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素真人的潛台詞便是:淨渠仙君既然“死”了五百年,回來就老老實實頤養天年便好。這淨心門是玉驚弦的,淨渠仙君可彆管太多。仙門眾人一驚,一方麵覺得夢素真人這話著實不給老師祖麵子,另一方麵又覺得有些道理。世人皆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都五百年了,淨心門掌門換了好幾撥,如今在玉驚弦手裡發展得很好,無論是招收弟子的數目、質量,還是門中法術、法器的等級,都已遠遠超過五百年前。如今玉驚弦正值閉關,淨渠仙君一回來便奪了淨心門的領導權,甚至要讓整個仙門顛倒政策跟妖界合作……仔細想想,這其中,難道不會有詐?故而此時此刻,仙門眾人皆閉口不言,沒有一個肯為淨渠仙君說話。葉瀾止心裡頭突然就躥出一股子氣來,這些沒心肝的人,難道忘了五百年前淨渠仙君是為了誰才放棄了榮登天界的機會?他化作護陣晶石,默默守護了人間五百年,一回來便為了除魔之事操心勞力,到最後卻被人嫌奪了掌門的權?他從來都是那個“為生民立命、為仙門立心、為天下立興”的淨渠仙君,在他眼裡,權利算個屁!葉瀾止猛然起身,卻被淨渠仙君按住了肩頭。“鎮定。”“丫的欺人太甚!”“你若此時暴怒,顯露本性來,才是失策。”“我才不管失不失策,她這樣詆毀你就是不行!”此言一出,葉瀾止與淨渠仙君對視一眼,皆愣了神。淨渠仙君對待世物素來淡然,世物待他雖則敬重有加,但總歸是隔著些距離。距離拉扯得久了,便是疏離。他活了數百年之久,頭一次有人,頭一次有一個姑娘,會為了他如此動怒。這感覺很新鮮,像是帶著毛絨絨的刺,刺得他心扉又癢又痛。可是,為何?這個疑問,他心裡早有答案,卻不敢亦不能去證實。見“老師祖”一直沉默,仙門眾人隱隱有些不安,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好歹是仙門老祖宗,夢素真人那番話,會不會忒紮心了點兒?“救命——啊!!!”突然,從天上落下一團巨大的火球,扯著高八度的公鴨嗓,墜落在天舞崖,愣是把極厚實的石台砸出個黑溜溜的大坑來。墨安連忙施法滅了火球上的火,總算露出了坑裡之人的真容。隻見任悠遊緊緊抱著毛驢的背,滿臉黑灰,頭發全燒焦了。那隻毛驢兒更是可憐,被燒成了一隻無毛禿驢,“哼哼”叫了幾聲,便垂了腦袋。“三昧真火?!”夢素真人一出口,仙門眾人紛紛將目光從無毛禿驢轉移到了鳳邪身上。在場所有人之中,隻有鳳邪會使用三昧真火,而且,他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任悠遊身上氤氳著鳳邪的妖氣。真凶呼之欲出,仙門眾人自然不能放過他。尤其是任羅天,看到自家獨子當眾被燒成這麼副蠢樣兒,更是怒從心頭燒,當即拔出佩劍指向鳳邪。鳳邪輕輕一笑,身後的妖界大將們便立刻展開護陣,隨時迎戰。“事情尚未查明,請各位稍安勿躁。”墨安連忙打起了圓場。夢素真人轉向任悠遊,“賢侄,究竟發生了何事,是誰要害你?”任悠遊的目光在坑沿環繞一圈,終於定格在鳳邪身上。淨渠仙君皺了皺眉,若任悠遊指明是鳳邪所為,仙門眾人不會管鳳邪有沒有不在場證明,這屎盆子算是扣定了。仙門和妖界的結盟徹底玩完,那麼他所計劃的一切,也將一敗塗地。