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近晚,夕陽斜斜印在紅牆上,白若水又來給穆雲英請平安脈,穆雲英把他叫到跟前,當著小雪的麵把白若水罵了個狗血淋頭。“她是謝君言親妹妹,就是我親妹妹,你掐她,就是掐我。做弟弟的掐姐姐的脖子,就是大逆不道!違背倫常!”小雪隻敢站在穆雲英身後,在她抑揚頓挫的話音中忍不住躲上一躲。白若水麵無表情,仍是冰山一樣任由穆雲英無理取鬨地罵。“以後再欺負她,你就彆到這裡來了,聽到了沒?”白若水淡淡答道:“知道了。”“行了,你回去吧。”白若水好聲好氣地說道:“還沒請脈呢。”“請什麼脈,真當我是個傻子?趕緊走。”白若水無奈地歎氣,冷冷靜靜地收好了自己的東西,提著藥箱準備走人。“你等等。”白若水停了步,又回頭乖乖走到她麵前。“我今年沒繡新絹子,沒的用了,你手裡有絹子沒有?給我一個。”白若水從懷裡摸出一方白淨的素紗絹子,遞給了她。穆雲英抖出來一看,白絹角上繡著一朵小小的紅梅:“還是我前年繡給你的,正好。你可以走了。”白若水這才真正離開,小雪倒抽一口冷氣,醫術精湛冷若冰霜的白若水,竟然被冷宮的穆雲英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想想都覺得十分神奇。白若水走後,在這排房門口撞上了一個太監,他瞄了一眼,若無其事地繼續邁步回太醫院了。這位太監在排房尋覓許久,撞上了好幾個瘋子,終於找到最裡間的院子,看到了想見的人,他輕聲喊道:“小雪。”小雪仔細分辨了門口這人的臉,驚喜道:“王爺!”靜安王穿著一身太監服,頭上一頂紗帽,捂著她的嘴把她推進屋子裡。穆雲英漠然問道:“誰?”靜安王放開小雪,弓腰拜道:“雲嬪娘娘。”穆雲英看清來人,福了福禮:“原來是靜安王爺,坐。”裕誠走得近了些,隻是站在一旁。穆雲英笑道:“王爺膽子真大,後宮裡除了皇上和太後的寢殿,其餘的地方應該不是王爺能涉足的吧。”裕誠尷尬笑道:“迫不得已,形勢所逼。”“小雪,貴客來訪,還不倒茶。”裕誠攔道:“我隻是來看看,問幾句話就走,就不用喝茶了。小雪,你怎麼樣?”小雪笑道:“在這裡,受娘娘照顧,挺好的。就是找醬缸的事,又要等幾天了。”裕誠安慰道:“沒事,既然被貶到這裡,我先想辦法把你弄出宮去,咱們可以再想彆的辦法。”小雪回道:“王爺,你彆急,雲娘娘已經幫我找到路子,我很快就能見到皇上了。”裕誠一愣,眼裡儘是失望,淡淡回道:“是嗎,原來是這樣。”小雪報喜:“等我接近皇上,我會找皇上訴清我謝家冤屈,還我謝家公道。”裕誠眉一沉,問道:“接近皇上,你怎麼接近?伴君如伴虎,小雪你怎麼可能……”穆雲英搶道:“這個,靜安王爺你就不用擔心了,謝家事,謝家人自然知道怎麼辦。”裕誠艱難地扯出一個笑,低了低頭:“那,你一個人,小心點。”小雪又問道:“對了,王爺怎麼知道我在這?”“是若水告訴我的,他說你被貶進了冷宮,我怕你出事,就來看看。”穆雲英在一旁看了許久,眼睛向上瞟了瞟,忽而掛起一個笑,說道:“這會子,宮門都快要下鑰了,王爺打算怎麼出去?”裕誠皺起了眉頭:“找地方找了一陣子,沒想到就耽誤了時候。”穆雲英忽然撩起了腿,說道:“王爺若不棄,可在我這屋子裡將就一晚。”小雪安慰裕誠:“王爺在我屋裡將就一下吧,我同娘娘擠一晚就成。”