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琳教小雪，小雪左也是錯，右也是錯，紫琳又凶，拿出小竹篾來抽她，抽得她腿上一條一條青印子。晚上她回到乾陽殿旁邊的偏殿小房間裡，戳一下腿都火辣辣的疼，榮貴跟神通似的給她送來了藥，小雪感激不儘。小雪給榮貴端了茶，問道：“乾爹，你怎麼知道紫琳姑姑會打我？”“我在這宮裡已經三十年了，這些個人心思怎麼樣，我還能猜不到嗎。”“那倒也是。對了，乾爹，我今日見著董姑姑了。”她湊近了一些，問榮貴道：“為何董姑姑還沒出宮，紫琳姑姑反而先走了啊？”榮貴抬了抬眉，喝了一口茶，緩道：“告訴你也好，免得你踩這個雷。”他將茶盞放在小幾上，續道：“跟紫琳一同到皇上跟前伺候的，還有一個人，叫如虹。”“她是誰啊？”榮貴好笑一聲，說道：“如今，已經是淳貴人了。”“乾爹的意思是？”“她和紫琳一起，紫琳奉茶，她守夜。皇上嘛，夜裡偶爾興起，臨幸守帳宮女再正常不過，也不一定進封。但是如虹爭氣，懷上了龍胎。”榮貴悠悠歎出一口氣：“雖然龍胎沒保住，地位卻起來了。紫琳這個人，自認長得比如虹好，出生也比她高，心高氣傲地氣不過，便在皇上跟前打扮起來。”“可是，宮女在主子麵前塗脂抹粉，是違規矩的。”“咱們這個皇上，何等精明伶俐的人，最討厭彆人在他跟前猜他的心思，所以就皇恩浩蕩地把她貶出宮去了。”“原來是這樣。”榮貴點著小雪的腦袋教訓道：“你可不準給我動那個歪心思，老老實實當差，彆整天妄想那些有的沒的，小心一朝惹了龍顏大怒，扒了你的皮。”小雪揉了揉被他戳的地方，沉沉懇懇說道：“乾爹放心，我絕對沒那個心思，我一定老實當差。”小雪心裡暗暗揣摩，若是皇上不喜歡彆人在他麵前耍心思，那接到她的證物，究竟是替她翻案，還是會把她放出宮去？想了一陣，便自覺多餘，醬缸都還沒找到，八字沒一撇。紫琳教了她一個月，每天都找茬抽她的腿肚子，而這一個月，紫琳都沒當過差，董姑姑連軸轉了一個月，最後實在想休息了，對紫琳發話道：“無論學得如何，讓她先試一試。”小雪就這麼開始了第一天當差，她清早起了床，來到茶房燒上水，等到外頭守夜小太監喊了一聲：“龍起。”馬上泡上一盞毛尖，端到皇上寢殿側邊候著。兩個宮女給皇上穿好衣，洗漱完，小雪埋頭將茶奉上，皇上喝完放回來，這第一關算是過了。皇上上朝不用她在跟前伺候，小雪隻要把茶交給榮貴即可。皇上下朝回前殿批折子，小雪便在一邊靜候，茶涼了便換上，皇上看折子極其認真，側臉如山巒起伏俊秀，嘴上抹一字胡，眼睛上翹，眼眸精明發亮，全神貫注，從頭到尾也沒抬頭看過她。可是午膳就難熬了，禦膳房來的太監在偏殿擺上三個長方大桌，第一桌擺的冷盤，第二桌擺的熱菜，第三桌擺的麵點，一屋子菜，香得沒吃飽飯的小雪腿都軟了。這些菜已經在隔壁房間等了半個時辰，每樣都被伺候膳食的太監試過毒，放了銀牌子再端進來。她隨意掃了一眼，鹿肉熊掌有，野雞山雀也有，鱘魚鯉魚兩三盤，還有一盅九龍絲。伺膳宮女先給皇上換一身衣服，一左一右候著，皇上跟前桌上已擺上黃金打成的碗、勺、箸、杯，隻是他的眼睛隻留在奏折上。榮貴笑眯眯地問道：“皇上，今兒點哪些菜？”皇上也不抬頭看他，說道：“你看著辦吧。”榮貴指一道菜，太監便捧上頭送過來，伺膳宮女夾了，翡翠盤托住，送到皇上嘴裡，他嚼過十幾下便吞了，又拿起筆批折子。也不知道他吃飽沒吃飽，大概是這樣看折子實在不太方便，他一揚手，宮女們便停止喂食，榮貴喊道：“退膳。”從頭到尾，自己吃的東西，他連看都沒看過一眼，太監們就把那碰都沒碰過的菜往外端。伺候主子的宮女都不許吃飽，避免在主子跟前失禮。但是這滿屋子的香氣直往小雪鼻子裡衝，香得她是如癡如醉，突然肚子“咕——”的一聲響得殿內回音陣陣。金柱上的盤龍銅鈴眼威儀赫赫，梁上的明黃簾帳紋絲不動，太監不敢再走動，宮女們大氣也不敢喘了，安靜得可怕。