難道,他終究破不了朱雀的詛咒?“是……”“乃是青雲焰。”蔚藍雲天之上,縹緲霧靄之間,傳來一聲輕潤卻不容質疑的聲音。未見其人,先聞此聲,便覺此人來曆不凡。及至破開霧靄,聲音的主人踏著祥雲翩然落下,葉瀾止不由地倒吸了一口熱乎氣兒。從小到大,她還從未見過這般超塵不凡的俊男子,鬢發若柳、眉尖若劍、眸若星子、唇若脂桃,身形瘦而不弱,身材高而不魁,一襲最素樸不過的仙門白袍,穿在他身上卻比世間最華麗的錦袍更好看。他年紀很輕,瞧著不過二十三四歲的模樣,可是那沉穩的氣質、淡定的神態,又好似曆儘滄桑。就容貌而言,鳳邪與夜坤倒是能勝他幾分。若論氣質,他卻更勝一籌,以至於連他手中那柄拂塵都沾了幾分仙氣兒。許是對方太過優秀,引發了內心的憧憬;許是周遭風光太美,令人心底裡懷起蕩漾的情愫;又許是她純乎是一隻“外貌協會”的小狼崽子……總而言之,有一種心動的感覺自內而外生發出來,迅速令瀾止心神蕩漾,恨不能即刻衝過去牽住他的手。當初在鹹陰城暝丹府初見夜坤時,雖有片刻的小鹿亂撞,但瀾止還是極為冷靜自製的。而這一回,似乎比那一次多了些什麼。淨渠仙君感應到瀾止內心的波動,微微皺眉,關鍵時刻,居然情動,成成成……成何體統!他輕拈一根銀針,刺向指尖。“嘶——”指尖忽然一陣劇痛,葉瀾止一個激靈,以為被什麼東西咬了,趕緊查看,卻見指尖並無傷口。難道……她側過頭,用胳膊肘子搗了搗淨渠仙君的腰,“你乾嗎?!”淨渠仙君這才收了手,保持著一貫的淡定神色,眼神卻有些閃爍,“記著你的任務,莫叫美色迷了心竅。”葉瀾止“噗嗤”一笑,“美色”這種詞彙從他嘴裡說出來,怎麼聽怎麼怪異。若非她曉得他是個不通情意、隻管蒼生的老仙君,還以為是話本子裡的吃醋相公跳出來了呢。“記著呢,記著呢!”葉瀾止連連道,“不過,他到底是誰?那青雲焰又是個什麼東西?跟任悠遊受傷有什麼關係?我稍後該如何應對?”“他是……”“恭賀玉掌門出關!”仙門眾人喜形於色,紛紛上前行禮。玉驚弦,淨心門現任掌門人,繼淨渠仙君之後最有希望修成仙道的人,終於出關了。相比於活在傳說中、隻有一麵之緣的老師祖,百年來親身帶領淨心門走向輝煌的玉掌門,似乎更加可親可靠。葉瀾止有種預感,若玉驚弦說任悠遊受傷是鳳邪所為,所有人都會深信不疑。“玉掌門,您方才所說青雲焰是怎麼回事?”任羅天上前問道,“犬子受傷與那鳳邪究竟有何關係?”他對著玉驚弦時,是一副尊敬的模樣,可他瞄過鳳邪時的眼神,卻是恨不得扒了仇人的皮。玉驚弦甩了甩拂塵,“此中曲折,還是由任少主自己說明較為妥當。”任羅天轉向任悠遊,罵道:“你小子又乾了什麼好事兒!?”任悠遊滿懷期待地看了玉驚弦一眼,又摸摸自個兒的小禿驢,這才交代了前因後果:“我看那澤被殿有仙氣環繞,很是好奇,便進去探了探。沒想到正好撞上玉掌門出關,被關口的火給燙了。幸好玉掌門及時相救,才滅了身上這火。”“不是三昧真火?”夢素真人質疑。“不是。”“那你身上怎會有鳳邪的妖氣?”“青雲焰乃仙門至靈聖火,感召天下至盛妖氣並滅之。”玉驚弦道,“想是青雲焰吸納了戰王身上的妖氣,又因焚燒不徹底,而落在了任少主身上。夢素真人,可還有疑問?”夢素真人語塞,行禮道:“原來是在下探察失誤,失禮,失禮……”葉瀾止稍稍放了心,隻見玉驚弦周旋在仙門眾人與鳳邪之間,三言兩語便調停妥當,讓原本極其緊張的局勢緩和下來。