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寐眼瞼低垂,素淨的眉眼恬淡如水,卷翹的睫毛蓋住眼中的暗潮洶湧。她知道自己在動搖。她做的所有都是為了防止自己再陷進去,可是現在,好像一隻腳已經不聽使喚地走進泥沼中。時過境遷,她好像還是無法拒絕楚星河。也許她在乎的,隻是他願意為了她放棄最為珍視的財富的勇氣。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故事裡,美人都是沾沾自喜的吧。至少,當他的頭低下來,想要吻她時,她沒有過激的反應,隻是瞪大眼睛怔在那兒,不知怎麼應對。她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不知所措。旁邊包廂的門突然被推開,走出一群有說有笑的人,簇擁著中間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夏寐在那一群人裡,看到了江亦謙!他身邊緊挨著一個長發及腰的女子,古典氣質,身材高挑,正是白嫿。他也看到了被楚星河堵在牆前的夏寐,兩人隔空對上了視線。她腦子一激靈,飛快地推開差一點就能吃到她口紅的楚星河。他頗為懊惱,不悅地看向那一群人,看到江亦謙後,心情更糟糕了。“亦謙,爺爺他真的很喜歡你呢!”白嫿挽住江亦謙的胳膊,親昵地說。江亦謙神色冰冷地看著夏寐,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縮在牆邊,目光卻定在白嫿指尖的戒指上。白嫿這才發現這裡除了他們一家子,還有兩個不速之客。夏寐她是認識的,看到她身邊站著麵色不善的楚星河時,心中納悶,奇怪,這不是星耀的總裁嗎?怎麼跟這小丫頭單獨出現在這兒,難道關係匪淺……那枚戒指在白嫿漂亮的手上,熠熠生輝,晃得夏寐眼睛疼,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怎麼了?眼睛不舒服?”楚星河柔聲問道,小心地掰著她的手。白嫿瞟了他們一眼,挽著江亦謙笑語嫣然地走了出去。夏寐看著江亦謙離去的背影,心中一空,好像一個氣球癟了氣。可下一秒,她就被人狠狠一拽,都沒有緩衝的勁。在白嫿和楚星河震驚的目光中,去而複返的江亦謙把夏寐硬生生帶離了所有人的視線。他不顧後麵白嫿的叫喚,眼中似有凜冽的冰刀,手心卻很暖和。夏寐被他拖著走出好一段路後,來到一個許願池前,池中心的丘比特雕像舉著箭笑得沒心沒肺。他鬆開手,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得她不得不低下頭。可她一想,她一沒偷情,二沒傷風敗俗,憑什麼在他麵前氣勢就弱了。於是,她不服氣地抬起頭。“手都被你弄疼了……”她轉了轉手腕。“我還以為你好了傷疤忘了疼。”他語氣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不許你這麼說我,我們在談工作!”她理直氣壯。“他的工作就是以權謀私。”夏寐站到許願池的台階上,覷著他說:“你生氣了?”他手指動了動,淡淡地說:“我是見不得你這麼笨。”“我笨嗎?他還誇我有能力。”“男人哪句話真哪句話假你聽不出嗎?”他不屑道。“我覺得這句是真的。”夏寐繼續犟。他的臉蒙上一層陰翳的寒霜,黑瞳深邃如海,盯得夏寐心裡發怵。“你氣……隻是因為我笨?”夏寐小心翼翼地問。那些藏在心裡最隱秘的話,就在嘴邊,可是一旦說出口,她會是什麼反應?這道題他解了六年依舊無解,列好了過程,卻始終寫不出答案。見江亦謙沒說話,夏寐有些失望,心中頓時就燃起了無名之火。“為什麼你總看不到我的優點?彆人都能誇我,為什麼你從來不誇我?我在你眼中就一無是處,你永遠隻會說我笨,說我傻。“這世上聰明的人很多啊,聰明的人和聰明的人在一起,後代也會很聰明。你和白嫿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要不是看到她手上的戒指,我連你們訂婚了都不知道!”“訂婚?”“我早該知道,清高冷傲的江醫生就喜歡溫婉大方的人,難怪一直都看不上彆人。訂婚這麼重要的事,你都不告訴我一聲嗎?我們是朋友嗎?你覺得我這個朋友會讓你的新娘不舒服是吧?