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出,清氣幽幽。落霞山的清晨,空氣清新極了。大口大口地呼吸這浸染了仙氣的靈山氣息,頓覺身心都陶醉起來。葉瀾止洗漱過後,要穿上之前那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墨安親自送來兩套衣衫,讓她與淨渠仙君換上。葉瀾止的那套,是純白色仙袍,小號男款,正適合她如今十歲男孩的形體。穿上之後,自帶仙門威儀,還真有了幾分“仙門小師祖”的味道,任她如何擠眉弄眼、張牙舞爪,也不像隻狼妖。淨渠仙君的那套也是同樣的款式,隻不過稍大了些。倆人兒換了仙袍、穿上銀履站在一處,頗似一高一矮兩朵白蘑菇。外頭傳來一陣喧嘩之音,好像有人發生了爭執。葉瀾止心下好奇,正欲瞧熱鬨去,忽而被淨渠仙君揪住了後領子。“尚未綰發,要往何處去?”葉瀾止被他拎到銅鏡前坐下,這才發現自個兒的發型確實糟到沒眼看。因她夜間睡覺不老實,一頭黑溜溜的長發亂糟糟的,堪比鳥窩。仙君下手很輕,一點一點梳理順當,將她的頭發盤在頭頂做了個小髻,最後用一根銀簪固定。鳥窩頭立時變得簡潔又清爽。鏡中的小道士眨了眨眼,深覺淨渠仙君手藝高超,那一雙巧手撫在發間,舒服得很。“嗯嗯仙君,你可曾為彆人梳過發?”仙君沒有言語,兀自為她整理鬢邊的碎發。“不好了,不好了!”外頭傳來一名弟子慌亂的聲音。葉瀾止連忙跑出去,“發生何事?”弟子揩了揩額頭上的血,答道:“那妖界的鳳邪發了瘋,打傷我們好幾個弟子,請老師祖為我們做主……”他話音未落,一道倩影拖著虛弱的身子走進來。“不是那樣的!”落羽杉著慌地道,“是仙門弟子連番挑釁,還揚言要將我們趕出去。鳳邪殿下本不欲與他們計較,但他們變本加厲,侮辱妖王,這才惹惱了殿下。如今那凝華真人正命人圍攻鳳邪……”“侮辱妖王,圍攻鳳邪?”葉瀾止聽聞此語,登時變了臉色,眼神銳利地刻在那弟子臉上。弟子被她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解釋:“是……是他們先……”“大膽!”葉瀾止怒喝一聲,揪住弟子的衣領,“鳳邪乃是本仙君請來的客人,一同商議除魔大業的,誰敢攻他?!”“這……我……我……”葉瀾止將弟子往地上一甩,“帶路!”賓客樓門前,儘是受傷倒地的仙門弟子。他們已經使用了數種鎮妖術法,卻沒有什麼用,反倒令己方損失慘重。鳳邪高高地立在樓頂,紅衣飄揚,驕傲地俯視著凝華真人和她身後聚攏而來的人,“來啊,再上!”雙方對峙,僵持不下。凝華真人知曉“妖界戰王”的厲害,在沒有決勝的把握之前,憑在場這些弟子的本事,隻能是去送死。“師父,早知如此,就不該聽老師祖的話,引狼入室啊。”寒枝在凝華身側道。可不是實打實的“引狼入室”?還是隻九條尾巴的大灰狼。“這世上的妖,就沒一個好東西。”旁的弟子也附和道,“既然是老師祖招來的,不如……還是請老師祖來,將其驅逐吧?”“他傷了我們那麼多人,僅是驅逐,怎能消我們心頭之恨!?”“可是墨安師叔交代過,不可激化同妖界的矛盾。”“老師祖也真是,怎麼招來這麼個禍……”“禍什麼?”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雖則聲音裡還帶著孩子的稚氣,卻已有一股子威嚴的勁兒,令聞者肅然起敬。