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延輝看著左靜妍,又看了其他人一眼道:“我要說的故事,對你們來說可能匪夷所思,但那是我的人生,所以不管你們有什麼疑問,要等我說完。”在所有人都沒有說話的時候,封延輝就推了推眼鏡,看向左靜妍,“我不是英語老師,我是物理科研院的駐院研究員,主攻量子力學和空間物理……”封延輝說,他從小就是個數學天才,父母發現了他數學方麵的天賦,送他到國外修習數學。在他19歲時,封延輝就已經拿到了第一個博士學位,隨即從數學係轉入了量子力學研究。三年後,他拿到第二個博士學位,而他的研究方向已經涉及空間物理。但是同一年,他的父母因車禍去世,封延輝匆匆回國。待處理了父母的後事,封延輝才發現,他出國這麼多年,跳級,讀書,癡迷於自己的研究,跟父母交談、相處的時間卻少得可憐,他超強的大腦居然記不清父母的樣子,連家都變得陌生,他的世界裡,除了公式、計算、實驗、學說,一無所有。坐在父親的書桌前,看著空蕩蕩的家,封延輝仔細思考後決定留在國內。封延輝在國外時就有獨立的研究課題,在國內,也很快被一所科研院聘請,組成了自己的科研組,開始了新的項目研究。就這樣過了幾年,可是,封延輝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專心於自己的研究項目而無暇顧及其他,每日的生活都是昨日的重複。他一直覺得他的生活就是這樣簡單,直到他的研究陷入瓶頸——新項目的研究結論,推翻了他的假說。如果不是實驗過程出現了問題,就是他的整個理論都是錯誤的。可他並不認為自己的理論錯誤,所以,他開始反複推演之前的假設,代入各種變量,想找出問題出在哪裡,他甚至將助手的數據都拿來重新計算。他的研究項目涉及龐大的數據,封延輝不眠不休地整日整夜地呆在實驗室,觀察數據,不停地計算,整個人陷入了瘋魔狀態。他的助理研究員們發現他的狀態不對,報告了院裡,院裡派人與他談了幾次,但他的狀態持續惡化——他無時無刻不在複核他的研究數據。出於對他的保護,科研院強製他中止項目研究送他到診療中心做療養。封延輝表麵上妥協了,他答應去療養,但是在入院的時候,他帶上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和研究資料,他想利用療養的時間,繼續複核數據。不過醫生沒收了他的電腦和資料,封延輝因而變得非常焦躁。他腦子裡全是實驗數據,可醫生強製他休養,他不停地壓抑自己不要爆發。診療中心有一個人工湖,封延輝每天下午都有一段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他每天都會利用這段時間,偷偷帶著紙筆到湖邊一處僻靜的石桌那裡做演算。那天下午,他又跑到湖邊,卻發現他一直最喜歡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女子。那女子三十幾歲,披散著頭發,樣貌清麗,穿著白色的病號服,一隻手拖著下巴看著湖水發呆。封延輝是一個對於空間位置很執拗的人,所以他走過去,禮貌地跟那個女子說,他想坐那個位置,能不能麻煩她坐旁邊。他知道自己有些無理,旁邊還有空位,他卻非要坐人家在坐的位置。他以為那個女子會不高興或者乾脆不搭理他,但沒想到,那個女子什麼都沒說地就換了個位置坐。封延輝感激地對她說了謝謝,她溫和地朝他笑笑。午後的陽光很溫暖,微風吹得樹葉沙沙地響,帶著她的發絲輕輕飄動,封延輝覺得她是個好人。封延輝坐到自己喜歡的位置,將紙鋪在石桌上開始計算。但是他越算越焦躁,終於在一個地方卡住了。他氣惱地扔開了筆,扯碎了演算的紙,用手狠狠地捶石桌,把石桌捶得砰砰響。“你這麼用力捶桌子,手不疼嗎?我聽到桌子和你手指的哀嚎聲了。”一個女聲響起。封延輝聞聲抬起頭,看到剛剛讓座位給他的女子坐在不遠處,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封延輝低頭看看石桌又看看自己的手,痛感傳來,他的指關節也開始往外滲血。那女子也看到了,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手受傷了,要不要找護士去包一下?”封延輝搖頭說醫生不讓他計算,如果被發現會沒收他的紙筆。女子了然地點點頭,道:“那我去弄點藥水給你擦一下吧,無論你在寫什麼,手受傷了,總是不方便的。”封延輝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熱心的女子,就點頭同意了。