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期間裕誠好像故意跟張伯置氣似的,初一到十五每天上午就來小彆苑,也不多說什麼話,也不多做什麼事,吃過了中飯,又乖乖地走。大家都不懂裕誠腦裡那根筋,由他胡鬨,直到十五元宵節,裕誠剛走,阮柳柳就來了。她和羅嫂帶著兩個小妝盒,把小雪拉到房裡,阮柳柳把妝盒打開,裡麵滿滿當當全是金錁子和各式各樣的珠釵。小雪問道:“你這是要乾什麼?”阮柳柳抿了抿唇:“這些,是我這麼多年留的錢財。為謝家伸冤之事,本來不該背在你身上,要殺頭、要找東西,怎麼說也該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在先。”小雪握著她的手,安慰道:“我們都是一家人,還說什麼先後。”“你把這些東西都帶著,如果宮裡有人為難你,舍些錢財,你也會好過些。”小雪凝眉說道:“那你怎麼辦?”“我自然……”“你彆騙我了,你有錢都被姓趙的欺負成那樣,你沒錢怎麼在邀月樓混?”小雪的話說得有些直白,卻是鐵打的事實。小雪把阮柳柳的手抓得緊了一些,緩道:“你相信我,我是從鬼門關回來的,我會更小心,不該信的人,我不會再信。我一個人,沒有彆人幫忙,也找得到想要的東西。”阮柳柳鼻梗更熱了,擦了擦眼淚,說道:“你一定要小心,皇城裡的人心思多,我們在外頭幫不上什麼忙。”“我會救你出來的,你彆擔心。”阮柳柳從妝盒裡拿出一個白果青色的玉鐲子,又道:“彆的你可以不拿,這個你一定要拿著。”小雪拿著這個鐲子,細細看了一看,內圈上有兩個小字:語慈。“這上麵不是你的名字,這是誰的鐲子?”阮柳柳的眼神變得柔軟至極:“這是娘的鐲子。”“娘的鐲子?”“語慈是娘的閨名,這是她從家裡帶出來的鐲子,咱們家被抄家,什麼都沒了,後來我在玲瓏軒裡頭看到,馬上就買下來了。”阮柳柳將鐲子帶進小雪的手腕上,續道:“你拿著這個鐲子,娘一定會保佑你的。”小雪摟著阮柳柳:“娘一定會保佑我們的。”阮柳柳撫摸著小雪的黑發,溫柔地笑了。“還有,”阮柳柳抓緊了小雪的手,卻不敢看她,“你在宮裡,多跟王爺說話,多找找他,至少他能帶消息出來,讓我知道你在宮裡好。”阮柳柳說這話一句一頓的,小雪以為她不舍、難過,輕輕答道:“好,我會讓你知道,我好好的。”阮柳柳和羅嫂在小雪房裡幫她打包一些衣物,太陽漸漸成了個圓圓的紅盤,一刀吳這時候敲了敲小雪的門板。小雪馬上走到門口,恭恭敬敬喊道:“師父。”一刀吳還是慣常地冷漠:“你跟我來。”他們來到小彆苑的大門旁,一小塊平地上,兩隻竹椅,一方竹桌,上麵放著一盤橘子、一杆煙和兩杯茶。“坐吧。”紅日溫柔的光拉長了竹桌和竹椅的影子,一刀吳將煙點上,吸上一口,吐出雲霧,緩緩說道:“今天,再教你一個東西。”小雪立馬掛上酒窩,撐著桌子問道:“師父請說。”“吃橘子吧。”小雪不明所以,乖乖剝著橘子,遞給一刀吳,他靠在竹椅上抽煙,搖了搖頭。小雪便將橘子塞進自己口裡。一刀吳呼出隆隆煙氣,問道:“好吃嗎?”小雪一邊嚼一邊回道:“好吃。”一刀吳笑著搖了搖頭,緩緩道:“小雪,你對食物,還是不夠敬畏。”小雪有些委屈:“師父,老郭從小叫我不要浪費糧食,我是一粒米都不敢扔,你說要認真對待廚藝這件事,我這一年,難道還做得不夠好?”一刀吳敲了敲煙杆,說道:“天有道,地有道,廚亦有道。你手裡這一瓣橘子,它本來不過是一顆種子,埋進地裡,第一年長出新芽,沐浴陽光雨水,對抗蟲害,努力長大。它成了一棵樹,花開了,謝了,長出小芽,經過炎夏,邁入金秋,逐漸長成一個橙黃的橘子,橘子裡又有一顆顆新的種子。小雪,這不僅是一瓣橘子,它還是一次生命的輪回。”一刀吳一邊說,一邊看著紅日漸漸下落,他那冷淡的外表下,小雪看到了對萬物有靈深厚的柔情,手裡的橘子好像都變得神聖了。小雪捧著橘子,突然感慨地問道:“師父,你說皇城裡的皇上,會喜歡哪種味道?”一刀吳“哈哈”笑出兩聲,敲了敲煙杆:“宮裡的食物,不過都是高湯的味而已。深宮裡的皇上,在乎的可不是味道,而是這錦繡河山,千秋萬代。”