凝華等人向葉瀾止這位“老師祖”行了一禮,“拜見老師祖。”葉瀾止冷淡地瞥了他們一眼,昂著頭,走到包圍圈的中心。賓客樓頂,鳳邪看到妹妹孤身進入仙門弟子的包圍圈,很是擔憂,生怕她被那些混賬欺負了。正欲飛身而下解救妹妹,卻見她抬起頭,衝他眨了眨眼兒,隨即轉過身去直麵仙門弟子,神情裡並無半分畏懼。鳳邪詫異之餘,忽然有種“吾家妹子初長成”的欣慰之感。也罷,且看妹妹有何應對之策吧。若仙門弟子敢有任何不敬,他定當將他們燒成灰燼!葉瀾止在一眾弟子們臉上巡睃一圈,最後將目光定格在凝華真人臉上,“問你三個問題,請你認真回答,可否?”凝華拱手道:“是,老師祖。”“第一,在紅岩村,若無鳳邪相助,仙門可能製服鉤蛇?”“……不能。”“第二,你們既喚我一聲‘老師祖’,可應當聽我之命?”凝華瞪了她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當。”“於情,戰王鳳邪於我仙門有襄助之誼,是我仙門的客人,應當好生款待;於理,我仙門與妖界將合作,共商除魔大業,對盟友更應當好生款待。那麼第三個問題,”葉瀾止道,“辱罵客人和盟友,侮其家人,甚而大打出手,是對是錯?”凝華真人冷冷地抬頭,怒目直刺而來,森冷的氣息令葉瀾止打了個寒顫。葉瀾止思及之前在她手上遭了不少罪,不由地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害怕。不,不能怕,正如二姐丹素所言,怯懦是無用的,要把對手壓下去!如今的情形,於她和哥哥是有利的。昨夜她思來想去,想明白了為何凝華和墨安要將她和淨渠仙君換魂之事隱瞞下來,不讓普通弟子知道。一來,淨渠仙君是仙門老師祖,是淨心門純淨仙根的代表,是不能被妖魔汙染的精神圖騰,動搖他的身份,就是動搖了淨心門的根;二來,三大仙門今日聚會,淨心門作為仙門之首,絕不能派一個妖身的老師祖主持,否則便會動搖淨心門在仙門之中的地位;三來,她和淨渠仙君很快就能換回身體,在此關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凝華真人不會蠢到現在揭穿她的真身,就算心裡怒火中燒,也隻能老老實實地把三個問題回答好。“是那妖物先沒規矩的!”寒枝見師父無法反駁,便自顧自上前狡辯,“在我們仙門清靜之地狂飲濫歌,糜亂至極……”啪!哎呦喂,打寒枝打順手了,葉瀾止一個沒忍住,又給了她一個巴掌。“你!”“本仙君與你師父說話,一個小弟子也敢擅自插嘴,如此囂張行事,便是有規矩?”寒枝捂著被打得通紅的臉,還欲爭辯,卻被凝華真人一個眼神製止。凝華走到葉瀾止麵前,身高和氣場,將葉瀾止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葉瀾止掐了掐掌心,昂起頭來,直麵對手的挑釁。就在雙方再度僵持不下之時,墨安迤迤然前來,攜著朗潤的笑容,道:“老師祖所言甚是,我方才已經將事情調查清楚了,戰王初來仙門,對仙門之事不懂,進而引發了一些誤會。身為掌門大弟子,我未能事先安排妥當,亦未能阻止誤會發生,是我的過錯,還望戰王諒解,亦望老師祖懲處。”“三言兩語便想息事寧人?”鳳邪冷笑,“墨安真人這如意算盤打得也太好了。