女子小跑著走了,不一會兒就帶著消毒棉棒和創口貼回來了。她去拆消毒棉棒的袋子,封延輝才驚訝地發現,她的左手,隻有兩根手指。女子用兩根手指托著他的手,幫他處理傷口,見他正看自己的手指,她似乎很不自在,給他做好消毒貼上創口貼,就很快把左手揣進了兜裡。見封延輝的視線還看向她揣在口袋裡的手,就轉移他的注意力地說:“我手指以前很漂亮的。”說著她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一樣晃著纖細修長的右手給封延輝看。封延輝發現她的右手真的很漂亮,就忍不住問:“那你的左手怎麼了?”女子似乎沒想到他那麼直接,愣了一下才道:“遇到了壞人,壞人把我的手指砍斷了。”。封延輝心裡一驚,遇到壞人?這個女子遭遇了暴力事件?他看著她又把左手往衣兜裡塞了塞。“你是因為被暴力傷害才住在這裡的嗎?”封延輝問。女子搖頭。“那……”封延輝忍不住好奇地想要追問。那個女子卻打斷了他的話:“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封延輝一頓,道:“我叫封延輝,是個老師。”他的研究項目需要保密,所以他對外的身份一直是老師。女子笑了:“我叫左靜妍,是個寫的。”“作家?”封延輝好奇。“是呀,”說著,左靜妍見他似乎還想聊,就用下巴輕點他的算紙問,“你不算你的題啦?”“卡住了,聊聊天,也許能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說著封延輝聳聳肩,“要不要跟我講講你手的故事?”左靜妍笑了,“你這人還真直接,”說著她用右手輕輕攏了攏發絲,倚著石桌支著下巴望著湖水道,“我有個未婚夫,他是個刑警,在我們還有一周就要舉辦婚禮的時候,去執行一個押解任務,回程時,他乘坐的飛機在川省地區失聯了。”左靜妍悠悠地說著,眼神飄遠:“我去川省等消息,我妹妹怕我出事,就跟我一起去了川省。沒想到,在賓館,我們遇到了通緝犯。我們被襲擊,我手指被砍斷,我妹妹被刺中了腿,造成神經斷裂,下半輩子隻能拄著拐杖生活,而我未婚夫乘坐的飛機殘骸也被找到了……”左靜妍的眼神哀淒:“那一趟川省之行,我失去了三根手指、我的未婚夫,我和我妹都成了殘疾人,”說著,她苦澀地笑了,“太慘烈了!”“那通緝犯抓到了嗎?”封延輝眉頭微微皺起,他不知道怎麼安慰左靜妍,隻能問些問題轉移她的注意力。左靜妍點頭:“抓到了,但是我的未婚夫不會回來了,我的手指也不會再長出來,我妹妹的腿也不能行動自如了。”封延輝沉默了半晌,才輕聲安慰她:“已經過去了,一切會好的。”左靜妍吸吸鼻子,仰起頭,似乎不想讓眼淚流出來:“是的,已經過去了,已經過去九年了,我也覺得一切都會好的。”封延輝微微訝異:“是九年前發生的事情?過了那麼久?”“九年很久嗎?為什麼我覺得一切好像是昨天發生的?”左靜妍看他,眼睛紅紅的。封延輝想了想道:“九年確實不久,對於宇宙來說,九年連彈指一瞬都算不上,對於整個時間來說,可以忽略不計,而對於空間來說時間是一個相對的存在。其實,時間和空間是人類給予的概念,九年對於我們人類個體來說,是個相對較長的時間,對於人類群體,或者時間本身來說,隻是一瞬。”呃——左靜妍被封延輝的神回複給弄蒙了:“封延輝老師,你在說什麼?”封延輝恍惚了一下,看左靜妍:“就是,時間、空間、宇宙和人類的關係。”左靜妍吸吸鼻子:“封老師,你這個聯想是不是太遠了?”“這個聯想很正常,你覺得九年不長,事實上,它也的確不長。簡單來說,宇宙是多維的,時間、空間是客觀存在的。我們每個人都是物體,物體運動需要時間和空間,很多物理學家都相信絕對時間。也就是說,物理學家認為人們可以測量兩個事件之間的時間間隔,隻要用好的鐘,不管誰去測量,這個時間都是一樣的。所以,時間相對於空間是完全分開並獨立的。這種對時間和空間的認識並不正確,事實上,這種認知隻能應對運動很慢的諸如蘋果、行星的問題,在處理以光速或接近光速運動的物體時卻根本……無效……”封延輝的話慢慢消聲,因為他發現左靜妍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他。“封老師,你能用人類的語言來描述你在說什麼嗎?”封延輝額角抽搐:“我說的是人類的語言。”左靜妍眨眨眼放棄跟他爭辯,而是好奇地問:“封老師,你教什麼的?”封延輝:“量子力學、空間物理。”左靜妍沉默了好幾秒,似乎覺得封延輝的話沒法接了。