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京城。天上掛著一輪皎潔的明月。幾名黑衣人圍著一個小巷裡的坑道,一個人從裡麵鑽出來:“都準備好了!”“他們都睡下了?”“睡沒睡下不敢說,但都在屋裡了。”“好,點火!”那人點了點頭,矮身鑽回了隧道。伴著一聲巨響,兩條街外的一間屋頂被一團火焰掀翻。幾個黑影從火焰中竄出,就勢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將火焰撲滅。“怎麼回事!”截當先而出,不顧左臉一片血糊,對著周圍大喊。“大哥!他們埋了炸藥!”說話的人是謨,隻見他左臂齊肩而斷,用右手緊緊捂著傷口。“兄弟們怎麼樣!”“就我們幾個了……其他的人恐怕……”截看著眼前一片火海,身邊零落著四個兄弟,眼裡仿佛要冒出血來。一群鎮道司的司衛手持兵器從四麵圍來,強弩利刃,晃著身後的大火,映在截的眼裡。“十二劍衛密謀犯上作亂,證據確鑿,鎮道司奉陛下口諭,殺無赦!”在一隊弓手身後站著一名鎮道司的少司徒,扯著嗓子高聲叫道。截猛然瞪去,左臉的傷口猙獰可怖,身後是漫天大火,仿若一隻受傷的猛虎:“十二劍衛是先帝的親隨侍衛,縱然先帝駕崩,仍對朝廷忠心耿耿!說我們犯上謀逆!?”“逆賊休要狡辯!鎮道司奉陛下口諭!殺無赦!”“大哥!”謨一把拉住截,“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們用這種手段對付咱們,恐怕是密謀已久……”“放箭!”那名少司徒大吼一聲,閃亮的箭雨映著火光鋪麵而來,幾人身上有傷,閃避不及,千鈞一發之際,數道無形劍氣淩空而起,將箭雨紛紛擋落。“百式劍·淩霄台!”截回頭一看,一個半身焦黑的人跪在地上,手中擎著一把長劍,那長劍被燒得通紅,竟是從大火中強行奪出!“淩!”截欲跨前一步,卻被謨拉住,“你放開我!”“大哥!沒有祭劍我們無法馭使百式劍!”“難道讓我看著!”“不……我們馬上走,淩還能擋一陣……”謨的語氣十分冷靜,雖然斷臂讓他失血過多,卻仍然無礙他對眼下形勢做出正確判斷,“我們要是不走,就沒機會了。”截看著跪在地上的淩,看著身前正在給強弩上弦的司衛,看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極,謨說的永遠不會錯,就算這種極度危急的時刻仍然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現在他唯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有聽從謨的建議,在先帝駕崩之時帶著十二劍衛歸隱蓬萊。“淩!百式劍·天水帷!”謨封住了傷口的血脈,拉了一把截,一把扛起極轉身往大火裡跑去。“好,跟以前一樣,你們先走,我來殿後……”淩焦糊的臉上卷起一個難看的笑容,長劍高高舉起,狂風夾卷著劍氣如江河長湧,瞬間大火熄滅,鎮道司數十名司衛被吹上半空生生撕碎!當血雨漫天落下,淩仍然保持著高舉長劍的姿勢,臉上掛著那個難看的笑容。撕心的狂吼回響在京城上空。“被逃了四個?”雲無觴用手牌掩著口鼻,一腳將淩的屍體踢翻在地,先前的那名少司徒在旁邊小心翼翼地陪著。“雲大總管還是給多多美言幾句,我們鎮道司真的已經儘力了,你也知道十二劍衛的手段……”雲無觴揮了揮手,示意他彆再說了:“我自然會跟皇上說明,隻要東西在就行……”雲無觴撥開人群,隻見一地焦黑的廢墟中,躺著十一把閃亮的長劍。加上淩手裡的那一把,正好十二把。“他們十二個人的生死不論,陛下隻要這些劍。”這裡充滿了血腥和焦屍的味道,但是雲無觴很喜歡。他喜歡這種死亡的氣息。這天早上,戚陣北正在營帳裡吃早飯。他才二十七歲,剛剛調任三品的戍西將軍,是軍中前途無量的年輕將領。一個衛兵撩開營帳探身進來:“將軍……有人求見……”戚陣北從碗裡抬起頭來,看到衛兵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皺眉問到:“什麼人?”“三個重傷的人……將軍您還是去看一眼吧……他們傷得很重,兩個已經昏過去了……”為什麼重傷之人會跑到軍營來?戚陣北用力咬了一口手裡的肉餅,又灌了一大口粥,抹了抹嘴:“走,帶我去看看!”軍醫在給截處理臉上的傷口,謨和極已經昏了過去,截扛著兩個人狂奔將近兩百裡,來到軍營門口時幾近虛脫。戚陣北撩開營帳看到截那張麵目全非的臉頓時心裡一驚:“大統領!?這……這是怎麼回事!”“大統領?”