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聚會,落霞山霎時間熱鬨起來。且看那遠處,無數仙門弟子乘坐各自的法器,成群結隊而來。等到了山腳,他們須得收起法器,重新集結隊伍,一隊一隊依次拾級而上。穿藍衣的是任天門人,穿灰衣的是流芳門人,穿白衣的則是下山迎接他們的淨心門弟子。三撥人彙聚,有許多相熟的,自然是你作揖、我作揖,互相寒暄。整得素來安靜無波的山門門口變成了個熙熙攘攘的“菜市場”,分外熱鬨。任天門人之中,最顯眼的是那身材魁梧的掌門——任羅天。隻見他身穿藍底金繡的華麗錦袍,頭束碧玉金絲帶,一雙玄墨金粉靴,腰間係著頂級和田鸞鳴佩,連坐騎都是極金貴、極值錢的玉麒麟。端的是財大氣粗,土豪氣息逼人。流芳門人之中,最顯眼的則是那身材窈窕的掌門——夢素真人,也就是那位跟丹素犯衝的師姐。流芳門出了個忤逆的丹素之後,掌門吐血三升,深覺自個兒不配做個好掌門,於是乎,索性閉關而去,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夢素。也正因了當年丹素之事,夢素真人律規極嚴,不僅自個兒冷心冷麵,還勒令整個兒流芳門都不準穿紅著綠,一律灰衣灰鞋,連臉色都是灰蒙蒙的,沒個笑模樣兒。這些豆蔻年華、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全成了板著臉的老道姑。來了這麼多重量級人物,墨安與凝華自然不敢怠慢,親自下山迎候。一道鮮紅的影子閃身過來,落在山門口。無論是穿著打扮、倨傲神情,還是那一身火力衝天的妖氣,都與那些仙門眾人迥然不同。鳳邪挑了挑眉,睨了他們一眼,背手而立。眾人看到他,“嗖”地拿出法器,直指鳳邪。仙門與妖界爭鬥數千百年,結下的梁子比米缸裡的米還多,仇恨更甚。為防止出現清晨那番爭鬥情景,墨安立刻擋在鳳邪之前,向任羅天和夢素真人做了解釋,好不容易將他們的火氣壓了下來。凝華真人引領任天門人與流芳門人順利登山入門,鳳邪卻依舊立在山門口,眺望遠處。“戰王,您這是?”墨安問道。“結盟,我們妖界是有誠意的。”鳳邪笑道,“仙門有恁多弟子參與,我們豈能落後?”“您該不會……”墨安大驚,心中暗道不妙。他順著鳳邪的目光遠眺,隻見遠處的空中黑雲蒸騰、妖氣呼嘯,一大撥妖物正往落霞山趕來。一個鳳邪就讓仙門難以招架,再來這麼多妖物……若是仙門與妖界的仇恨被重新挑起,豈不是要天下大亂?鳳邪原本並未打算召喚妖物前來,他忽而有此舉動,定是因為今晨之事。墨安暗自懊悔,早該知曉以凝華的性子,絕不會容許妖物堂而皇之地進入仙門,更不能容忍仙門與妖界結盟。前幾日凝華表現得十分平靜,似是已經默認了老師祖的提議,但其實不過表象而已。早知如此,他應當管住凝華,讓她休生事端。如今境況,憑墨安一己之力,恐已無法控製住局麵了。“慌什麼?”鳳邪見他臉色很是糟糕,拍拍他的肩膀。“無甚,既有賓客到訪,自當以禮相待。”墨安僵硬地陪了個笑臉,心情卻越發沉重。老師祖還在,葉瀾止也還在,若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結盟,我們是有誠意的。”鳳邪卻好像能看透他的心思,冷然而笑,“可爾等若想拿寶瀾來威脅我……”鳳邪掌風過處,山頭巨石已化為齏粉。——大波小分割——寒風洞,冷刺骨。受傷的仙門弟子排成一排,正在承受寒風灌唇之刑。他們每隔一個時辰,就要被寒風灌入口中,渾身青紫,五臟顫裂,傷口更是蒙上一層可怖的青霜。為防弟子喪命,受刑時間不超過一刻鐘。但饒是如此,弟子們已經耐受不住,昏了過去。凝華真人矮身入洞,左手捧著一個石盞,右手持著一把冰刀。她先用冰刀,將弟子傷口處的青霜刮下,盛入石盞,再拈動術法從傷口中引出一股又一股黑氣,混入青霜之中。“你果然在這裡。”墨安進入寒風洞,看到凝華手中的石盞,不由地歎了口氣。凝華瞥了他一眼,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賓客業已安置妥當,我來探望自己的弟子,有何不妥?”