封延輝也覺得略尷尬,他看左靜妍的眼睛還紅著,歪著頭不知道怎麼跟他溝通的樣子——這個表情他太熟了,父母在的時候,每次和他聊天,他們都是這個表情,於是封延輝覺得這個時候可能應該轉移話題,於是他問左靜妍:“那個……你說你作家?”左靜妍點頭。“那你寫哪類題材的?”封延輝問。“懸疑。”“啊!”封延輝驚訝,他看左靜妍文文弱弱的,還以為她是寫愛情的。“你寫過哪些懸疑?”封延輝問道。“《我為什麼殺死我的鄰居》《詭戀案中案》《誰殺死了那個男孩》《仙緣情事詭情篇》《封殺》。”左靜妍回答。封延輝沉默幾秒:“都沒看過,你是不是不出名?”左靜妍深呼吸,然後報複性地道:“你說的那些話,我有聽但沒有懂,你教的學科,聽起來很深奧,可我知道愛因斯坦和霍金,但沒聽過你,你是不是也不出名?”封延輝見左靜妍似乎惱了,他隻好轉移話題:“你寫的《我為什麼殺死我的鄰居》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提到這個左靜妍終於不那麼激動了,她說:“這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什麼寫這個故事。”封延輝好奇了:“你為什麼寫這個故事?”左靜妍咬牙切齒:“因為我有一個擾民的鄰居。”“有多擾民?”封延輝更好奇了。左靜妍:“晚上十二點以後把電視音量開到我躺在床上都能聽到台詞;他養了一隻狗,但是不知道他對狗狗做了什麼,每天半夜狗就開始汪汪叫;淩晨三點他開始唱歌,還跑調,他擾民擾到我想對他使用暴力!”“那你沒有去跟對方溝通嗎?”封延輝無法想象什麼樣的鄰居這麼擾民。左靜妍翻白眼:“我去溝通了啊,可是對方依然我行我素,完全不搭理我。”“那你怎麼辦?”封延輝問道。左靜妍不懷好意地笑:“我就寫了那本叫做《我為什麼殺死我的鄰居》的,的開篇女主的鄰居就出意外了,然後層層懸疑,各種鋪墊,最後真相就是女主因為受不了鄰居的噪音,故意製造意外讓鄰居死掉。”封延輝笑了:“寫解氣?你這是化憤怒為動力?”左靜妍一齜牙:“我把這本送給了我的鄰居,我跟他說,如果他再擾民,我下部就寫《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我的鄰居》。”“然後呢?”封延輝好奇。“然後他就搬走了。”左靜妍道。封延輝訝異:“這麼有效果,他怕你像的女主那樣處心積慮地殺了他?”左靜妍用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看他:“怎麼可能,他搬走是因為他劈腿被他老婆逮住,鬨離婚,然後房子被判給了他老婆。”“……”封延輝完全沒料到是這種轉折。左靜妍看封延輝呆呆的反應不過來的樣子,抿著嘴笑了。“你在開玩笑?”封延輝不確定地道。“對呀,對呀,這你都信!”左靜妍齜著小白牙笑得特彆開心。那一瞬間,封延輝覺得她一副惡作劇成功的樣子好可愛。這時,護士從遠處叫左靜妍的名字,左靜妍一吐舌頭說護士叫她回去吃藥,說著就迎著護士走了過去。封延輝看著左靜妍跟護士走了一段距離,突然回過頭來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不自覺地他的嘴角泛起了笑意。——“那是我和你第一次相遇。”封延輝說著,定定地看著左靜妍。左靜妍懷疑地看著他,又看看自己的左手,看看妹妹,然後伸出自己的手給封延輝看,示意,我的手是完整的。其他人也充滿懷疑地看他,關逸風十分想出言打斷封延輝,但是被林嶽用眼神製止。封延輝看在眼裡,輕輕一笑,繼續講:自從在湖畔認識了左靜妍,兩個人成為了朋友。封延輝還是喜歡到湖邊演算,而左靜妍開始學著封延輝,拿著自己的小本本到湖邊構思她的。封延輝演算,她就在一邊拿著紙筆勾勾畫畫地寫劇情,兩個人各有一個世界。有時候封延輝推演不下去了,就會看左靜妍的劇情。左靜妍就拿著小本子神采飛揚地給他講,封延輝聽著她的劇情,大腦可以有片刻的放鬆。有時候,左靜妍的劇情卡住了,她就會揪住封延輝問他接下來劇情要怎麼發展。封延輝本著科學研究的嚴謹精神,從引力定律、宇宙圖像、量子宇宙論、基本粒子和自然力等角度去解析劇情。然後他就會看到左靜妍一臉“你在說什麼”“你是在跟我說話嗎”“我問的問題跟你的答案有關係嗎”的表情看他,他就十分想解釋自己的想法給左靜妍聽。左靜妍開始還會勉為其難地聽他兩句,然後在他冒出一堆術語的時候,就開始聽不懂,再然後她就不搭理封延輝,揪著自己的頭發繼續想她的劇情了。封延輝說到這裡,左靜妍實在忍不住地打斷他:“你是在說故事嗎?”封延輝眼神柔和地看她:“你希望它是個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