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越跟穆雲英待在一起，越覺得她十分神奇。她住在冷宮裡，每日的飯食菜肴、吃穿用度卻沒人敢短缺她的。她跟送東西來的小太監說要好被褥，小太監一個時辰便送過來了，她說要一些宮中禁物例如蠟燭香火，小太監也不敢怠慢。小雪在這冷宮待了好幾天，早上穆雲英一定在自己屋裡點香，上給一個小金座佛祖，嘴裡喃喃念著什麼。這一天她們用過早飯，屋裡便來了一個年紀稍大的太監，笑眯眯地晃著手指，吊著嗓子對穆雲英說：“娘娘，奴才給您請安了。”這太監看起來五十歲左右，一張方臉，頂了一個黑紗帽，兩鬢露出來的頭發都是灰色，深藍衣服上繡著銀色海浪，手執一柄白色拂塵，應該在宮裡頗有些地位。穆雲英淡淡笑道：“榮公公你來得正好。”他湊近來賠笑道：“娘娘有什麼吩咐，榮貴必須辦來，榮貴就是娘娘的狗，娘娘指東，榮貴就不會往西。”穆雲英對小雪說道：“你跪下。”小雪不明所以，乖乖聽話照做，穆雲英一本正經對榮貴說道：“榮貴，如今你在皇上麵前，是個最得臉的人。你記著我救過你一命的恩情，我也感激，從今往後，你不需再照顧我了。”榮貴往地上一跪，大聲哭道：“娘娘不僅救過奴才的命，在皇上麵前得臉不也是娘娘的恩賜嗎？娘娘，奴才孝敬您八輩子也還不完這一世恩情，您這……”“你聽我把話說完，”穆雲英仍是正色，“我要你收下她做你乾閨女，今後有你的富貴就不能少了她的榮華，有你一口飯吃就輪不到她喝粥。這一世恩情，我便算你報了。”“娘娘，這……”“榮貴，我知道你，你有仇必較，有恩也一定會報。如果你今日不答應我，你送來的衣物，我就不再穿，你送來的食物，我就不再吃。”榮貴急道：“娘娘，您這不是叫榮貴積不上善德麼。”“你就說你答應不答應。”榮貴偏著頭，身體一垮坐，一副受欺負的小娘子作態：“娘娘，你這不是為難人麼。”“你就說答應，還是不答應。不答應，我這門雖然破，把你關在外麵還是沒問題的。”榮貴瞥了小雪兩眼，癟著嘴“哎呦”一聲：“答應，奴才答應總行了吧。”“你先起來。”榮貴起了身，埋著頭一臉不高興，沒精神地說道：“這收閨女，是得找時候正式行禮的，奴才回去翻翻黃曆，找個好時候吧。”穆雲英說道：“不用，馬上就收了。”榮貴訝異道：“啊？”“小雪，你去把屋裡的佛祖請出來，香鼎也拿來。”小雪依吩咐把穆雲英說的東西擺在桌上，穆雲英又對榮貴喊道：“你坐著。”“娘娘在跟前，做奴才的怎麼能坐。”穆雲英怒道：“讓你坐你就坐下！”榮貴隻能癟著嘴不情不願地坐在圓桌旁的圓凳上。“小雪，認乾爹。”小雪老老實實地跪在榮貴麵前，說道：“佛祖在上，今日小女……”小雪看了一眼穆雲英，她使了一下顏色，小雪續道：“小女孟佳瑩，小名小雪，認榮貴公公為乾爹，今後必孝順公公，如侍親父。”穆雲英傾倒瓷壺，倒出一杯白水來，遞給小雪道：“給你乾爹敬茶。”小雪端杯道：“乾爹，請喝茶。”榮貴窘迫著臉，喝了茶，說道：“太監無後，從此往後，你就等於是我一等太監榮貴公公的親女兒了。你可記住了，不許給我丟臉惹事，不許張揚跋扈。如果主子欺負了你，我暗地裡想辦法幫你，如果太監宮女們敢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字。他們若是不收斂，你來告訴我，我有辦法治他們。”“知道了，乾爹。”穆雲英又倒了一杯茶，自顧自喝了，說道：“你什麼時候把你乾女兒從這裡弄出去啊？”榮貴嘴角一抽，心道就知道沒好事，仍笑眯眯回道：“娘娘，總得容奴才些時候走動不是。”“那可得儘快，我這屋子地方不大，兩個人擠得慌。”榮貴眼睛眯眯諂笑：“一定儘快，一定儘快。”榮貴坐了一會兒便走了，穆雲英送他到門口，等他走遠，便對小雪交代道：“他是皇上的跟前人，你機靈點，總能逮著機會麵聖。如果他問你跟我什麼關係，你就說你有個姐姐嫁到了我穆家，是我哥哥穆青的小妾。”“我知道了。”“我也隻能幫你到此了，其餘的，你好自為之。”“多謝嫂嫂，嫂子大恩，小雪將來一定好好報答。”穆雲英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兩個人又將屋子收拾了一番，把搬出來的東西擺回去，裡裡外外掃除了一遍，忙到午後，門口“噠噠噠”三響。“娘娘，下官來給您請平安脈了。”穆雲英對小雪說道：“去開門吧。”小雪將兩扇門一拉，與眼前人對視一眼，便脊椎發涼。