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好的家裡,何念深看見了那台被蓋起來的鋼琴,兩個人第一次正式談論起了何念深母親這個話題。時好告訴他,自從他母親去世後,自己就再也沒有彈過鋼琴。“其實你要知道,她的去世並不是我們的錯,我們也不需要刻意去做些什麼。”“我知道,但是一旦碰觸到鋼琴就會覺得很難過,就像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特彆恨我自己。”這些無畏的懲罰,或許正是我們保護自己內心世界的一種本能。從時好母親家回來後,他們又去墓園看了看何念深的母親,然後還一起去了徐清源家,跟報道上的徐清源不太一樣,現實裡的徐清源看起來格外老。徐清源跟時好表示,二十年前他跟卡萊有過生意上的往來,他見過她,當時她不過六七歲的樣子。徐清源的眼睛眯一眯,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他們坐在一起簡單吃了頓飯,也沒有什麼特彆可以聊的話題,反倒是聊公司多一些,這樣也不至於讓大家感到尷尬。徐清源擺一擺手:“以後也不用找我拿主意了,你們年輕人看著弄吧。”回家的路上時好問何念深:“你準備什麼時候原諒他,突然覺得人一老,好像格外可憐。”“倒也說不上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就是始終沒那麼親近罷了。”何念深開車走了一條時好並不熟悉的路。“這是去哪?”“去買點東西。”“啊?”時好還擔心他們逛超市什麼的會被彆人看到,沒想到何念深隻是帶她來了個荒郊野外的運動用品專賣店。“我們去旅行過年吧。”自從何念深的母親去世後,他每一年都會去當時何母出事的那個山上,雖然他知道這麼做沒有任何用處,但好像也隻有到了山裡,心才能好受一點。“好啊。”時好沒有讓何念深跟自己過多解釋,他的想法她都知曉。是惠州地區的某座山,沒怎麼開發,還帶著一座山原始的味道,也正是因為沒怎麼開發,所以才更容易出意外。惠州已經算是中國偏南的地區,雖然是冬季,這裡的氣溫也一直維持在十度左右,車子經過大橋、大江,窗外有很濃厚的霧氣,就連天上的雲彩也都泛著不一樣的色彩,這裡是和江州截然不同的景色。汽車一路向前,哪怕是到了未修葺的車道,何念深也都熟門熟路,畢竟他來過很多次了,車子經過的泥土路卷起一片灰塵,本來開著窗戶想儘情欣賞美景的時好,也不得不關緊窗戶。以往的每年何念深都是到山上去搭個帳篷,但是今年有時好跟著來,他不想她也跟著受苦,於是準備找一找山下的人家,看看能不能借宿幾晚。再往前,路麵已經越來越狹窄,車子已經不能開進去,兩人隻好下車徒步走過這條泥石混雜的小路,路邊的植物不像夏季那麼旺盛,但是仍能看見一點綠色。路邊有背著竹筐的女子,她們身穿豔麗的衣服,皮膚黢黑,時好極為熱情地上前跟她們打招呼,“請問附近有沒有住的地方啊?”語言似乎有些不通,時好雙手比劃了一個屋子的形狀,她們笑著點頭,然後說著她們的方言一路有說有笑地走著,何念深和時好跟在她們身後。路途遙遠,走的時好都快要放棄了,本來她一開始對周邊景色還感到驚奇,後來已經累到無暇顧及了,她隻想念沙發和床。何念深笑著拉過她的手,然後俯身輕聲在她耳邊說:“看來以後要多加訓練,耐力這麼差可不行。”或許何念深的話就是表麵上很單純的意思,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時好聽完一下子就紅了臉。兩個姑娘帶他們來的地方果真是小旅館,在一塊已經破敗不堪的木板上寫了歪歪扭扭的兩個字:旅館。時好跟兩位姑娘道謝,然後走進那個所謂的旅館,條件簡陋到無法想象,連門都吱呀吱呀地在響,好像一下秒就要垮掉了似的。何念深眉頭一皺:“要不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老板會說普通話,他聽到何念深說的後,輕輕地搖了搖頭:“這可是山裡最好的旅館了。”老板是一個留著胡子的男人,身上穿了一件很簡單的黑色棉服,手裡還拿著一個掏火爐的鉤子,好像剛剛在做什麼生火取暖的事情。“這幾年山裡有本事的年輕人都走了,誰還留在這裡,這裡又不是什麼平原,山的腳下,隨時都可能發生危險,隻有我們這些不舍得走的人,一直在這。”