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腦袋頂一陣一陣的疼才讓小雪有些微意識,她勉力睜開眼,豔陽照得她整個臉都皺在了一起,識秋探著頭看她,悄聲問道:“小姐,你醒來了嗎?”小雪撐著床坐起,頭疼欲裂,識秋馬上遞上牙鹽漱口水,小雪啞著嗓子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快午時了……”小雪頭也疼,胃也不舒服,艱難地穿好鞋,將將洗漱完,識秋又端上一碗湯。“這是什麼?”“這是王爺吩咐的解酒湯,小姐快喝了吧。”小雪拿起碗,這深棕湯汁,實在不怎麼好看,一碗悶下,熱騰騰地流入胃裡,滿口香氣,還有陣陣甜味。“這是什麼湯啊?”“靈芝湯加蜂蜜,解酒最好了。”“靈芝……”“小姐,王爺早上來過了,說回來就在這裡吃飯,叫你等他。”小雪捏著額頭揉了揉,問道:“昨晚,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昨夜,小姐差點掉到湖裡去了,幸虧王爺及時趕來,一把將小姐撈回來,緊緊擁抱……嘻嘻,相依相偎,不能分離。”小雪眉眼緊皺,妄圖撥開回憶的朦朧,終於想起,昨夜她還有些清醒的時候,識秋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她嗬地一笑,說道:“你這個添油加醋的,比望京的說書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再接再厲,以後我給你送賞錢。”小雪下樓,裕奕正好走進樓裡來,笑問道:“酒可醒了?”“王爺送來那麼珍貴的解酒湯,這酒要還是不醒,那就是我暴殄天物了。”裕奕突然靠近小雪,小雪習慣性地後退一步,裕奕拽住她的手腕,沉沉說道:“醒了就好,你來,我有話同你說。”小雪不知裕奕何意,剛要拒絕,哪知裕奕根本不給機會,扯著小雪直直走到了忠親王府的書房,還將房門給關上。小雪這下真的醒透了,哆哆嗦嗦往後退了一步:“王爺?”裕奕走上前,逼得她一步一步退到書案旁,他低頭看著小雪,小雪低著頭看著裕奕的鞋子,裕奕雙手撐在書案上,圈住她,呼出的熱氣溫溫撲在她頭上。“小雪,你說我救了你,救了張嫂,你無以為報。”小雪顫顫巍巍回答:“小雪為奴為婢,一定報王爺這份恩情。”“既然無以為報,何不以身相許。”裕奕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將“以身相許”四個字故意拖得很長。小雪抬頭,撞上他悠遠深邃的玄黑眸子,一時間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應答。“你問我是否會娶你,我現在就給你答案。”他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眸:“我會。”小雪心裡一緊,呼吸錯亂:“王,王爺,王爺的婚姻大事,是由皇上做主,豈可玩笑?”“我沒有玩笑,小雪,我們本來就該是夫妻。”小雪隻覺裕奕著了魔,發了怔,淡然道:“王爺在胡說些什麼?”裕奕的眼神更加熾熱,他的手繞到小雪背後的書案上,整個人好似要壓在她身上,慢慢兒拿出一個梨花木方形木盒,橫在她麵前,白淨的手輕輕推開盒蓋。“二十年前,我父王同你父親曾定過我們的親事。”小雪大吃一驚:“怎麼可能?”裕奕將木盒裡的文書拿了出來,正紅文書已經失了鮮嫩的顏色,墨黑的字跡沒有往日光彩,卻輕訴滄桑。“這是我們的定親書,昨日我無意間從舊物中翻出來的。小雪,你可知,我看到這個信物,心裡有多開心?”小雪怔怔看著裕奕手裡的紅文書,心裡五味雜陳,他們竟然,是有婚約的?裕奕將小雪的手拿起,放在胸前:“小雪,現在不光是婚約,我心裡也有了你。”小雪好像被雷轟過一般,顫顫地想收回手,卻被裕奕死死抓著壓在胸口。他盯著她,深邃的眼眶逼近了她的心:“小雪,我一定會娶你,我們會有一個家,有兒有女,平平淡淡,快快樂樂。隻是,你是否願意,嫁給我?”小雪的心裡,好像有一根繃緊了的繩,在“嫁給我”三個字間,扯斷了。她看著裕奕,二十年來,她一直都是漂浮不定的浮萍,從來沒有一個靠岸的地方,裕奕現在站在她麵前,可以給她一個家……“我不願意。”裕奕眼窩深陷,難以置信:“小雪?”小雪眼眶濕熱,掉出一滴淚:“我如何能願意?謝家之事還未昭雪,我還是朝廷要犯,如果我被發現了呢?如果謝家根本就翻不了案呢?這可是要砍頭的啊。”裕奕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砍頭又如何?我不怕跟你死在一起。”“不行,你不能死。”“小雪,如果你再這樣拒我千裡,我怕我不會因砍頭而死,而是傷心而死!”他鬆開了她,眼中泛淚,哽咽道:“給我一個機會,讓你有一個家。”小雪被他的話說得心神震顫,在裕奕懷裡不住地哭泣,管它罪臣遺孤,管它人頭落地,長久壓抑的情感傾瀉而出,這一刻,她不想再拒絕了。她圈住裕奕的腰,淚水橫流:“我們,真的能善終嗎?”裕奕不禁一口氣提到底,將她摟得更緊,話說得更加鏗鏘有力:“會的!