穆雲英抬著眼,疑問道:“我有說要跟你擠嗎?”小雪攏著眉不解道:“那,娘娘是什麼意思?”“我不喜歡兩個人睡。”“那娘娘睡床,我在房裡打地鋪。”“我不喜歡房間裡多一個人。”“那,那我就睡廳裡……”穆雲英隨意喝了一口茶,說道:“隨便你吧,這廳裡漏風,晚上可能還有老鼠爬進來,不過就一晚,熬一熬也就過去了。”裕誠也不知道穆雲英如此不講情理,勸小雪道:“小雪,你睡你的吧,我就在廳裡坐著對付一晚上,無礙。”“那怎麼行,娘娘。”穆雲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們倆睡一個屋不就行了,為什麼非得跟我擠。”小雪急道:“娘娘,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我和,王爺……”“你不是說他冰天雪地把你救回來的麼?我還以為你們關係挺好的呢。”“我和王爺,關係當然好啊,但是……”“怎麼,你不好意思啊,那就讓王爺在這裡吹風吧,一個男人,吹一晚上風沒關係的。”小雪同裕誠都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了,隻能互相尷尬地笑了一笑。晚上穆雲英早早就把房門一關,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小雪更覺得她有些不近人情。穆雲英房裡有四床薄被,瓷枕、竹夫人應有儘有,小雪房裡隻有最新添的一床。她跑到門邊“噔噔噔”敲門,穆雲英喊道:“我要睡了,彆煩我!”“娘娘,王爺沒鋪蓋呢。”“你跟他分吧。”“我……我房裡沒有多的。”裡麵沒了聲音,小雪又敲了好幾下門,“娘娘、娘娘”地喊,毫無動靜。裕誠走到她身邊,勸道:“小雪,你彆吵娘娘了,不過一晚上,我坐一下也就過去了。”小雪半合著眼回頭,到自己房裡把薄被遞給裕誠,裕誠不接,隻是笑道:“我身體好,現在又是夏天,不用被子了。”“這裡晚上挺涼的,王爺還是拿著薄被吧。”小雪硬把被子塞給了他,回了自己的房間。時近半夜,冷宮清清涼涼,躺在床上的小雪,沒有薄被子,冷得不斷地用手搓著自己的胳膊,越發睡不著。她起身偷偷走到門邊,耳朵靠著門靜靜聽動靜,外頭果然有“嘰嘰嘰嘰”的老鼠叫聲,忽而裕誠“啊嘁”一聲打了一下噴嚏,小雪也忍不住“啊嘁”了一下。這莫名其妙的默契倒是讓兩個人都吃了一驚。小雪吸了吸鼻子,打開門走到裕誠身邊,說道:“王爺,要不你還是進來吧。”“不,不太好吧?”“這冷宮裡麵,就我和娘娘兩個清醒人,沒有彆人知道的。外頭冷,你進屋來吧。”裕誠抱著薄被,腳步輕輕地進了小雪房間,又看她床上沒被子,將手裡的薄被放床上,說道:“你睡吧,我就在地上躺一會兒,再過兩個時辰我就走了。”小雪勸道:“王爺上床睡吧,若是染了風寒,明日回去怎麼交代呢?王爺在天寒地凍中把小雪撿回來,小雪又不是那沒良心的人,難道王爺嫌棄小雪……”裕誠忙說道:“不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就擠一擠吧。”小雪上床,往最裡麵側躺著,裕誠輕輕地坐在床沿,坐了老久,緊張地側身躺在最外邊。小雪轉身替他蓋了蓋薄被,又趕緊轉回去,兩個人中間,還可再容下一個人平躺進來。