。”胡逸風偏了偏頭:“該不該,槍說了算。”小雪不禁抓緊了裕誠的胳膊,輕柔勸道:“你先回去吧。”裕誠心生不忿,眉一抬,特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再走。小雪捂著臉,他走出門時,吹著口哨,特意向胡逸風挑一下眉示威才離開。胡逸風半睜著眼,質問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輕薄。”小雪氣道:“我和他是兩情相悅,什麼叫輕薄。”胡逸風一副瞧不起的樣子,問道:“當時我問你是不是喜歡忠親王,你怎麼說的。”小雪蔫了,仍說道:“他又不是裕奕,他跟裕奕不一樣。”“的確不一樣,他比裕奕更差。”小雪急道:“你胡說什麼呢。”“他有十幾房老婆,你是不是傻?”“那都是情有可原的……”胡逸風仍是半睜著眼,無語道:“一個男人有十幾房老婆,跟你說情有可原,你也能信?”“你彆管了,你來乾嘛?”胡逸風抱著槍,懶懶道:“那個臉上有疤的,傷好了。”小雪抱怨:“你不是說這傷還有一個月麼?”胡逸風自己拿起執壺倒水,說道:“他身體好,我能有什麼辦法。”小雪不禁抱怨:“身體怎麼這麼好,這麼快就好了。”“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小雪沉默,自從上次去過一次花房,後來再沒有機會細探,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去一次。胡逸風對她隻能搖頭,起身道:“走了。”小雪也沒管胡逸風,隻是若是刀疤男再來刺她一次,她或許真的會死在這裡,花房的事,得儘快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