看來玉驚弦並不是一個隻顧仙妖仇怨,不顧除魔大局的人,他跟淨渠仙君是站在同一立場的。有了他的支持,仙門與妖界結盟之事,妥妥的了。在玉驚弦的主導下,雙方終於可以老老實實地坐下來,討論下一步的結盟計劃。首先,要防止更多的魔物逃出來,引發更大的騷亂,這就需要加固封印。當年的封印乃是由修仙者和妖族共同設下的,故而這些年單憑妖族的力量難以為繼。仙門將派遣七七四十九名擅長封印術的弟子前往北方鎮魔之地,協助葉滄起加固封印。兩日準備,第三日出發。第二,對於已經逃出來的魔物,要減慢它們行進的速度。一方麵防止它們傷害妖界和人間,另一方麵為除魔大業爭取準備的時間。經過多方麵探討,最終確定了一個方案:仙門和妖界分彆出動一批擅長幻術的將士,使用幻術給這些魔物製造一個迷幻空間,拖延它們的行動。如此一來,準備時間估摸著可以延長至兩個月。第三,交換人才,互通有無。當年除魔的術法,大都是修仙者與妖族共同研究出來的,若是隻會本門術法,在除魔時終究會有限製。因此,頭一個月,雙方交換人才。仙門派遣一批人才到妖界首都靈妖堂學習妖法,妖族亦派遣一批人才來淨心門跟隨仙門弟子修習仙術。第二個月,將這些人才集中起來進行除魔特訓,以備不時之需。“瀾止公主便拜入我門下,老師祖、戰王意下如何?”葉瀾止看著玉驚弦站在她麵前,傻了眼兒。其他妖族人才分彆加入墨安和凝華門下,實力更強些的則入任羅天和夢素真人門下。葉瀾止隻是默默聽他們安排,冷不丁地就成了其中一份子了。來到落霞山,她原本的計劃隻是要跟淨渠仙君換回身體而已,可是,然後呢?之前修習錄冊中那些術法讓她嘗到了甜頭,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打敗敵人、保護想要保護的人,這種感覺比想象中的還要棒。她並不認為自己有本事加入仙妖同盟戰隊去消滅魔族,但若真能拜入玉驚弦門下,一定有機會提升法力的!更何況……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玉驚弦一眼,心兒立時小鹿亂撞,這樣的師父,確乎誘人呢……“好……好呀。”“不行。”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葉瀾止一怔,不明白鳳邪為何反對。瞧見他的神色,她才明白了,哥哥不希望她被攪進除魔一事中,生怕她因此受傷。同時,她身為妖族公主,拜入仙門做學徒,有失妖族顏麵。淨渠仙君是什麼想法?他也反對嗎?葉瀾止搖了搖他的衣袖,等著他的回應。淨渠仙君低下頭,回望了她一眼,這一眼好似蒙上層層迷霧。他在思索,在矛盾,在徘徊……五百年前那一戰後,為了還人間以安寧,他吸納了太多的妖邪之氣,使得他易受邪君攪擾。教習瀾止仙門心法,滌蕩她魂魄中的妖氣,在這世間,玉驚弦確乎是最佳的師父人選。隻是,瀾止對玉驚弦,會否情誼日漲?不,該摒除雜念的,是他自己。重重思緒過後,淨渠仙君隻留下一句:“你已然長大。”是的,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隻怯弱無能的小灰狼,她該有自己的主見。葉瀾止抬起小腦袋,用再篤定不過的聲音道:“兩日後,妖族之人到齊,舉行拜師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