“那我以後會離你遠一點,省得彆人把我們的關係想太複雜!”夏寐心中所有的委屈全抖了出來,好像下雨天時走在路上,自己僅有的一把傘還被彆人搶走了,原本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傘卻要去為彆人遮風擋雨。她以為這把傘是她的,可上麵也沒寫她的名字。她很少會抬高嗓門對他大吼大叫,可是他竟然瞞著她。她可是什麼話都會跟他說!她從台階上跳下,一個字也沒說從他身邊走過。江亦謙被她說得心裡也發了狠,猝然抓住她的手,扳過她肩膀,下一秒,吻就重重地覆在了她的唇上。夏寐被他撞得趔趄了幾步,驚恐地瞪著眼前無限倍放大的俊臉。她一拳捶在他的胸口,想要推開他,可他卻像被激怒了,一手箍住她的身子,一手按在她的後腦勺,迫使她不得動彈。他喝過酒,一股酒氣的溫熱感撲在她臉上。他舌尖靈活地撬開了她的嘴,他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起伏都施加在她身上,一寸寸奪走她的呼吸。瘋了!一定是瘋了!夏寐喘不過氣,側過臉躲避他瘋狂的攻勢。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可是江亦謙卻不依不饒地不給她留一點逃避的機會,借著酒勁再次咬住她微腫的嘴唇。明明你也愛我,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旁若無人地纏綿?你逃,我偏不讓你逃。夏寐從羞赧到慢慢冷靜下來,如果說反抗是本能,那他的強吻已經把她同化,她驚訝地發現,到最後自己竟然在享受這個過程!在月光下兩道影子融合成在一起,兩個對自己心中的愛意不知如何表達的人,終於不再在乎心中對彼此關係的定義。明天的事留給明天,過往的種種也不必再談,隻要這一刻,豁出去了。“你怪我從不誇你,是因為你不需要優點。隻有你,才是你,光這一點,彆人就永遠都比不上你。”他輕輕揉著她的頭發,眼眸如漆黑的夜空,神秘而深邃。從朋友到告白,是最不可思議的事,卻也是最順理成章的事。被風一吹,夏寐清醒了一點。剛才的自己,真的好荒唐。“你醉了。”夏寐眼神躲閃,“在我麵前,你從不會喝酒,但我知道你能喝。你喜歡煙,我也知道,但你從不告訴我。你說,人的思維受感情所控製的時候,才會需要一個東西來釋放,而你,從來理智。“用邏輯思考的人,是不需要借助外物排解自身的。你曾治愈我,所以你一直把我當病人,怕我看見其實你也會有失意和頹廢,心靈支柱會傾塌。謝謝你的保護,我已經痊愈了,我不再是你的病人了。”她的影子映在他的臉上,像是她的靈魂附在他的身上,觸摸起來卻一片冰涼。“病人成了醫生戒不掉的癮,醫生一蹶不振。夏寐,難道你還不明白,你是我世界裡唯一的失控。”說是朋友,他們的關係又逾越了友誼。說是醫患,他對她的了解和關心又遠遠超過自己的職責本分。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種關係,匱乏的名詞根本不足以概述。但他好像之前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為了這一天。夏寐陷入漫長的沉默,她在譴責自己還沒有空出完整的一顆心,就接受了江亦謙的吻。他的愛純粹無邪,自己曾為彆人敞開過的心扉,卻無法一乾二淨地獻上。她太自私,她的愛根本配不上他。江亦謙以為她退縮了,沉默是她的拒絕。他從她臉上收回了目光,眼底升起不易察覺的失望,走回酒店。夏寐心中百感交集,還不知該怎麼麵對這一份感情。她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許願池,丘比特咧著嘴傻笑,不務正業的樣子。她心煩地掏出一枚硬幣用力擲向它,隻聽“叮”一聲在空氣中格外清脆,銀色的光芒轉成一條圓弧線,落在了池底。“笑笑笑,就知道笑!天使還吃這麼胖!”一整晚,夏寐都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就立馬臉紅心跳。隻要一閉上眼睛,他閉上眼,微顫的睫毛在她眼前的樣子就會浮現,他冷靜的強勢,讓她的心久久無法平靜。她下定決心,去找他說個明白,她不喜歡藏著掖著,一句“我也喜歡你”,可能遲到,但不能不到。可偏偏這時,楚星河就把她召去了緊急會議。