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聽劍問道閣。如方劍寧所說,聽劍問道要給方劍坤行風光大葬。白布紮成的靈花從聽劍問道閣的塔尖一直擺到路上,無數的達官貴人,王公貴族都送來了花圈和挽聯,雖然他們並不認識方劍坤,但並不妨礙他們寫上最沉痛的悼詞。靈堂就擺在聽劍問道閣一層的大廳,當中一個巨大的“奠”字由方劍寧親手所刻——用劍氣刻在一塊巨劍形的鐵牌上,靈堂裡放滿了挽聯和花圈,大段大段的白布淩空掛下,方劍坤的屍體躺在一具金絲楠木打造的棺材中,他的頭和身子由京城最好的裁縫縫到一起;又請了京城最好的畫師給方劍坤在眼皮上畫上一雙圓睜的怒目;身穿青色道袍,頭戴白玉冠,雙手捏成劍訣狀交叉在胸前。這是蓬萊劍仙才有的下葬妝容和姿勢,據傳蓬萊常年與妖族作對,大家擔心死後會被妖族掘墓分屍,便規定凡是蓬萊劍仙下葬之時,需得怒目圓睜,雙手捏成劍訣,交叉在胸前。這樣即便是有妖族為了泄憤掘墓,也會被劍仙的樣子嚇退。聽劍問道現在雖與蓬萊沒有太多的瓜葛,可方劍坤作為聽劍問道第一個被殺的劍仙,仍然遵循蓬萊的傳統,以這種奇怪的姿勢下葬。屍體前的供案上放著各種各樣的供品,方劍寧站在一旁,穿了一身素衣,他雖是蓬萊劍主,但方劍坤是他的堂弟,於情於理都要意思一下。再往下跪著方劍坤的妻兒,他們個個披麻戴孝,手中拿著黃紙,時不時扔一張到麵前的火盆中。而令人驚奇的是,方傲鋒也披麻戴孝,跪在方劍坤的長子身邊,雙眼通紅,默默地往火盆裡扔著黃紙。其餘的“陰陽十二劍”也都紮了麻布,肅立在靈堂兩邊。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方劍寧機械地跟這些他認識不認識的敷衍著。靈堂裡哀嚎一片,方劍坤的妻子從早上一直嚎到下午。送葬的隊伍綿延不絕,前麵是方劍坤的長子抱著他的靈位,後麵方傲鋒為首的八個小輩抬著方劍坤的棺材,往城外走去。天上烏雲翻滾,時有悶雷之聲傳來。方劍寧沒有跟去,他站在聽劍問道閣的最高層,手扶欄杆看著腳下如白色長蛇一般的送葬隊伍。一顆豆大的雨珠打在他手邊的欄杆上,濺起的水滴讓方劍寧眉頭一皺。“下雨了。”“是啊,送葬的隊伍不好走了。”雨很快就下起來了,那些飛舞的紙錢被雨水打濕,落在泥中。那些白色的布幡也都老老實實地貼在木杆上,黑色的棺木被雨水打濕,顯出一種奇異的亮色來。雨水落在方劍寧的衣擺和鞋上,他卻站在欄杆旁,死死地盯著屋裡。剛才的聲音就是從那個角落裡傳來,他當然認得這個聲音,一個非常不討人喜歡的聲音。麵具人從黑暗中緩緩浮出,一道閃電擦過天邊,照亮了他黑色的描金麵具。滾滾雷聲由遠及近,整個聽劍問道閣似乎都在顫抖。“方劍坤死了。”麵具人待在角落裡一動不動,“我知道是誰殺的他。”“我也知道。”方劍寧的語氣冰冷,此時雨已經下得很大了,他的肩頭也有些地方被打濕。“我還知道他們在哪。”“這個不勞你費心,聽劍問道也不是吃素的。”“是嗎,那有個消息你是一定不知道的。”方劍寧吃不準這個麵具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自然也不會貿然應答。“商陽城。他們在趕往商陽城的路上。”麵具人頓了一頓,看到方劍寧仍無動於衷。“他們得到了尋找方海生下落的線索。”一道閃電橫現在雲層中,仿佛要將這天空劈開,青白的光芒將整個房間照得雪亮,隨即一聲炸雷在兩人頭頂響起。方劍寧握緊了拳頭踏前一步,同時眉間一團青焰燃起:“你說什麼!他們從哪裡得來的消息!?”“這天底下關心方海生下落的,難道隻剩聽劍問道了嗎?”麵具人攤了攤手,語氣顯得十分無辜。“載龍閣?”方劍寧怒容滿麵,眉間的青焰不住地抖動。“除了他們,天底下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方海生的徒弟柳劍辰已經得到了消息,正在前往商陽城的路上。”麵具人手中的長劍拖在地板上,隨著他的步伐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對了,那個雲覺宗的和尚也跟他在一起。”“雲覺宗!?你是說一招逼退傲鋒的和尚!?” “沒錯,就是他。如今雲覺宗勢微,隻剩一個看守渡妖塔的武傳弟子,然而這人的來頭可不一般。他是前任天辰武極將軍戚陣北與當今載龍閣代閣主凜嶽婷的兒子,師父是死在白水妖禍裡的雲覺宗高僧慧明大師,而且他與方海生的關係也不一般。更有傳言說,他得了慧明的真傳,領悟了雲覺宗的化形秘法,是個厲害角色。”方劍寧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你同我說這些乾什麼?”麵具人發出一聲悶笑:“我是想提醒劍主,此番前去商陽城,你的對手可是有些棘手,最好多帶些人馬。”“哼,聽劍問道要怎麼做,不勞閣下費心!”