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嶺山後,洞穴之中,層層疊疊的冰藤蘿上空空如也,妖王蒼鷺的屍身不見了。無論是用嗅覺,還是用追蹤的法術,都尋不到他的蹤影和氣息。葉瀾止望著這情形,一種名曰“憤怒”的情緒從心底蔓延開來,激得她全身直顫。未能了解父王、孝敬父王便失去了他,如今連他的屍身也保不住,她算什麼女兒?!凝華為了陷害她、引發兩界惡戰,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是可忍孰不可忍?!”鳳邪憤怒地道,“不必等戰了,我這便攻入仙門大營,把父王搶回來!”“不行!”葉瀾止立時道,“父王要求秘不發喪,萬一父王薨逝的消息走漏,妖界內外定然不穩。我們不如秘密尋找,先把父王找回來再說。”鳳邪皺了皺眉頭,“寶瀾,你還對仙門心存幻想?哪怕他們對父王……”“當然不是!”葉瀾止急忙解釋道,“父王必須找回來,凝華也必須死,否則難消我們心頭之恨!但這件事是凝華的陰謀,並不能代表所有仙門弟子。哥哥在仙門待了這麼久,應該也是有所感覺的吧?”鳳邪默了一瞬,點了點頭。“此事若不調查清楚,我就一直背著虐殺凝華的罪名,就算是打,咱們妖界也會陷入被動。若能查清凝華所作所為,或可避免戰事爆發、生靈塗炭,對咱們妖界也是有利無害!”一陣輕笑聲從洞穴外頭傳來,隻見葉滄起從外頭進來,瞄了鳳邪一眼,“阿邪,寶瀾的智謀可是超過你了。”“我的妹妹自然厲害,要你提醒?”鳳邪揶揄道,“哪天超過了你,我看你那張老臉往哪兒擱。”“好了好了,大事當頭,就彆掐著玩了。”眼見著哥哥姐姐又要掐起來,葉瀾止連忙當起了和事佬,“姐姐方才這麼說可是同意我的想法?”葉滄起斂去笑意,正色道:“我們九尾狼族嗅覺最是靈敏,這洞穴附近更是有結界加持,僅憑凝華是不可能將父王帶走,又讓我們找不到任何線索的,她背後必然有高人指點。”“高人……”葉瀾止思量著,夢素真人與凝華素來是一丘之貉,但她的修為與凝華相差不多,還到不了指點凝華的地步。任羅天的修為高於凝華,為人愛財了些,但算是個坦蕩之人,不會用這種陰招。墨安就更不可能了,那會是誰呢?一個高人,比凝華強大,又能讓凝華信服……葉瀾止心裡一“咯噔”,一個名字突然從腦海裡蹦出來。不不不,不會的!她猛地搖搖頭,再怎麼摸不清他的所思所想,也該信任他才對。畢竟,他曾經幫助了她那麼多那麼多。“倘若凝華死了,要找父王就要從那個‘高人’入手。此人隱匿背後推波助瀾,要把妖界拖入戰爭的深淵。戰,咱們不怕,但是我們不能打師出無名的不義之戰。”葉滄起道,“我們要將父王被盜一事查明,公諸於眾,並以人證作證,扭轉局勢。”“要將父王被盜一事查明,就必然要把父王薨逝之事宣告天下。雖說仙門可能已經從凝華口中知曉此事,但妖界幾大部族會不會趁機搗亂?”葉瀾止還記得小時候,那些部族不服父王統領,時不時地搗點兒亂。父王在時鎮壓得尚可,若他們知道父王不在了,隻怕會搞得妖界內憂外患。“寶瀾放心,那幾個小部族,哥哥姐姐鎮得住。”葉滄起唇畔浮起一個笑來,眸中閃過自信的光芒,讓人一見便本能地願意相信她、敬仰她。鳳邪亦勾了勾唇角,鳳眼兒一眯,將胳膊肘子架在她肩上,“看來,你已胸有成竹?”