小雪趕緊往地上一跪，大呼：“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榮貴的臉已經開始抽筋，哆嗦著腿跪到地上喊道：“皇上，皇上，老奴管教不嚴，管教不嚴……”皇帝裕宏愣了，坐上這個位子十六年，還從沒遇過這等好笑之事。榮貴指著小雪怒道：“來人，拖出去打死！”“誒。”皇帝裕宏揚手製止，“皇城裡的宮女，居然還會餓肚子，餓肚子還要把她打死，朕又不是暴君，這說出去怎麼像話？”榮貴氣一鬆，諂笑道：“皇上聖明。”皇帝看了看這個奉茶宮女，把折子一合，放在一邊，說道：“罰俸半年吧。”榮貴使勁給小雪使眼色，小雪趕忙喊道：“謝主隆恩。”“榮貴也起來吧。”榮貴又恢複了笑眯眯的姿態，站起身來，對下頭的太監喊道：“愣著乾什麼，趕緊收拾。”皇帝又吩咐道：“榮貴，賞兩個菜給她。”榮貴笑道：“是。”小雪一聽，心裡大喜，眼看著幾道心癢的菜就要被端走倒掉，這皇上好像挺通情達理的，她忙說道：“皇上，既然要賞，能不能把那道九龍絲賞給奴才？”榮貴提著白色佛塵罵道：“你還得寸進尺了你！”小雪腦袋一縮，懦懦道：“奴才不敢，奴才不要了……”皇帝裕宏好奇問道：“你還挺厲害，懂這些菜品？”小雪眯著眼笑道：“略懂一二，不敢在皇上麵前賣弄。”“榮貴，把那九龍絲拿過來，朕嘗嘗。”榮貴對著下麵喊道：“進九龍絲。”伺膳宮女舀了一小碗遞給皇帝，裕宏嘗了兩口，對小雪問道：“味道不過平平，值得你這麼犯忌諱？”小雪解釋道：“皇上，您把這絲舀出來仔細看看。”裕宏把湯裡的材料舀出來，紅、黃、白、綠、黑等九種顏色的如頭發般粗細的絲飄在一起，鬼斧神功，實在可歎。他看著這細細的絲，微笑道：“是有點意思。”小雪得寸進尺，續道：“這等功夫，廚子要練出來，少則五六年，多則十年，皇上邊看折子邊吃飯，很容易錯過這番美味。”榮貴拿著佛塵作勢要打她，小雪又是一縮。皇上說道：“行了，賞給她吧。”榮貴拜道：“遵旨。”又用佛塵戳小雪道：“還不快謝恩。”小雪喜滋滋地跪地喊道：“奴才，謝主隆恩。”榮貴帶著幾個小太監端了幾道菜到小茶房裡，小雪本想多吃幾口，被榮貴阻止：“規矩，不可吃多。”小雪無奈放下勺子，除了在冷宮和穆雲英一起吃飯，她真的每一天都在餓肚子。榮貴歪著嘴問道：“怎麼樣，好吃嗎？”小雪仔細想了想，這幾個菜雖然精細，吃起來全都有一種高湯的味道，規規矩矩，無甚特彆，淡淡回道：“還行。”“這可是禦膳，你就覺得還行，你這舌頭難不成比皇上的難養？”小雪心裡默道“皇上的舌頭其實挺好養的”，嘴上卻說道：“我以前吃過福祿閣的菜，我覺得比這個好吃。”榮貴輕蔑一笑：“為了這還行的幾道菜，你居然敢驚擾皇上，你是真蠢還是假蠢啊？”“皇上不是挺通情達理的麼。”榮貴搖頭歎道：“哎，認下這麼個蠢女兒，不知道將來命是不是就敗到你手裡了。”小雪先是一緊張，而後掛起酒窩諂笑道：“乾爹彆急，我保證，一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榮貴使勁戳了一下她額頭，說道：“好好當差，彆再出岔子。”下午皇上在偏殿辦公，屋裡隻有兩個小太監、榮貴和她。禦膳房每日下午都會送一份小點心過來，今日送來一盤花生米糕，皇上吃了兩塊，覺得不錯，正欲吃第三塊，榮貴又笑眯眯地勸道：“皇上，箸不過三。”皇上揚手，小雪便將花生米糕撤了，換上一盞茶來。皇上喝過一口茶，看著手裡的折子，喚道：“傳忠親王。”小雪的手猛地掐進了肉裡，若是讓裕奕看到她堂而皇之地站在皇上身邊……她還在惶惶恐恐，看到榮貴給她使眼色，她趁機換茶，榮貴對她說：“待會兒忠親王來，你不用在裡麵伺候了。”“這是為何？”“一般皇上召忠親王說事，隻留我一人伺候，是不讓其他人聽的。”小雪立馬鬆了一口氣，感謝佛祖保佑她躲過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