站在門口的人竟然是那位不苟言笑的白若水。她趕緊讓在一旁，白若水看見她，冷著個臉進了屋。他提著藥箱進屋，拿出錦包放在圓桌上，穆雲英亮出手腕放在錦包上，他嘴不多言，眼不多看，並攏幾指放在白皙的腕子上細細切脈，問道：“娘娘這幾天，是不是胃口不大好？”穆雲英想了一想，回道：“好像是。”“娘娘這脈象有些虛，下官給娘娘開兩副方子，兩天就好。”“好吧，你下次給我帶過來。”白若水指了指小雪：“娘娘不是有人伺候了嗎，遣她同我去禦藥房走一趟不就行了，下次來診脈還需些時日，早點吃藥比較好。”穆雲英沒有馬上答話，想了一想。白若水就這麼靜靜等著她回答。“好吧。”穆雲英喚道：“小雪，你同白太醫走一趟。”小雪福了福禮，等著白若水收好了藥箱，一同走出去。他們剛走了兩進院子，白若水突然扯著她的手腕，拉到牆邊，一隻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壓在牆壁上提了起來。“我不管你和靜安王在打什麼主意，不許扯上她。”冰冷的雪山突而怒火爆發，小雪猝不及防，脖子被他掐得呼吸不得，整張臉漲成了紫紅色，她死命掰他的手，白若水卻掐得更緊了。他的語氣緩慢又冷漠，威脅道：“你給我記著，我能救你的命，自然也能要了你的命。”小雪猛點頭，她的眼睛已充滿血絲，頭暈目眩，眼前的白若水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團。白若水忽然一鬆手，小雪掉到地上，她猛地吸上一口氣，忍不住咳嗽起來。“你就在這裡等，藥我拿過來。”說完，白若水拂袖而去。萬萬想不到白若水表麵冷冷靜靜的，發起火來這樣可怕，小雪摸了摸脖子，隻覺得渾身冰涼。沒過多久白若水就回來把藥扔給她，聲都沒吱一下便走了。小雪抱著白若水扔給她的藥，捏了捏自己的領口，走進她和穆雲英住的屋裡。穆雲英正在屋子裡繡帕子，眼也沒抬，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沒想到禦藥房還挺遠的，耽誤了。”穆雲英心生疑惑，探眼看她，她慌忙將眼神一躲。穆雲英忍不住一笑：“你和謝君言，還真是親兄妹，你知不知道你們撒謊的時候，總喜歡躲開我的眼睛。”小雪尷尬地笑笑，隻想糊弄過去。“說吧，白若水那小子，怎麼你了？”小雪不明白她怎麼這麼神機妙算，問道：“嫂子，你怎麼猜到……”穆雲英眼睛發亮，說道：“你們一走，我就覺得不對了。現在是夏天了，胃口不好再正常不過，白若水醫術那麼好，不可能讓我吃藥的，還點名讓你去拿藥，你們倆認識吧？”小雪瞞不了她了，坦白道：“嫂子還真是心思縝密，去年我差點死了的時候，是白太醫救的我。”穆雲英沉著眉問道：“差點死了？”小雪自覺解釋起來太複雜，乾脆把怎麼到京城，怎麼被騙，怎麼進宮的事情全部說給穆雲英聽了。隻是說到忠親王，心裡不免還有些難過。穆雲英無語笑道：“你還真是個缺心眼啊。”小雪憨憨地笑了笑：“不缺心眼也遇不到嫂子啊。”穆雲英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皮，說道：“嗯，臉皮還真挺厚的。”小雪摸了摸自己的臉，腆臉得意，“那，嫂子你是怎麼認得白若水呢？”“他是我表弟，從小我看著他長大的，都在宮裡，自家人就互相照應一下。”小雪心裡默道：你把他當表弟，他好像沒有把你當表姐啊。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渾身忍不住一陣顫栗。“你脖子怎麼了？”小雪兩隻手圍著脖子擋得更嚴實了：“沒什麼。”穆雲英擠著眼，冷道：“讓我看看。”小雪不給，穆雲英搶過來拉她的手，小雪便在屋子裡胡亂地跑，穆雲英身手敏捷，隨意一抓就把她抓到了手，逮著她按在圓桌上。“哎喲，哎喲，嫂子饒了我吧，嫂子！”穆雲英翻開領子一看，脖子上赫然兩道青紫的寬印，她將小雪鬆開，皺眉道：“這孩子，下手也太重了。”小雪摸了摸脖子，乾脆告起狀來：“是啊，他這麼掐脖子，我剛才，差點死在白太醫手裡。”穆雲英擔憂道：“疼不疼？要不要把那小子再叫回來，給你好好看看。”小雪後背一陣涼意，慌忙擺手道：“不疼，不疼，一點也不疼了。”穆雲英白了她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