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靜妍輕哼:“我就是寫的,你繼續編,我看你能編成什麼樣子!”封延輝睫毛動了動,他轉頭看向林嶽:“能給我倒杯水嗎?”林嶽懷疑地看了看他,倒了杯水給他。封延輝喝了幾口水才繼續講下去。封延輝和左靜妍成了朋友後,兩個人常常躲在一起聊天。封延輝習慣了嚴謹、精確的生活,但是左靜妍不一樣,她有很多新奇古怪的想法。封延輝覺得左靜妍很神奇,他沒想到有人能天馬行空地編一些在他看來匪夷所思的劇情,又要把那些劇情安排得合乎邏輯。他聽著左靜妍一點點地給他講那些的構架,懸念的設置,凶手作案的詭異手法,覺得這樣的左靜妍聰慧、自信又迷人。有時候他會幫著左靜妍想情節而忘記自己的項目;有時候,他試著給左靜妍講他的研究項目,左靜妍就會滿眼蚊香狀地看著他,封延輝覺得呆呆的左靜妍也很可愛。有一天晚上,他在走廊裡看到了徘徊的左靜妍。封延輝很好奇地走過去問你怎麼了。左靜妍皺巴著一張小臉說,下午她偷偷喝了咖啡,現在睡不著了,她的老毛病,咖啡喝得晚了就睡不著。沒入院前,她每天晚上碼字的時候,都是喝咖啡提神的,但是住進來之後,醫生不許她喝。今天她妹妹和妹夫來看她,禁不住她撒嬌、耍賴、無理取鬨,隻好偷渡了一小杯給她解饞,結果她喝了到現在都沒有睡意。然後左靜妍很認真地對封延輝說:“你給我講講你那些理論吧,什麼量子宇宙論啊、黑洞啊、蟲洞啊、空間啊、時間啊,我覺得我聽一聽肯定能睡著。”封延輝扶額頭:“那是我的科研項目。”“可聽起來真的很催眠。”左靜妍很認真地道。封延輝泄憤似的揉亂了左靜妍的頭發,決定回去睡覺。左靜妍炸毛了:“封延輝,我們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要同甘苦共患難,我睡不著,你也不許睡。”然後,她臉一變可憐兮兮地說,“你陪我聊聊天嘛。”封延輝看看時間,護士已經查過房了,但是,他們兩個在走廊遊蕩,等下護士也會來趕人。然後他就拉著左靜妍,找了個監控死角的窗台,拉著左靜妍爬到窗台上坐下,然後問左靜妍:“你想聊什麼?”左靜妍問封延輝:“你說時間能帶走一切嗎?”封延輝點頭:“能。”左靜妍用右手握住自己隻有兩根手指的左手:“我也覺得是可以的,愛恨嗔癡怨都會隨著時間而變淡最終消失,可是我為什麼就忘不掉呢?”“你想忘掉什麼?”封延輝偏頭看著左靜妍。左靜妍有些憂傷地道:“我想忘掉幼峰,我想忘記我們那天遇到的壞人,我想忘記我和我妹受到的痛苦和傷害,可是,”左靜妍舉起隻有兩根手指的左手給封延輝看,“它時時刻刻提醒我,幼峰死了,我和小洋遇到了可怕的壞人。那個壞人用刀刺向了我,小洋來救我,也被壞人刺傷了,她的腿上都是血,我的手指疼得厲害。所有的事總是不停地在我的腦子裡回放,一遍一遍又一遍。所有人都告訴我說,一切都過去了,已經九年了,是該過去了,可是我過不去。”說著,左靜妍放下手,低下了頭。“靜妍。”封延輝輕輕喚她。“嗯?”左靜妍抬起頭看封延輝,封延輝發現她的眼睛裡都是氤氳的水汽。封延輝看得好不忍心,於是他組織了一下語言:“你覺得親情、愛情、友情,重要嗎?”“重要。”左靜妍點頭。“那親情、愛情、友情與文明和曆史的發展相比,還重要嗎?”封延輝問。左靜妍想了想點頭:“文明和曆史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產物,親情、愛情、友情是人類最重要的感情,當然重要。”封延輝再問:“那親情、愛情、友情以及人類的文明和曆史跟地球、星係、宇宙比,還那麼重要嗎?”左靜妍沉默了半晌才道:“不重要。”封延輝透過對麵的窗子看向外麵的夜空:“地球之於銀河係而言,微不足道,而銀河係對於宇宙而言,又渺小到可憐,那麼地球上的我們,每一個人對於這個宇宙來說渺小到連一粒微塵都算不上,我們的喜怒哀樂也從來都不重要,所以不要糾結於過往,多想想這個浩瀚的宇宙吧,個人的情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左靜妍也看著窗外的星空感慨:“你是第一個從宇宙的角度勸我放下過去的人。”隨即,她又無奈道,“如果真有那麼容易就好了。”