時好想起剛剛來的那一路,確實隻有稀稀落落的房屋,看起來也不像是一個很大的村莊。“那您一直都在這開旅館啊?”“是啊,為了偶爾前來的一些人,其實每年旅遊旺季的時候啊,生意還不錯,做一個月,差不多就夠一年的花銷了,不過你們怎麼快過年了來這啊?”老板看著何念深和時好,他們身上穿著極為昂貴的運動裝,猜不到他們的目的。“旅行過年啊!”“那也應該去什麼海南、馬爾代夫什麼的啊,來這湊什麼熱鬨。”時好聽到老板這麼說,忍不住笑起來,這個人知道的還不少。何念深站在一旁看時好和老板聊的火熱,終於把聊天內容扯到了正題上:“既然周圍都沒有什麼住的地方,那我們就住這把,可能要住個幾天,這個吃飯問題怎麼解決?”“這個放心,有我吃的,那肯定就有你們吃的啊。”2老板其實有個兒子,但前幾年就出去打工了,逢年過節也不怎麼回來,山裡沒有網,手機信號也不怎麼好,他們隻是偶爾通個電話。在時好看來,他們過得貧窮困苦,但實際上,他們也樂在其中,這是真正能夠跟大自然融為一體的生活方式,比城裡的金剛水泥生活更能淨化一個人的心。何念深和時好白天出門,沿著已經開拓好的路走一走,有時候也會跟在一些本地人的身後,聽他們講話和唱歌,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但是那份快樂是可以感染的。晚上的時候,他們就搬個小板凳坐在院子裡看月亮,運氣好的時候還有滿天的星星,這是一個離電腦、辦公室、方案都很遠很遠的世界。“念深,以後我們每年都來這裡過年好不好?”“不會覺得煩嗎?”“不會。”時好說這句話的時候側頭看了看何念深,因為隻有在這裡,他的眉目才真正地舒展開了,全中國有那麼多的山,但是隻有這裡的山才能真正讓他覺得安心吧。“夜宵來嘍。”時好聽見老板說的夜宵渾身一個機靈,她可不想再吃老板所謂的美味佳肴了,她當時真是聽信讒言,這個大叔他根本就不會做飯,每次都拿點什麼醃製的東西糊弄他們。什麼醃蘿卜乾,醃白菜,還說什麼隻有在食物上吃的清淡才能真正地放下一切。“哎,你怎麼不回頭啊,這次真的有好吃的啊。”時好不信,但她在下一秒裡竟然聞到了香味!是很精致的四碟小菜,兩盤肉,兩盤野菜,做法獨特,時好從來都沒有見過,“哇。”“你們付了我那麼多住宿費,我覺得不給你們吃點好的,對不住你們。”“所以你就去偷了?”“怎麼說話呢!”趁著時好和老板說話的間隙,何念深已經動筷子了,他看到這幾盤小菜的時候,腦子突然“嗡”的一下,有一些過去的片段和現在重合。時好從來沒有見過的做法,未必何念深沒有見過,這些好像都是母親曾經給自己做過的,等他吃了第一筷子後,反應更為激烈。在這個世界上,聲音可能騙人,容貌可能騙人,但是味蕾很難騙到一個人。“這些哪來的?”“我去找一個朋友幫忙做的。”“在哪?”時好看見何念深的反應也驚呆了,但下一秒裡,她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當年何念深的母親並沒有找到遺體,隻有殘肢和一些衣物,隻不過當時被醫生單方麵的判定為無一人生還,但是有可能何念深的母親還活著?時好讓何念深先鎮定下來,生怕這隻是一個空歡喜,是一場幻覺,但是當老板帶他們走過石階、穿過小路,到達那位做飯人家的時候,兩人都驚呆了。“老師?”雖然是夜晚,但時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正在收衣服的何母,她的頭發還是那麼長,隨意紮在腦後,可以達到腰部的位置,臉龐乾淨,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柔和而有光澤,這麼多年,她好像一點都沒變。她手裡端著一個木盆,站在院落的中央跟何念深遙遙相望,他們已經十幾年沒有見過了,她都有點不敢認了。何念深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向前,每一步都屏氣凝神,多少次他都在夢裡夢見跟自己母親相遇,他害怕今天也是一個夢。“念深……”何母開口先叫了何念深一聲,聲音渺遠,像是踏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