等皇上為謝家翻案,我便將這文書呈上,將來你就是這忠親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我的王妃!”小雪哭得更凶,若事成,他們便是鴛鴦眷侶,若事敗,他們便是黃泉裡的一雙。“將來,我要從謝府,將你明媒正娶進這裡!”小雪擦了擦眼淚,抬眼對裕奕醜笑道:“那,我要張嫂替我們主婚。”裕奕笑得露出白玉的牙齒,攏起袖子擦了擦她臉頰的淚,語氣變回了往日的輕柔儒雅:“好!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小雪心頭一熱,再次靠進裕奕懷裡。裕奕捏起她的下顎,將溫熱的唇靜靜貼在了她唇上,纏綿許久,就像一個灼燙的烙印壓進小雪的心裡。這一刻,她好像等了許久了。晚上,皎潔明月也還圓,小雪在白月光下摸著墨色盒子上的竹葉,憨憨地高興著。她就著圓魄銀輝看著窗外層層鋪開的房屋,將來,她就是這忠親王府的王妃。想著想著,深覺得自己往臉上貼金,捂著臉嘻嘻地笑,不好意思起來。將來她一定要同裕奕經常在王府設宴,笙竹不息,美味不停。最好能找回一刀吳來掌廚,那廖師傅怎麼辦?或者可以單日由廖師傅,雙日由一刀吳,到時候就這麼交代浮香好了。一想到浮香,小雪又遲疑了,這麼好的年華,何必枉費在王府,該替浮香尋一門好親事,才對得起她在王府操持許久。“小雪?還沒睡嗎?”張嫂身體好了許多,早搬下了樓,她拿著一盞昏燈,慢慢上樓來,放在小幾上。“睡不著,倚著窗戶看月亮呢。”張嫂怪道:“中秋隻記得喝酒,現在曉得好好賞月啦?”小雪掛著兩個小酒窩,笑道:“今夜的月亮一樣圓,也挺好看的。”她看著外頭的明月,淡淡歎了一口氣:“張嫂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特彆不喜歡中秋,人人都說中秋團圓,這話對於家破人亡的人來說,何其殘忍。”張嫂摸了摸她的背,“今夜為什麼說起這個?”小雪下巴靠在膝蓋上,淡淡說道:“可能是我馬上就能有家了吧,王爺說我們本來就有婚約,等謝家的事完了,他會娶我,到時候我們就不用再東奔西跑,我們就有家了。”張嫂愣愣地看著小幾上的昏燈,小雪沒聽見她答話,喊道:“張嫂?”張嫂回過神,走過去將小雪的頭摟進懷裡,溫柔地拍著她的肩膀,慢慢歎道:“是啊,我們終於有家了。”“我跟王爺說,讓你給我們主婚,他答應了。”夜裡的秋風吹進涼意,張嫂抖了一個激靈,馬上放開小雪,探身關窗,囉嗦道:“夜裡涼,還是早些休息吧,彆染上風寒了。”小雪隻能躺回了床上,張嫂替她將錦被掖好,拿著油燈下樓去了。第二天近午,裕奕剛回來,就到了小紅樓。她興高采烈地下樓喊道:“王爺!”裕奕笑道:“喝醉酒就敢裕奕裕奕地喊,怎麼沒有酒,膽子就變小了?”“我……”裕奕側耳等著她,她壯著膽子說道:“裕,裕奕,我餓了。”裕奕笑了,對一旁跟著的小廝吩咐道:“傳廚房擺飯吧。”張嫂自覺,推辭不跟他倆一起吃飯,小丫頭們把薑芽鴨片、釀豆腐、蒸鮑魚、清蠶豆和一盅撈菜排骨湯端進客廳來。裕奕剛拿起筷子,遲疑了一瞬,問道:“中秋那日,廖師傅應該準備了好蟹,味道如何?”小雪“啊”地長歎一聲,中秋其餘的食物都吃了個遍,唯獨忘了那盤蟹:“沒吃,好可惜啊。”裕奕哈地一笑:“彆可惜了,吃蟹還沒到最好的時候,到時候我親自帶你去吃。”小雪莞爾一笑,喜滋滋地吃起釀豆腐,這釀豆腐做法奇特,中間的餡吃起來柔韌中帶些脆感,細細品起來,好像是花生碎。裕奕看她吃的香,自己也忍不住多吃了幾口,兩個人在一起吃飯,倒有一些過日子的味道。裕奕勉力控製了自己食量,不能吃太多,放下筷子,漱了口,突然問道:“對了小雪,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曾問過你,你找了這麼久的菜,菜裡的線索,到底是什麼?”小雪也放下了筷子:“是字?”“字?”“我每找一道菜,其實都在找一個字。老郭說,這些字會拚成一句話,讓我找到那封信。”小雪突然心一沉,抓著裕奕:“大事不好。”“怎麼了?”她轉臉看著他:“靜安王,靜安王他已經知道我在找字了。”“他怎麼會知道?”小雪心慌意亂:“在驛站,他已有所察覺,我當時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追殺我的便是他。”“你彆急,這些菜,他們知道的不全,必然拚不出一句話。你先告訴我,已經找到的是哪些?”“禦風鹹湯,是‘小’字,房套三寶,是‘上’字,邊塞沁曲,是個‘東’字,棗仁蜜香肉,是個‘福’字,還有大悲寺的中原雞,是個‘殿’字。”“小,上,東,福,殿?”裕奕沉眉,“念起來,不怎麼通順。”“我們還沒找全呢,隻要找全五香豆腐和醬汁獅子魚,一定能找到信的。”“五香豆腐?善東縣特產。”“在善東縣,那一定沒錯了。”裕奕疑道:“為何?”“我母親老家,就在善東。”裕奕舒眉輕道:“那好,下一次休沐,我們便去善東。”裕奕陪她吃過飯,便匆匆趕去書房處理公務,小雪看著他遠走的背影,喜滋滋地覺得自己挺有家裡婦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