封延輝想了想道:“可能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執著吧,像我一直癡迷於我的項目研究,遇到瓶頸的時候,我反複推演,卻找不出問題所在。我整日整夜地算,就想找到答案,可有時候,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我常常想,時間和空間、宇宙也會像人一樣有自己的命運嗎?”左靜妍靠著窗子第一次思考這樣的問題:“從道家的哲學上來講,萬事萬物都是有始有終,雖然你研究的那些我聽不懂,但是我覺得,時間和空間還有宇宙應該也會有自己的起點和終點。”“如果像你說的萬事萬物都是有始有終,你為什麼不能把對秦幼峰的感情視為一個終點呢?”封延輝問。左靜妍一愣,隨後歎息:“因為感情是不受控製的吧。”然後左靜妍轉頭看封延輝,走廊裡柔和的燈光灑在她的睫毛上,像是塗了層金粉,她眨著眼睛問,“封延輝,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封延輝還沒有回答,左靜妍已經自己回答了:“你沒有愛過一個人,就不會知道,他不在就仿佛這個世界都不在了的那種感覺。這個世界上的愛情有很多種,有些人在愛人不在後,會讓生活繼續下去,會尋覓其他的愛人,但是有些人會一輩子隻愛一個人。”“一輩子隻愛一個人沒有錯,可是如果愛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那活著的那個太苦了,不如忘了他。”封延輝道。左靜妍看著封延輝眼睛裡慢慢湧出淚光:“如果我忘了他,還有誰會記得他?”封延輝微微歎息:“秦幼峰是個很好的人吧?”左靜妍的淚珠滾了出來:“嗯,他可好了。”“那你給我講講他有多好。”左靜妍用手輕輕擦一下眼睛,又看向對麵的窗外:“他是一個有正義感、有同情心的警察,他會給我講他們破案的故事;他會說犯罪人多麼奸詐,他們警察又是怎麼‘狡猾’地識破犯罪人的詭計;他會正氣凜然地說邪不勝正,他要求我寫的結局,犯罪分子一定要得到法律的製裁;“他會縱容我挑食,我不吃的東西他會挑去消滅,然後回頭買維生素給我;他會很擔心地跟我說,‘靜妍我們做刑警的一查案子就沒日沒夜的,你會不會覺得我忽略你呀?’他會……”“啪——”左靜妍一巴掌拍到輪椅的扶手上,打斷了封延輝的講述,她胸口極速地起伏,雙眼幾乎充血地看著封延輝。封延輝平靜地看著她,繼續道:“秦幼峰會說你們不要因為他太忙顧不上家裡而吵架,靜妍你說的是——”左靜妍接口道:“我是個獨立的人,嫁給你是因為我們相愛,不是想依附你。我們有各自的工作和事業,組織家庭是因為我們想互相扶持,而不是要為了它而放棄自我價值的實現。”“對,靜妍你就是這麼說的。”封延輝笑了。左靜妍死死盯著封延輝:“你怎麼知道我和幼峰的事兒?”封延輝的笑容裡帶上了憂傷:“是你告訴我的,靜妍,無論你相信還是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九年後的診療中心,我是為你而來的。”左靜妍不信任地看著封延輝諷刺道:“你是不是說你是穿越的?”封延輝和她對視,他看左靜妍的眼眸幽遠而深情:“所謂的穿越,它的學術名詞叫做時間旅行。靜妍,你彆急,聽我把故事講完。”左靜妍看著封延輝,她身邊的左靜洋剛要說話,就被左靜妍阻止了,她盯著封延輝:“你說!”封延輝也就說了。從那個交談的夜晚之後,封延輝發現自己不再瘋狂地癡迷於自己的研究項目,甚至在做計算的時候,他眼前會冒出左靜妍拿著他的演算紙一臉蒙圈的可愛表情;有時候又是她流著眼淚說想念秦幼峰的樣子;有時候又是她眉飛色舞地講她那些的構思給他的模樣。那段時間,封延輝的腦子裡全是左靜妍,他覺得他應該是愛上了左靜妍。可是,左靜妍一直忘不了秦幼峰。好幾次和左靜妍在湖邊的時候,封延輝都想向左靜妍表白,但是幾次都欲言又止,他害怕他說了,左靜妍會跟他保持距離。有一次,他拿著筆看著他的公式發呆,在一旁構思情節的左靜妍發現他停住了,就問他:“你寫算的這些東西,有人能看得懂嗎?”封延輝就告訴左靜妍,有量子力學碩士以上學曆的應該能看懂,然後就收獲了左靜妍一言難儘的表情。封延輝每次看她這個表情都很想笑,然後他就看著左靜妍不再看他的算紙,而是又拉著他講她的……奇異的是,在這樣的日常相伴的療養中,封延輝的狂躁漸漸平複了,他不會再沒日沒夜地做演算推導,而是常常會走神地去想左靜妍。