一縷銀絲從洞外飄來,在葉滄起耳畔繞了兩圈,便從耳洞中穿過,化作一隻銀絲花耳墜。“有消息了。”三人回到議事洞府,便見洪小兜跪在地上,滿身泥土,蓬頭垢麵,指甲縫裡溢出汙臟的黑血。她瑟瑟發抖,淚水滑過臉頰,衝刷出兩道泥水印子。洪二狗怒氣衝衝地道:“哭什麼哭!現在知道錯了,早乾什麼去了?!師父對我們那麼好,你的良心呢?讓狗啃了?!”“我……我……”洪小兜哽咽著,轉頭瞧見葉瀾止,忙磕頭道,“師父,小兜錯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鬼使神差地,就聽了凝華師伯的話。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洪小兜哭得昏天黑地,斷斷續續地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封印中一戰,大家都奮勇殺敵,連二狗都成了英雄,唯有她躲在鐘裡當膽小鬼。戰後,總有人背地裡對她指指點點,說她膽小,不配做葉瀾止的徒弟雲雲。她偷偷去看仙君大人,想跟他說上一兩句話,可仙君隻顧著同葉瀾止相攜相伴,看都不看她一眼。洪小兜心裡難受,無處可訴。就在這時,凝華找到了她。凝華擺出一副“知心大師伯”的溫柔嘴臉,博取了小兜的信任。凝華讓小兜將葉瀾止及其周圍妖族的一舉一動全都告訴她,事後,她會教小兜提升法力和勇氣的秘法。隻要小兜能如瀾止一般漂亮、聰慧、有膽識、有能力,仙君定將垂青於她。洪小兜信以為真,昨夜甩掉洪二狗鑽進街市酒樓包間,將所得情報儘數告知。凝華十分滿意,很是說了一番誇讚之語,並趁機哄騙小兜,瀾止耳畔的那朵鳳尾花便是那秘法。洪小兜是葉瀾止的徒弟,進出她的房間沒人會懷疑。當夜,小兜將鳳尾花交給了凝華,不料下一瞬便被凝華打暈綁起來,丟到樹林裡活埋。洪二狗找了洪小兜一夜,就在準備放棄的時候,聽到了樹林裡傳來悶悶的哭聲。他好不容易才將小兜挖出來,逼她前來負荊請罪。葉瀾止咬緊牙關,抑製住想用狼爪撓死洪小兜的衝動,不停地告訴自己小兜是她的徒弟,這次隻是被利用了。可是,一想到父王的屍首因此被凝華盜走,瀾止一掌拍下去!“轟隆”一聲,洪小兜瞪圓了雙眼,身下的石塊碎成了石末。她嚇得腦子一顫,便要昏過去。“不許昏!”葉瀾止揪住洪小兜的衣領,冷冷地道,“我的徒弟,不可以這麼沒用!”洪小兜一個激靈,身體挺得直直的,“是,是,師父。”“想將功補過嗎?”“想!”“告訴我,你在凝華身邊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人,或者她跟什麼神秘人說過話?”洪小兜努力回憶著,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了什麼,忙道:“昨晚我迷迷糊糊地好像聽到凝華師伯跟一個人在爭辯什麼。好像她不想殺人,隻想除妖……可是那個人說了一堆什麼大道理,我也沒聽懂,然後我就感覺自己被丟進了坑裡,好多土埋了下來。當時就記得師父教的屏息術,才在地裡活了下來。”“凝華喊那個人什麼名字?”“師父……”“沒讓你喊我。”“就是‘師父’啊……”葉瀾止一驚,不禁倒退兩步。