兩個人都緊張得不敢睡覺,背對著背,手緊緊抓著胸前薄被,初夏的天,忽然燥熱得有些過分。天就這麼微微亮起來了。“嘭”的一聲,房門被闖開,小雪同裕誠都突然驚醒,小雪雙手攏在胸前,整個人被裕誠抱在懷裡,兩個人惺忪著睡眼看著對方,忽然頭腦炸裂般地醒過來,趕緊鬆開,坐起身來。進來看好戲的穆雲英站在門口,強憋著嘴角笑意,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王爺,宮門快上鑰了。”裕誠慌慌張張,下床穿好鞋,對穆雲英拱手道:“多……多謝雲嬪娘娘。”說完,趕緊往外走,結果被房門勾了一腳,踉蹌一步差點栽到地上,這個臉丟得他埋著頭跑得更快了。穆雲英抻著眼看著小雪,小雪的臉被她盯了個通紅。她一點不好意思的神情也沒有,若無其事地對小雪說道:“起床,吃飯。”小雪羞得想哭,這都是些什麼事啊……小雪和穆雲英在冷宮裡靜靜等著榮貴的消息,端午的前一天,榮貴終於把小雪從冷宮中撈出來了,小雪跟著他在沿著宮牆往乾陽殿走時,榮貴一改在主子跟前卑躬屈膝的模樣,耀武揚威地跨著步子。路過的太監、宮女無不恭恭敬敬喊上一聲:“榮公公。”榮貴在他們喊過以後,就指著小雪道:“這是老奴乾女兒,小名喚小雪,以後就靠各位照應了。”這些太監、宮女會意,挑眼瞧一瞧她,然後諂笑著答應。榮貴一直將她領到乾陽殿後麵一側,進殿以後走進窄道,兩旁都是房間,走進右邊的房裡,一個姑姑正在烹茶。榮貴上前賠笑道:“紫琳姑姑,幾日不見,怎麼又漂亮了。”那位姑姑嗬地扯笑,罵道:“不識貨的老東西。”榮貴仍舊笑眯眯的,指著小雪道:“這就是前幾日給你說的徒弟,你且看看,教得教不得。”小雪上前福禮道:“姑姑好。”“嗬,什麼教得教不得,不都是你安排的麼?”“姑姑,話可不能這麼說。你熬出頭了,伺候聖上的事情可不能沒人乾啊。”紫琳姑姑瞥眼看了看小雪,罵道:“怵在那邊乾什麼,還不快過來!”小雪“哦”了一聲,走到那姑姑身旁。紫琳姑姑麵前一個紫檀木茶台,茶台上三盞青釉茶盞,一柄紫砂陶壺,茶鉗倒扣在雕花木竹筒裡,還有一個小陶盅,蓋是開的,裡麵都是茶葉。榮貴又笑道:“那老奴就把她交給姑姑啦,老奴得伺候皇上去了。”“哼,說得好像我就不用伺候似的。”榮貴走了,紫琳一邊擺弄茶具,一邊說道:“皇上跟前八大宮女,守夜的、穿衣的、奉茶的、司膳的。除了穿衣司膳的,都是兩人一組輪值。咱們奉茶的,從皇上起完床以後用早膳,到皇上寬衣解帶睡下,都得在跟前伺候。”小雪點了點頭。“比不上那守夜穿衣的,一朝飛上枝頭當鳳凰。彆衝撞了聖駕,不該說的彆多說,不該做的彆多手,熬一熬就過去了。最辛苦的時候,不過是主子看戲的時候,怵在旁邊一兩個時辰,彆的訣竅沒有,熬著就是了。”紫琳的話音剛落,就有一個跟她穿著一模一樣衣服的宮女進來,紫琳不怎麼情願地起身,福禮道:“董姑姑。”她輕輕“嗯”了一聲,警惕地瞧了瞧小雪。紫琳又介紹道:“這個是榮貴安排來替我的,董姑姑您看著使喚吧。”董姑姑這才露出一個笑,說道:“既是來替你的,該好好介紹才是。我叫董楚楚,是宮裡的老人了,宮裡人都喚我一聲董姑姑,我同紫琳一樣,是在皇上跟前奉茶的。”這位董姑姑的年紀看起來跟穆雲英差不多,至少進宮十多年了,小雪疑惑,為何紫琳先她一步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