他的情緒平穩,生活規律起來,醫生給他做了幾次測試,都說他的心理狀態已經恢複正常,建議他再留院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還將他的筆記本電腦還給了他。封延輝興高采烈地拿著筆記本給左靜妍看他的研究——他想到了另一條驗證途徑。左靜妍聽不懂他說的,但是是真的在為他高興。封延輝說,他要出院了,然後他問左靜妍什麼時候出院,他們可以在外麵好好聚一聚。左靜妍搖頭說,醫生沒有告訴她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封延輝想了想就說,“我出去了,也會經常回來看你的。等你出院了,我接你來我家玩,我家裡有很多物理模型。”左靜妍很開心地說著好呀好呀,還答應送他一本她簽名的。沒過幾天,封延輝就出院了。他回家請人將家裡打掃一新,又去科研院報到,將生活導向正軌。他拍了家裡很多模型的照片,想著等星期天去看左靜妍時,給左靜妍補補物理常識,因為左靜妍受他的蠱惑很想寫一本物理學家作案的懸疑,那她的物理知識可不夠!他想這個星期天,就向左靜妍表白,不知道左靜妍會不會接受他。左靜妍很愛她死去的未婚夫,他能理解,但是他可以跟左靜妍說,請她給他一個走進她生活的機會,他可以陪著她一起記住秦幼峰。星期天,封延輝早早起床,收拾得乾淨帥氣,還特意買了一大捧玫瑰花,去診療中心看左靜妍。但是,到了診療中心,卻沒有找到左靜妍。他去詢問護士,護士很惋惜地說,左靜妍前天晚上自殺了。封延輝覺得護士在跟他開玩笑,他離開沒幾天啊,那麼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說自殺就自殺了,他根本就不相信護士的話。護士知道封延輝和左靜妍關係很好,就如實地道:“左小姐的心理問題很嚴重,她困在九年前未婚夫的死亡和遭遇通緝犯的遭遇裡走不出來,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和創傷後應激障礙,還長期失眠。這些年來反複入院……她的遺體已經被家人帶走,葬禮在……舉行……”封延輝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的家,他的生活裡一直都是各種理論、學說和實驗,左靜妍像他生命裡的一抹色彩斑斕的光,閃亮奪目,光豔照人。她突然出現,又轉瞬即逝,帶走了他生命中的全部色彩。如果沒有她,他就是研究出來宇宙是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到什麼時候結束又有什麼意義?封延輝盯著左靜妍,眼圈開始泛紅:“你答應過來我家做客,你答應出院後送我你親筆簽名的,你還說要帶我去秦幼峰的墓前去掃墓告訴他你認識了新朋友……你……我……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是去跟你表白的?”左靜妍被封延輝看得不知所措,甚至聽他說自己死了,她都沒有出言反駁。其他人從封延輝講述開始,就都很茫然。他們覺得封延輝在說故事,可是封延輝的神情真的不像是在說故事,他感情濃烈到他們都能感覺到,他還知道那些隻有左靜妍和秦幼峰才知道的對話,他真的不是在說故事嗎?還有,邢允天一直靜靜地聽著,有時候還會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讓大家覺得封延輝說的是真的。左靜妍看著封延輝,開口想說什麼的時候,突然,紅著眼睛的封延輝身子震了一下。左靜妍一愣,剛想問“你怎麼了”,就見封延輝臉一白,毫無征兆地倒向一邊,被他身側的林嶽一把扶住,可是封延輝已經昏過去了。“封延輝,你怎麼了?!封延輝……”林嶽在扶住封延輝的那一刻感覺到手下的身體觸感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但是他無暇細想。封延輝沒有任何反應,氣若遊絲,許哲趕緊讓警員去叫醫生。邢允天在一邊涼涼地道:“叫醫生也沒有用,醫生解決不了他的狀況,他的身體經過時間的逆轉,撐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