巍峨的山都在遠處,紅日隻剩下最後一點小牙,漸漸沒入群山中。進宮這日,小雪起了個大早,她背好阮柳柳和張嫂給她收好的包袱,抱了抱阮柳柳和張嫂,坐上了裕誠備好的馬車。阮柳柳看著他倆遠去,不禁流下淚來。羅嫂勸道:“這天下最可憐的人,莫過大小姐了。”“羅嫂……”“誰都不懂大小姐,羅嫂還能不懂麼,這麼多年,你對靜安王的情意……”阮柳柳一把抓住羅嫂,阻止她再說下去:“羅嫂,我已經沒什麼好指望的了,若是小雪能進王府,說不定能一輩子好好過。”羅嫂摟過阮柳柳:“二小姐有王爺護著,有大小姐念著,還有什麼能不好好過的?可是我的大小姐,有誰好好護著呢?”阮柳柳微微笑著,流淚道:“我還有羅嫂,不是麼?”羅嫂擦了擦眼睛,肯定道:“對,你還有羅嫂,羅嫂疼你。”阮柳柳跟羅嫂好好哭了一回,在小彆苑裡收拾乾淨了才回邀月樓,在風月之地繼續陪笑。馬車裡,安安靜靜的,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裕誠突然問她:“小雪,你要喝水嗎?”小雪搖了搖頭。裕誠又問她:“小雪,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小雪又搖了搖頭。裕誠最後問她:“小雪,你要不要下車走走?”小雪還是搖了搖頭。裕誠又回歸了無言以對的靜默中,等著馬車晃蕩。“王爺,到了。”小雪見裕誠發呆不回話,推了一下他的腿:“王爺。”裕誠這才緩過神來:“到了啊。”小雪笑道:“王爺是不是還有事要忙?這般心不在焉的。”“沒,沒事。”“那小雪就下車了。”她拿著自己的包袱,掀開車簾跳下車。裕誠急忙喊道:“小雪,誒,小雪。”他跳下車來,小雪方回頭問道:“王爺還有什麼事要交代?”裕誠眼睛忽而不敢看她,支支吾吾道:“其實,小雪,其實……”裕誠半天沒說出要緊的話來,小雪急急回頭看了看宮門口查文書的太監,身邊也沒幾個等著的人了,再耽誤下去,怕是誤了時候,她馬上說道:“王爺,來不及了,有事您以後在宮裡找機會說吧。”說完她三步作兩步跑到宮門口那邊,剩下裕誠一個人傻傻伸出一隻手,遲了好久喃喃一句:“彆進宮了,我再想想彆的辦法。”小雪腳下有些跳躍,又使勁壓著自己有些興奮的心情,她被太監領到一個小院,裡麵一個年紀稍長的太監正在執筆記錄,來的女孩們一個個將文書遞上。所有人記錄完以後,便依次進到屋子裡排成一列,麵對一排嬤嬤。領頭的嬤嬤喊一聲:“我是鄭嬤嬤,宮裡規矩多,宮女也得是體麵人,身上有個不合適的東西,讓主子們看了也礙眼。大家都是女人,也彆害臊,脫乾淨吧。”說完,屋子裡的姑娘們都自覺脫衣,小雪將身上衣服脫了,放在後麵的床上。眼前的嬤嬤提開她手臂,仔細看了看。她將肚兜脫了,鼓起勇氣哆嗦著塞進了嬤嬤懷裡。嬤嬤本不解,看到內裡一張銀票,低著眼左瞧瞧、右看看,冷冷說道:“轉過去。”小雪轉了身,嬤嬤在她身上摸了摸,又讓她轉回來。“行了,穿上吧。”小雪拿回肚兜的時候,裡麵那張銀票已經不見了。兩百來號新進宮女,依著深紅宮牆,走進了皇城西南角的毓秀堂,左右兩間大屋,主屋緊閉著,不知乾什麼用。宮女們就被分進兩座大屋裡,大屋裡麵左右是連著的石床,鄭嬤嬤威嚴喊道:“從今天起,你們就在這裡學規矩,機靈點的就早些領一份差事,學不好的就在這裡學好為止。沒事彆到處亂跑,衝撞了主子,有你們好受的!”屋子裡百來人齊聲答道:“是。”小雪在這百人擠在一起的地方將就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兩百號人又在這毓秀堂前依次站好,幾個太監一個個聽宮女們的聲音,瞧麵相。合格的,太監聽下一個,不合格的,太監吊著嗓子說一句:“收拾好東西走人吧。”最後剩下的,不過一百多人了。嬤嬤對這一百多人,每日調教,腳走外八字要抽小腿,背不挺直要抽小腿,低頭頷首太過要抽小腿,吃飯不許吃飽,情緒不可張揚。彆的都可以忍,唯獨餓肚子這一項讓小雪感覺人生苦悶生活無望。就這麼熬了近三個月,靜安王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