她的懷疑,居然是真!“報!”鷹妖衛急匆匆趕來,“啟稟滄起公主、戰王殿下、瀾止公主,有探子來報,墨安已整頓仙門大軍,準備今晚攻擊妖都!我們還在三十裡外發現另一撥仙門人馬,他們隱匿較深,動向不明,不知目的為何。”葉滄起擺了擺手,“再探。”“是!”葉滄起沉吟片刻,打了個響指,手中便多了一把千年桐木錘。“姐姐?”葉瀾止見到那錘,立時明白了她要做什麼。“顯而易見,和平到頭了。”葉滄起咬破食指,以血和靈訣寫下一封檄文,曆數淨心門掌門夥同凝華真人盜走妖王屍身、陷害瀾止、惡意誘發戰爭等等罪狀。若今日之內淨心門不歸還妖王遺骸,妖界定當奮起討回!她登上七嶺山頂,雪域之巔,將檄文焚燒化入桐木錘中,最後親手敲響妖界警鐘――滄溟鐘。妖界各個部族聽到鐘聲,紛紛集合軍隊,開啟武器庫;山野上的妖鬼異獸不再玩鬨也不再耕種,各自返回巢穴,拿出武器;妖都守衛將各個重要洞府的出入口守住,防止敵人流竄作亂;妖醫衛三百妖醫整理好各類草藥,隨時趕赴戰場救治妖族士兵和百姓……自此,整個妖界開啟作戰狀態。——開戰小分割——仙門營帳,三十裡外的淨心門弟子一路急行軍,同墨安帶領的仙門大軍彙合。三大仙門的首腦彙聚,共商除滅妖族之大事。玉驚弦麵色慘白,身體羸弱,時不時地咳血,但他仍強撐著端正地坐著,主持這至關重要的大會。淨渠仙君坐在他的近旁,雙眸似古井一般深邃無波。一具水晶棺材安置在營帳中央,寒杳身穿素衣、頭戴素花跪在棺邊,哭得梨花帶雨,極是淒慘。隻聽得她聲聲控訴,訴妖女葉瀾止之殘忍,訴妖族之囂張,訴師父死得好生冤屈,訴仙君和墨安真人隱瞞此事好生殘忍……墨安被她吵得腦殼子疼,苦惱地按了按太陽穴。他本決定如仙君所言,將凝華已死之事按住不發,自己先行去見掌門,把其中蹊蹺同掌門言說,相信以掌門的明智和對瀾止的寵愛,不會是非不分的。豈料寒杳居然糾集十幾號弟子開展撒潑攻勢,聲稱仙君和墨安故意將凝華已死之事隱瞞,還派人請玉驚弦親自來查看。凝華已死之事被公之於眾,仙君和墨安的威信也大大受損,事情朝著越發惡化的方向一路狂飆,除了玉驚弦,誰也扼製不住。屋漏偏逢連陰雨,外頭傳來陣陣鐘鳴之聲。緊接著,妖界派使者先來遞上戰書,聲稱這一切都是玉驚弦和凝華的陰謀。若仙門今日之內不歸還妖王遺骸,整個妖界絕不會善罷甘休。此言一出,空氣突然安靜,所有人都望向玉驚弦。“胡說八道!”夢素真人怒道,“玉掌門素來最是維護仙妖同盟,收了葉瀾止做徒弟,甚至將主理授徒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她。她為了一己之私虐殺同門師姐,如今還向自己的師父潑臟水,意圖顛倒是非、激起戰事!這種背信棄義、不分黑白,說玉掌門有陰謀的人,才是不要臉的陰謀家!”“咳咳……”玉驚弦猛烈地咳了一陣,揮揮拂塵,虛弱地道,“夢素真人稍安勿躁,瀾止是我的徒弟,教不嚴,師之惰,我不會怪她。”“葉瀾止已如此汙蔑於您,您還不……”“汙蔑我,我自消受以還平生業障,這也是修行。”玉驚弦道,“然,凝華為仙門、為天下、為蒼生奉獻一切,卻落得這般田地。若不為她討回公道,恐令天下人寒心,更助長妖界氣焰。五百年前的仙妖之戰後,妖界收斂許多,蒼生安穩許多。