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聚會,在落霞山天舞崖舉辦。淨渠仙君初建淨心門時,便在落霞山後頭尋到了這麼個漂亮的所在,又讓弟子們加以開發,形成了最初的天舞崖。曆經五百年歲月,天舞崖被保存得很好,仍是當年的模樣。中央一個圓形的石台,四周是石刻座椅,座椅之後,茂林修竹,清泉潺潺,自有一番雅致景色。無論是三大仙門聚會,抑或淨心門弟子考核,又或是彆的什麼集體活動,皆是在天舞崖舉行。任羅天與夢素真人已經入座,身後跟著各自門下的高手們。三大仙門聚會,誰也不想輸了陣勢。葉瀾止守在入口處,搓著小手,有點兒小緊張,全然沒了清晨與凝華對峙時的傲氣。這也難怪,凝華和淨心門的弟子,她已經十分熟悉,之前的幾次摩擦,讓她對他們的路數有所了解。可今兒她這一登場,麵對的是三大仙門的高手,全是陌生卻又聲名顯赫的人。譬如,傳說中捶殺十頭熊妖的任羅天,傳說中蕩平羅刹妖洞的夢素真人,還有他們身後的那些高手,可全都是妖界小妖們的夢魘嗬!“晨間打寒枝時,可不見你如斯緊張。”淨渠仙君立在她身後,用心聲道。“你不是說不準打人嘛!”當時淨渠仙君拽著她的手腕子回到淨天殿,頭一句話便是“不得打人”。葉瀾止撇了撇嘴,“你護你家的弟子,我護我家的父兄,若誰再對妖界出言不遜,我可是照打不誤的。”“很好。”“啊?”葉瀾止納了悶兒,“你這是什麼套路?”“念著心中欲護之人,便可不再緊張。”心中欲護之人?葉瀾止在心裡頭念了念:父親、哥哥、姐姐、二姐、嗯嗯仙……慢著,淨渠仙君有他的仙門弟子呢,哪裡用得著她來相護?唉,不止是他,她所想護的那些人,全都比她強上千萬倍。她不給他們拖後腿,他們就阿彌陀佛咯。不過,淨渠仙君這法子倒還真有些作用,她的緊張情緒已消退不少。墨安立在石台中央道:“有請淨渠仙君入座!”葉瀾止清了清嗓子,雙手背在身後,神色淡然地走上前去,登上石座正位。淨渠仙君跟在她身後,目光慈祥地望著她。連他自個兒都沒注意到,他這眼神,頗似送娃兒初次上學堂的老娘親。任羅天與夢素真人見到葉瀾止,紛紛起立行禮,對這位“仙門師尊”極是恭敬。“有請妖界戰王入座!”眾人聽此名號,紛紛望向入口。紅衣如血,烈烈灼灼。鳳邪邁步走在前頭,一頭長發飄飄揚揚,氣勢赫然。在他身後,緊跟著一群高大威猛、容貌各異的妖。那虎頭豹身、尾帶金錘的是鳳邪的副手錘天虎,那身形瘦長、遍體青鱗的是水中霸王玉蛟,那鷹嘴利爪、振翅風動的是妖界鷹部大將鬼山鷹……好家夥,鳳邪這一招呼,把妖界“陸、海、空”三大部的大將全給弄來了。若是真打起來,鳳邪哪怕是贏不了,也絕不會讓仙門全身而退。“妖界戰王的排場,還真不小。”任羅天率先發難,“不知戰王帶這麼些妖將來,是想商議結盟,還是來挑釁?若是後者,我們任天門倒是願意領教領教!”鳳邪傾身入座,對任羅天的發難渾然不懼,“這排場,也算大?不過是從妖界三大部隨便抽調了幾個,任掌門怎的這般緊張,莫不是……怕了?”“怕?”任羅天掃視鳳邪身後的妖將,最後將視線定格在鬼山鷹身上,“十年前,一隻山鷹侵犯江北富林村,正是被我任天門的滅妖鏈捆住,打了七七四十九鞭!”鬼山鷹正欲發怒,卻被鳳邪揮手攔住。“十年前的事兒,也拿出來顯擺?”鳳邪笑道,“去年被玉蛟嚇尿了的那位道長,不知是座下哪一位?”任羅天身後的一個瘦高道長憋紅了臉。仙門與妖界對峙千百年,互砍的事兒多得很,數個三天三夜也數不完。這不,才剛提了兩樁舊怨,雙方之間的火藥味便“噌噌”躥上了天。墨安攥緊了掌心,心中擔憂頓起。葉瀾止也正緊張著,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打起來。忽然,淨渠仙君的心聲炸醒了她:“不可讓他們再生事端。”“那咋辦?”“聽著,我說一句,你說一句。”“咳!”葉瀾止點點頭,依照淨渠仙君的指示,一本正經地道:“今日請大家前來,乃是共商除魔大業,還望各位秉持初心。任掌門,魔族覺醒之事,是你率先發覺的,還請你詳細介紹一番。”任羅天再看鳳邪不順眼,淨渠仙君的麵子也得顧著。他將自己夜觀星象、發現北方魔氣衝天的過程詳細敘述了一遍,順道向在座的弟子普及了魔界的起源、發展及消失的過程。“鉤蛇的出現隻是一個起點,”任羅天道,“若不早做防範,隻怕會重蹈‘混魔之亂’的覆轍。”“混魔之亂,使得天下蒼生陷入危局,死傷遍野。人間與妖界都損傷慘重。”葉瀾止點了點頭,“若非當年的修仙者與妖界合作除魔,亦不會有如今的太平局麵。”任羅天歎息一聲,倒也沒有否認。“戰王,這些年來,北方鎮魔之地皆由妖界費心看管,辛苦了。”猛然一見自家妹子裝成這副老成模樣,鳳邪險些沒繃住笑。