這時候,他叫她去難道是為了負麵新聞的事?短短兩天時間裡,楚星河的所有負麵新聞都被壓了下去,而且采用了夏寐提出的辦法。雖然仍舊難平鍵盤俠悠悠眾口,但高處不勝寒,沒有一點新聞成為談資的話,不利於聚集人氣。楚星河的外表和氣質,就算放在娛樂圈也是數一數二的,各大網站已經成立了好幾個“總裁後援團”,收獲了一大群迷妹。不過他本人對出鏡率並不是很在意,推掉了好幾個代言和宣傳片,無心走偶像路線。身邊的人都替他可惜,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這麼好的圈錢機會不要。一路忐忑走進會議室,隻見圍著圓桌坐的都是元老級彆的骨乾,還有她不認識的衣冠楚楚的老頭子。夏寐點頭示禮,貓著腰找空位。心裡嘀咕,這些人的眼神怎麼有點不善啊……“你坐這兒!”楚星河的聲音傳來,目光鎮定,虛指了下身側的位子。夏寐一愣,本不想過去,但無奈隻有那個位子空著,顯然是為她準備的。楚星河聲音低沉,對所有人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廣宣部的職員,即將變成定製策劃師的——夏寐。”夏寐瞠目結舌。定製策劃師是什麼?從沒聽說過呀!“總裁,她現仍在實習期,而且太過年輕,還需要曆練。”楚星河還未進入正題,下麵就已經有反對的人。楚星河麵色一沉,“張總怕是覺得我也太過年輕,不足以勝任總裁這個位子吧?”那個被叫作張總的人不自然地避開他的鋒芒,“不是這個意思。”“我宣布,夏寐現在通過了實習,成為星耀正式員工。”楚星河眼神犀利,從每個人臉上掠過,“這下,都滿意了?”底下鴉雀無聲,均緊鎖眉頭。夏寐不安地從位子上起來,對楚星河道:“那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楚星河轉向她時,眼中的淩厲頓時煙消雲散,把她又重新按回椅子上。“你給我的方案,已經通過了。我很欣賞你,但公司目前所有的策劃部已經滿員,不適宜有人事調動。所以,以後你直屬於我,為我個人定製方案。”就知道他沒安好心!這麼荒唐的職位也虧他想得出!“抱歉總裁,我還沒太多的工作經驗,那個方案也是我孤注一擲做出來的,再讓我做我說不定達不到您的期望,希望您另擇人選。”彆的人並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所以夏寐說話都客客氣氣的。但那群老頭豈是好欺瞞的,心裡想的是,這時候還裝什麼裝,能得到破例提拔,私底下還不知道怎麼勾引總裁的,真是會演戲!楚星河雲淡風輕地說:“我不會埋沒一個人,也不會看錯一個人。之前沒人給你機會,所以你才平庸,現在我給你三個月的試煉期,你就能估算出自己的價值。”夏寐弱弱地擺手,“不了,我想腳踏實地一步步來。”老頭子們紛紛翻白眼,這時候了還裝什麼客氣?!“你覺得我眼光有問題?”楚星河目光如炬,直視著她。“不是……”“你不喜歡這個工作?”“也不是……”楚星河笑了,“那就沒彆的理由了。反正你隻為我一個人服務,不用管彆人服不服你。我說你行,你就行!”夏寐氣得跺腳,他城府太深,又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這樣,隻要他一有什麼負麵新聞,身為他身邊最敏感的人物,她就會第一時間成為懷疑對象,更不用說千辛萬苦拍到的照片來威脅他了。他今天的這個舉動,已經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了,一點台階都沒給她下!話一說出口,底下個個都是人精,怎麼會不往那方麵去想?楚星河無非就是想告訴她——接了,可以好好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發揮自己的才能。不接,就白白擔了名分,彆人對她的誤會仍在。這是要逼她的節奏!“既來之,則安之”。她從來不敢想象自己究竟有多少的能力,也許真如他所說,沒有把她放對位置。至於他以權謀私,雖然很可惡,但隻要自己穩若泰山,就不怕他使手段。夏寐最終答應了。這場會議,不,明確地說,是戰役,最終獲勝的隻有楚星河。各位元老麵色凝重地走出會議室,看都不屑於看夏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