截左邊臉上的傷口讓他的笑變得既難看又詭異,“我不再是什麼大統領了……昨天夜裡,十二劍衛被冠以謀逆之名遭到鎮道司的圍殺……逃出來的,隻有我們三個……”“十二劍衛……被……”戚陣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二劍衛是先帝的親隨侍衛,素有忠義之名,卻被扣以這種莫須有的罪名遭到圍殺,這著實讓人心驚。而且以十二劍衛的身手竟然隻能逃出來三人,可見此事早有預謀。戚陣北身為武將,素來不願參與宮鬥之事,可皇帝尚且年幼,根本分不清是非曲直,卻對朝中一乾重臣展開血腥的清洗,這背後一定有人挑撥。“大統領你們先安心在這裡養傷,我即刻進京麵聖……”截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將軍若是真為了我們兄弟著想,便不要聲張……這裡麵的乾係錯綜複雜,一時也難以說清。眼下我要回一趟蓬萊,我這兩個兄弟,還麻煩將軍照顧。”截不顧自己身上傷勢未愈,對著戚陣北一拱手,撩開營帳大步離去。“大統領!大統領!”戚陣北轉身追出營帳,截卻已身在轅門之外,再一眨眼的功夫,人已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天地間的風沙之中。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看著躺在床上的謨和極,戚陣北心底還是升起了一絲寒意。白水妖禍事件後兩月,雁來山的山道上,一隊人馬在緩緩前進。領頭的黑衣黑帽,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捏著一根長長的黑色煙杆,一雙鷹目凜凜有神,正是大內總管雲無觴。雲無觴身後跟著一個病怏怏的年輕人,臉色蠟黃,頭也耷拉著,一雙眼睛向上翻著,露出幾近一半的眼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身體隨著馬背搖來搖去,仿佛隨時都會從馬鞍上掉下來。再後則麵是一隊墨羽衛,其中四個人抬著一頂轎子,餘下幾人騎馬護在周圍,都是黑衣黑帽,腰懸長刀。在隊伍最末尾,跟著一個披著披風的人,披風和兜帽將整個人都蓋了起來。身形有些瘦削,隨意地坐在馬上,也不提韁繩,就這麼不遠不近地跟著前麵的一隊人。轉過了一道山塬,穿過一片樹林,一個山洞赫然在目。雲無觴抬了抬手,眾人陸續停下。雲無觴翻身下馬,對著轎門一躬到底:“啟稟相爺,我們到了。”轎門撩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穩步走出,活動了一下肩膀:“老了,這轎子坐得老夫腰都酸了。”“無觴,這就是你說的地方?”老者雖然臉上滿是刀刻般的皺紋,但說起話來仍是中氣十足,絲毫不顯老態。“是,之前派寧海去抓那蓬萊餘孽,他們看到這山上隱有雷光,後來蓬萊餘孽跟將軍夫人一同出現,因此猜想應是載龍閣的囚神鎖。寧海留了個心眼,派人上來查看,就找到了這個洞穴。”妖相點點頭,看著洞口四周被凜嶽婷用長鞭抽出的痕跡:“這洞裡是什麼?”雲無觴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這個……這洞裡古怪得很,寧海派了七八個人進去,都是有去無回。”“那你就不會自己進去看看嗎?”妖相依舊在查看洞口的鞭痕,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雲無觴如遭雷擊,冷汗簌簌而下。雲無觴再次躬身:“是我疏忽了,這就進去為相爺查明真相。”說罷手持三尺墨玉就要往洞裡闖。妖相轉身一把扣住雲無觴的肩頭:“你啊!還是這麼急躁,激一下都受不了。”妖相笑著拍了拍雲無觴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衝動:“天辰武極將軍戚陣北的夫人,是載龍閣的四名尚書令之一,又是載龍閣主凜風烈的女兒,手上拿的那根長鞭叫‘天亟’,是用金絲和龍筋打造,也算是天地至寶。這洞口用了十二根囚神鎖,裡麵封的東西,一定不簡單。”“彆著急,反正來都來了,就等後麵那丫頭過來了再說吧。”此時那個病怏怏的年輕人拖著步子走了過來:“相爺……這洞裡散出來的氣息有點像……仙果……“他說話的語氣也是病怏怏的,好像大聲說話也會耗儘他的力氣一般。他叫南離火,如果有人告訴你他是妖族第一的高手,四百年前蓬萊一役中擒下劍魔將其封為劍脊的就是他,那你肯定會覺得好笑。可事實往往都是可笑的。他是一個有著兩千多年修為的大妖王。經他這麼一說,妖相這才發現,洞口裡隱約散出來的氣息,像極了仙果。這不可能,仙果是妖族秘密培養的魔藥,隻在四個地方有少量種植,而且是專供皇帝食用,這裡怎麼可能會有仙果?