他向瀾止拱了拱手,“淨渠仙君言重了,魔族不僅是仙門之敵,亦是我妖界的心頭大患。歎隻歎,近年來鎮魔之地的魔族力量驟然增強,幾次三番衝撞封印。我與滄起趕去加固封印,沒想到,還是被它們提前破封而出,再興風浪。”“那戰王可知此次封印被破,有哪些魔物逃出?”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緊繃起來。逃出了多少魔物、哪些魔物,決定了他們接下來要麵對怎樣程度的挑戰。鳳邪默了一瞬,掌心騰起一隻赤色血球,“眾位還是親自看一看吧。”這血球乃是葉滄起用自己的血凝築而成,共有十顆,其中九顆安置在北方鎮魔之地的封印附近,用以監視魔物的動向。血球升騰而上,快速旋轉,在半空裡投射出一幅幅令人心驚肉跳的畫麵。灰蒙蒙的天,血淋淋的地,巨大而怪異的猛獸緩慢地向前移動,口中的涎水滴滴答答。它走過之處,動物的骸骨泛著森森白光,上頭的殘肉帶著血。似它這般的魔物共有四頭,皆是這般恐怖嗜血的模樣。突然,它們調轉頭來,直勾勾地盯住了仙門眾人,口中發出“嗤嗤”的怪笑聲。仙門眾人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有定力不夠的,甚而嘔吐起來。葉瀾止亦是一顫,饒是身處弱肉強食的妖界,她也從未見過這等恐怖的猛獸。那扯斷她尾巴的黑熊妖與這些魔物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弱雞遇鯤鵬。妖有妖道,魔卻隻有無儘的吞噬欲望。這也是魔最為恐怖之處。“彆怕,”淨渠仙君清冷的聲音中含著一絲溫柔,“繼續說。”“它們正在吞噬生靈、積蓄力量,等到力量足夠,便與封印內的魔物裡應外合,毀掉封印。”葉瀾止咽了口唾沫,壓製住恐懼的情緒,把淨渠仙君的話原封不動地念出來,“如今它們吞噬的是北方荒原的動物,但這隻是暫時的,最長一個月,它們吞噬的範圍將從北方荒原擴展至妖界和人界。”“仙君所言甚是!”任羅天應聲道,“而且一旦它們毀掉封印,所有魔物傾巢而出,將是一場浩劫!”“如此說來,我們的備戰時間僅剩一個月。”夢素真人總算開了尊口,“仙君可是有了籌謀?”“一個月,仙門與妖界聯手,共同組建一支除魔衛隊。”葉瀾止淡然開口,“各位意下如何?”任羅天和夢素真人沉默不語,不用彆人提醒,他們也很明白,那些魔物絕非他們尋常對付的妖族。這些年,仙門隻顧著研究對付妖族了,對付魔物卻沒有經驗。一個月的時間,僅靠仙門自己研究出一套除魔之法,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妖族這千百年來看顧封印,對魔物的了解比他們多得多。合,則兩利;分,則兩害。雙方聯手,才是正解。鳳邪笑著飲了口茶道:“既是兩利之事,我沒意見。至於仙門與妖界的恩怨……仙門若想打完魔物就算賬,我們也奉陪到底。”見鳳邪如此坦然,任羅天胸中豪氣頓生,亦讚同道:“好!我們的恩怨,以後再說。”隻有夢素真人依舊緘默,未曾支持或反對。墨安心下詫異,流芳門與妖界對戰不多,雙方仇怨較之任天門要少。按理說,夢素真人應當比任羅天更早同意才是,為何事到如今,她反而遲疑了?墨安正思量如何勸說夢素真人,忽見遠處竹林中閃過一道熟悉的白衣影形,正是凝華!結界若有破損,他定會第一時間發覺,凝華逃出他怎會無所察覺?墨安以法力探尋結界,隻見藺子言被困在結界裡,不住地咒罵凝華,而夢素真人此時亦偏過頭去,看向凝華的方向,微微頷首。難不成,這兩人早已達成了某種共識?葉瀾止問道:“夢素真人還有疑問,不妨說出來一道探討。”“仙君既然問了,在下自然不敢不言,若有不當之處,還望仙君見諒。”“但說無妨。”夢素真人起身,陰沉著臉道:“聽聞戰王今晨傷了不少仙門弟子,妖界與我仙門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能抹去的。若是雙方合作之時再出現此類情況,又當如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鳳邪尚未說完,便被葉瀾止截了話。“既已決定合作,自然互相克製,互不侵犯。”“誰能保證?”“我。”葉瀾止替淨渠仙君答道。“您?”夢素真人扯了扯嘴角,“據在下所知,仙君回歸不久,時至今日,這淨心門的掌事者,是玉驚弦玉掌門。仙君甫一歸來,便略過玉掌門,私自執掌淨心門甚至整個仙門的未來方針,是否不太合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