“你真的要讓仙門大亂嗎?”“讓仙門大亂的不是我,而是老師祖!”凝華終於剝開了那層冷靜順從的外殼,露出尖利的刺來,“和妖界結盟?真是笑話!”“在紅岩村已經有所合作,那葉瀾止更曾救過你。”“那又如何?”凝華冷傲地道,“妖就是妖,他們本就是不該存於這世間的怪物,除之務儘。要我跟他們結盟……除非我死。”“斬殺妖女”這個念頭,凝華真人一刻也沒有忘。哪怕受到契約咒的限製,哪怕每每思及便周身經脈逆行、痛苦不已,她也不肯罷休。在她的意識裡,妖即是惡,妖就該滅。若非老師祖堅持,若非鉤蛇事發突然,她決計不會跟妖合作。可老師祖合作一次還不罷休,竟要跟妖界結盟!凝華深知,老師祖主意已定,身為徒孫的她明麵兒上再反對也是無用。但心裡的那團火,讓她有了旁的主意。鳳邪住進賓客樓,凝華真人便開始了行動。她慫恿手下弟子挑釁鳳邪,讓鳳邪重傷他們。本以為如此可以逼鳳邪離開,誰知葉瀾止竟然堂而皇之地用老師祖的身份教訓她,甚至逼得墨安懲處她的弟子!掌門有令,不可將葉瀾止與老師祖換魂之事泄露出去,以免汙了淨心門的名聲。因此,凝華非但不能揭穿葉瀾止的真身,還得千方百計地打掩護,直到二人換回。這口氣,她如何咽得下去?如今,唯有讓老師祖和整個仙門都明白,與妖結盟將有大禍,才能阻止此次結盟。而這些受傷的弟子,正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契機。他們被鳳邪所傷,傷口中蘊含鳳邪的妖氣,雖然很少,但可聚少成多。凝華將這些妖氣彙集起來,再尋一個位高權重之人,製造此人被鳳邪所傷的假象。到時候,必然可以激起三大仙門的怒火,而以鳳邪的性子,勢必要跟仙門抗衡……“你可知這樣做的後果?”墨安質問道,“仙門與妖界那是會開戰的!”“哼,妖界囂張了五百年,仙門忍了五百年,若能以此事為借口,與妖界開戰,豈不正好?”“如今正是除魔的關鍵時期,鷸蚌相爭,隻能被魔族得利!”“先鏟除妖界,再集中力量對付魔族,又有何不可?”墨安默了一瞬,朗潤的眸子凝視著她,語調忽而緩了緩道:“當年,你的父母兄姊,皆為妖所殺,是師父將你從屍堆裡扒出來的。”提及年幼舊事,一幕幕慘象在腦海中閃現,令凝華一時白了臉色。“我心知你欲斬滅妖界,為他們報仇雪恨,這是你的心結,無法可解。所以這些年來,無論你殺善妖或是惡妖,我都不曾阻止。可我萬萬沒想到,你為了報仇,會愚蠢到這種地步,連仙門的安危亦不顧……”“善妖,惡妖……”凝華語帶譏諷,“你當年被那個所謂的‘善妖’弄得法力儘失,才是真的愚蠢吧!若非你厚顏無恥地討好師父,你還能留在淨心門給我講什麼‘仙門安危’?”墨安被她戳中痛處,心中揪痛難當。她的心意,他從來都是明白的,可他的心意,她從來不懂。因為不懂,所以刀子紮下的時候,分外狠絕。“哼,無話可說了?”凝華真人將妖氣收集完畢,用封印封住石盞,隨即向寒風洞口走去,“讓開。”墨安順勢將定身訣點在她頸上,奪過石盞。“墨安!你敢!”凝華怒極,卻動彈不得。她失策了,這麼多年,無論她與墨安如何不和,墨安亦從未對她動過手。“抱歉了,凝華。”墨安拈動咒術,用封印將凝華罩住,使其免受寒風侵襲,“聚會結束後,我親自來接你。屆時要打要罵,皆隨你。”說罷,墨安轉身出洞。洞外,藺子言正一邊嗑瓜子,一邊候著。一見墨安出來,藺子言咧了咧嘴,露出招牌大白牙道:“如何,我的消息很準吧,今早那事兒一出,我便猜到是她不老實。這不,我特地注意她的行蹤,還真派上用場了。師兄如何賞我?”墨安不置可否,隻道:“你在這兒看好她。”“嘖,一貫的小氣。”藺子言靠著崖壁,無奈搖頭。墨安拍拍他的肩膀,抬腳要走。“墨安!”凝華突然喊住他,“你當真相信,如今的老師祖還是當年的淨渠仙君嗎?”墨安一怔,腳步頓住。“你當真相信,他撮合仙門和妖界結盟,是為了這天下萬民?”墨安沒有答話,徑自離開。身後,是凝華的怒吼:“我不相信,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