方劍寧盯著麵具人手中的祭劍,“閣下當年從我聽劍問道借走的東西,也該還回來了吧!”“誒?方家劍主,話可不是這麼說的,這把祭劍可是我用煉化長生丹的方子換來的,怎麼能說是借呢?”麵具人搖了搖手中的祭劍,“那劍主是不是也要把長生丹都還給我呢?”方劍寧吃了個癟,拳頭攥得咯咯響卻不好發作。當年確實是麵具人找上門來用煉化長生丹的方法換走了一把祭劍,可之後麵具人竟然變本加厲,開口索要劍脊,方劍寧自然沒有答應他,也因此並不喜歡這個藏在麵具後麵不敢以真麵目示人的家夥。沒有人可以打方家劍脊的主意!“好了,該說的我也說完了。接下來該做什麼,劍主自己決定吧。”麵具人重新踱回先前的角落,“我善意地提醒一下劍主,方海生若是看到長生丹和現在的聽劍問道,怕是不肯善罷甘休哦。”“喀嚓!”又是一道閃電照亮了天空,而麵具人所在的角落,卻是空無一人。“啊——!”方劍寧轉身縱聲長嘯,一股氣浪竟然將雨幕衝破。長嘯過後,方劍寧一把拍在身前的欄杆上,咬牙切齒地重複著三個字:“方!海!生!”方劍坤下葬之後,眾人還來不及將素衣脫去,就被方劍寧叫到聽劍堂。“你們連夜準備一下,明天就動身與我去商陽城。”方劍寧的命令比外頭的雨水還要冰冷。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劍主什麼打算。“劍主,發生了什麼事,突然要去商陽城?”問話的是方劍嶽,其餘人等都是些小字輩,看到方劍寧冷著一張臉,也隻有他敢憑著輩分開口。“我得到了方海生的下落。”方劍寧此話一出口,眾人皆大驚失色。除了劍衛中兩個劍字輩的成員,其餘的誌字輩和傲字輩的劍衛也多多少少聽過這個名字,雖然方海生的名字在聽劍問道是禁忌一般的存在,但是有禁忌的地方就伴隨著各種各樣的傳說。“劍主,此事非同小可,商陽城畢竟有些距離。不如我們先派幾個人快馬加鞭,探查敵情也好,預先埋伏也好,總之不能失了先機。”說話的是方誌誠,他向來心思縝密,辦事十分有章法。“嗯,誌誠說的對,而且這次得到消息的並不止我們聽劍問道。”方劍寧也認同了方誌誠的說法,“劍嶽,你帶著誌平和誌嵐,先頭趕往商陽城,即刻動身!”方劍嶽拱手領命,正要轉身離去,聽到方劍寧說:“等等,這次你們可能會碰上柳劍辰和上次擊退傲鋒的和尚,記住,在沒找到方海生之前,不要輕舉妄動。放長線釣大魚!”一聽到可能會碰上柳劍辰和覺難,方傲鋒第一個跳出來:“劍主!我也要同去!”方傲鋒在送葬的路上被大雨淋透,此時身上竟然升起騰騰蒸汽。他雙目通紅地看著方劍寧:“劍主!我也要去打這頭陣!”方傲鋒心裡想什麼,方劍寧怎麼會不知道,隻是依著他衝動的性子,怕是要打草驚蛇,壞了大事。畢竟在方劍寧看來,方海生師徒的性命和他們身上的劍脊最重要,“你不準去。”方劍寧冷冷地看著他,“你老老實實地跟我走,若是私自離開,就把祭劍和劍脊留下來!”方傲鋒還想爭辯什麼,方誌誠卻在旁邊暗暗給他使眼色。“劍坤是你的師父,更是跟我從小長大的兄弟!你以為我就不想報仇嗎?”方劍寧瞪了方傲鋒一眼,對方劍嶽等人擺擺手。方劍嶽帶著另外兩人快步離開,消失在屋外的大雨中。方劍寧走下來,按住方傲鋒的肩膀,語氣比先前緩和了很多:“傲鋒,仇,我們一定要報!但是眼下還要以大局為重,我答應你,到時候讓你堂堂正正地為你師父報仇!”方傲鋒聽到這話,心中翻滾的怒火漸漸平息,他用力點了點頭,眼神堅定。“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出發!”眾人各自散去,隻有方誌誠湊到方劍寧身邊:“劍主,這次聽劍問道的劍衛係數出動,京城空虛,前幾日發生了那麼多事,我看至少要留一兩個人……”方劍寧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點了點頭道:“也對,誌誠,那你就留下來,跟誌明一同鎮守聽劍問道閣。”方誌明是方劍寧的兒子,也是未來聽劍問道閣的閣主。方劍寧此時把這兩個人留在大後方,自然也昭顯了他的用意。“將來的聽劍問道,還要看你們的。”方誌誠一躬到底,然而與他表麵的謙恭不同,他的眼神凶狠隱隱透出殺機。然而這一切,方劍寧都看不到,很多的事情,他都看不到。與此同時,京城皇宮。妖皇熵炎裹著一件褐色長袍半躺在臥榻上,冷眼看著妖相悲蟬:“消息確定嗎?”妖相起身道:“確定,他們已經在去商陽城的路上了。”妖皇熵炎又看向南離火:“火,有把握將他帶回來嗎?”南離火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愛同孤說話。”熵炎修長的手指銜起一顆櫻桃放在唇邊,“孤要活的。”南離火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屋外,是滂沱的大雨,和迷蒙不清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