妖相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無觴,你是不是說過,當時在白水冷家,那個蓬萊餘孽搶下了了兩枚仙果?”雲無觴眉頭一擰:“是……相爺您的意思……難道那兩枚仙果就在這洞裡?”山洞在山坡的背陰處,陽光照不到,此時雖然正午剛過,陽光充足得很,卻仍看不清洞裡的情況。“給我火把!”雲無觴對著身後的墨羽衛大吼。很快,一隻火把遞到了他的手裡,用力將火把扔到洞裡,尚未落地便被什麼東西打滅了。但是借著火光,一群人還是能看到一隻粗大的肉色觸手。眾人錯愕之時,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馬蹄聲。馬上的女人拉了拉韁繩,伴著馬兒一聲響亮的鼻響,將頭上的兜帽拉了下來。“這就是你們說的地方?”兜帽下是一張像極了凜嶽婷的臉,隻是比凜嶽婷要年輕幾歲,而且她臉上更加蒼白沒有血色。“姐姐竟然用了十二根囚神鎖?”翻身下馬,看著洞口四周的痕跡,兩道柳眉微微皺起,“這裡麵封著什麼?”南離火搖了搖頭:“嶽嵐,你……你能解開這洞口的禁製嗎?”凜嶽嵐並不想搭腔,看了南離火一眼,從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算作回應。突然間,幾條粗大的肉色觸手從洞口伸出,卷向凜嶽嵐,卻觸發了洞口囚神鎖的禁製,一陣雷光閃過,觸手儘數收回。凜嶽嵐往後退了幾步,瞪大了眼睛看著南離火,語氣中皆是質問:“這裡麵到底封的什麼!?”妖相上來陰惻惻的笑道:“丫頭,封的什麼你不要管,隻要按照我們的約定解開這洞口的禁製就好……”南離火翻了翻眼睛:“嶽嵐,解開這洞口的禁製吧……”看到凜嶽嵐一臉狐疑,南離火咧了咧嘴,“放心,我護你周全……”凜嶽嵐哼了一聲,雙手開始解印,口中誦念著咒語。隨著聽不清的念咒聲,周圍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眾人抬頭,隻見一團烏雲暗湧,挾裹著沉雷閃電向著雁來山聚攏。一時間,整個山頭狂風大作,幾個墨羽衛拉著馬,被吹得站不穩。洞口出現了十二根手臂粗的黑色鐵鏈,隨著狂風叮當作響。鐵鏈上漸漸浮現出陣陣雷光,凜嶽嵐雙眼微閉,口中念咒之聲漸快,突然間一聲炸雷,一道鐵鏈化作雷龍直衝雲霄,沒入那一團烏雲之中。隨即第二條、第三條……十二條鐵鏈依次化作十二條雷龍衝入天空,伴隨著沉雷消失在翻湧的烏雲之中。烏雲散去,周圍漸漸變得明朗起來,幾個墨羽衛被吹得七葷八素,有的找不著帽子,有的找不著佩刀,但大部分人是明顯地找不著北。洞口還殘留著絲絲雷光,卻能明顯的感覺到一股腥鹹的妖氣湧出。妖相站到南離火身後:“火,你進去看看。”南離火翻了翻眼珠,拖著腳步向洞口走去。一隻腳剛踏入洞口的陰影,一條粗大的肉色觸手飛快伸出,卷著他的腰將南離火拉入洞裡。那觸手動作太快,甚至不給南離火呼喊的時間。幾個墨羽衛都看傻了,下意識地往後退去,儘量遠離那個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裡傳來一聲骨頭折斷的聲音,雖然不大,卻乾脆清晰。然後是一種野獸喉嚨裡的低吼,伴著血腥味從洞裡噴出。那吼聲震人心魄,引動著整個雁來山都在晃動。幾個墨羽衛嚇得坐在地上,不住地發抖。待那吼聲過後,整個雁來山又複歸平靜。等了半晌,南離火拖著步子從洞裡走出來,還是一臉病怏怏的樣子:弓著背,耷拉著腦袋,雙眼往上翻著。隻是衣服被撕裂了好幾處,身上還沾著些許血跡。“相爺,果然是仙果……”南離火找了塊石頭坐下來,有點氣喘,“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不知道這洞裡……之前有什麼,仙果貌似變成了……”南離火咽了口唾沫:“刑天鬼棺……”雲無觴激動地往前走了兩步:“這……這怎麼可能?”妖相臉上露出了一個值得玩味的笑容:“看來運氣始終在我們這邊啊……”這邊三人正在說話,那邊凜嶽嵐已經跨上馬,將兜帽帶好,大半張臉都隱藏在兜帽裡,撥轉馬頭,冷冷地扔下一句:“我的事辦完了,希望你們能信守諾言。”妖相笑了笑說:“放心,我們妖族,比你們有誠信的多。”凜嶽嵐也不搭腔,一扯韁繩,徑自往山下走去。南離火轉頭看著妖相:“相爺,以防萬一我已經強行壓製住了鬼棺,但畢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那就要把計劃提前了……”山風撩起妖相的胡須和長發,“無觴,回去就準備動手吧。務必要乾淨利落。”“是……”“起風了,我們回去吧。”妖相背著手走向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