在此危急存亡之秋,我淨心門絕不能坐以待斃。諸位說,是或不是?”夢素真人連連稱是,任羅天猶豫了一下沒有反對。其餘眾人對玉驚弦所言深表支持,認為必須再來一場大戰,讓妖界瞧瞧仙門的厲害。甚至有激進者提出,若一舉消滅妖族,一統天下,那麼天下蒼生必能安穩生活,再不必擔憂受到妖類侵擾。“啟稟掌門,瀾止師妹已經修成淨心門仙法第七重,身負仙氣,算是半個仙人了。這就說明她心地純善,絕非奸佞惡劣之徒。”墨安見眾人將瀾止說得那般糟糕,忍不住為她鳴不平,“或許此事另有隱情……”“事實勝於雄辯!”夢素真人指著水晶棺,厲聲道,“凝華真人的屍身在此,難道還不足以證明葉瀾止的險惡用心嗎?說不定,她進入淨心門就是為了盜學仙法!彆忘了她是妖女,是一隻九尾狼妖!”墨安內心並不讚同師父的說法,更不讚同夢素真人等激進者的言語。他剛要表示反對,卻見玉驚弦冷冷地瞄了他一眼,沉聲道:“墨安,掌門令可有執行?”墨安忙跪下道:“徒兒業已下發掌門令,整頓仙門大軍,準備今晚向七嶺山進發。”玉驚弦眉頭微蹙,“妖界已經備戰,你卻隻是整頓?”“我……”淨渠仙君斜瞄了玉驚弦一眼,雙眸微微眯起,麵上卻仍是那副淡然模樣,誰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玉驚弦忽而猛地一陣劇咳,身子發著顫,嘴角溢出鮮血。仙君移過身去,捉住他的手腕,指尖搭探其脈。玉驚弦的脈象極為虛弱,之前在數斯幻境中所受重傷未愈,又連日緊張趕路,再加上凝華之死的打擊,反有愈發嚴重的趨勢。稍有不慎,便可能演變成“枯血症”,隨時會沒命。他的法力也因此被緊鎖在身體裡,沒有氣力使用。以他目前這種身體狀態,不可能使用“重還”之術,不可能跟凝華前去七嶺山活埋洪小兜,更不可能穿過層層結界和防守盜取蒼鷺的屍身。仙君暗暗在玉驚弦的手腕上使用“追蹤複還術”,在腦海中追蹤其過去一日的行蹤。隻見玉驚弦一直待·在三十裡外的營帳內,打坐、吃藥、調理,聽到凝華死去之事時吐血,下掌門令。今日收到寒杳的消息之後,他才不顧身體疼痛率兵來此彙合。如果玉驚弦沒有說謊,那麼說謊的隻能是——淨渠仙君回憶近日之事,陷入深深的思索。蒼鷺薨逝一事,葉瀾止欺瞞於他;放過邪君之事,葉瀾止欺瞞於他;凝華死亡一事,葉瀾止更是如此……她想做什麼?難道她當真更喜歡邪君,欲趁鬼邪之氣興盛之時挑起戰事,助邪君獨立為人、斬獲天下?!這個念頭像一把尖利的錐子紮進心裡,令他沒有情緒和感覺的身體突現一絲鈍痛感;又像一顆種子落入那片荒蕪之地,瞬間長出黢黑的藤蔓,緊緊箍住他的心,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老師祖?老師祖?”玉驚弦輕喚幾聲。“嗯。”淨渠仙君收回手,淡然道,“傷勢太重,不宜應戰。”“妖族都已經欺負到我們頭上了,豈能不戰?”夢素真人眉頭緊皺著道,“怕隻怕那葉瀾止已經突破第七重仙法,在座之中,唯有老師祖與玉掌門能與之一戰。可現在玉掌門的身體……”玉驚弦艱難地從主位起身,竟朝仙君跪拜下來,“徒孫玉驚弦請求仙君為凝華做主,為淨心門做主,為天下蒼生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