難道我們妖界妖王,是能輕易辱沒的?趕明兒我也將你們掌門罵上一罵,過後再說‘不好意思,誤會一場’。”墨安指了指滿地打滾兒的傷員道:“這,不是已然有了懲處嗎?”“這也算懲處?”鳳邪道,“淨渠仙君,既然仙門半分誠意也無,我看這盟約,不結也罷!”“這如何使得?”葉瀾止接下話把兒,“魔物強悍,僅憑仙門之力難以對付。從前,便有修仙者與妖界合作除魔的佳話,如今危難關頭,更不可各自為營。墨安,你若處理不當,可是會影響天下大局啊!”葉瀾止將淨渠仙君的神情動作模仿得惟妙惟肖,顧盼之間卻多了幾分狡黠的神采。仙門最愛把自個兒架到“天下大局”的神壇上,被葉瀾止這麼一激,更是無路可退。“老師祖說的是。”墨安默了一瞬,隻得拱手道,“來人,將此等忤逆弟子關入寒風洞,受寒風灌唇之刑!”所謂寒風洞,即是落霞山的一處刑洞,其間寒風刺骨,在裡頭待上一天,能生生把人凍成冰碴子。而寒風灌唇,顧名思義,就是將人的雙唇掰開,將寒風灌入口中。寒氣從口入,在五臟六腑竄騰,自內而外的寒冷,讓受刑者苦不堪言,真正懂得什麼叫“禍從口出”。讓自己的弟子受此等苦楚,凝華真人自是不肯。但墨安真人已然下了命令,任她的目光如何如刀一般割在他臉上,他都巋然不動。那些弟子被帶下去,賓客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鳳邪從樓頂飛身而下,落在葉瀾止身側,悄悄向她豎了個大拇指,“妹彆三日,當刮目相看。”葉瀾止衝他擠擠眼,“戰王殿下,咱們稍後見。”說罷,葉瀾止瞄見淨渠仙君和落羽杉過來了,立時收斂了笑容。乖乖,淨渠仙君的臉色可不大好看,雖然也還是淡淡的,但她與他靈犀相通,感覺得到他的不高興。也是,她擅自用他的身份,把他們家的弟子懟成了軟貓子,他生氣也是自然。“咳,我先走了。”葉瀾止低著頭,一路小跑到淨渠仙君身邊,賠了個乖巧的笑臉,“嗯嗯仙君,這不是要用您的身份參加聚會嘛,我方才模擬了一下您的音容笑貌,您看可算合格……”淨渠仙君壓根兒沒聽她的解釋,朝鳳邪微微頷首,隨即執起她的手腕子,將她帶回淨天殿。指腹診斷之下,她的手腕很涼,心脈卻炙熱無比。淨渠仙君在心頭輕輕一笑,她這匹小弱狼,快要長成大野狼了。這段時日的磨煉,確乎沒有白費。人都走了,落羽杉著慌地跑到鳳邪身邊,從頭到腳地審視一遍,見他並未受什麼新傷,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是你把寶瀾帶來的?”鳳邪低頭看她,神色冷然。落羽杉知曉他的意思,咬了咬唇,“我……我隻是擔心你。如今她的身份,比較適合幫你,而且就算我不去,她也會知道……”“不要自作主張!”寶瀾是他的妹妹,正因為她現在的身份,他更不想讓她陷入爭鬥的漩渦。等到她和淨渠仙君換回身體,他自然要將她送回妖界,好生保護起來。落羽杉囁喏點頭,長長的睫毛之下蘊著濕意,“對不起。”她這柔弱堪憐的模樣,令鳳邪堅硬的心不由地軟了軟。也罷,她也是好心,隻不過她不懂得,寶瀾在他心中有多麼重要。鳳邪從來沒有跟寶瀾以外的女子說過軟話,一時之間彆彆扭扭,不知如何是好。“咳!”鳳邪伸手在她頭頂拍了一下。唔,以前寶瀾倒是挺喜歡他這麼拍的,應該能起效吧,可誰知,落羽杉還以為他更氣了,眼淚就這麼撲簌撲簌地滾了下來。“彆哭了!”鳳邪手足無措,大聲命令道。落羽杉一愣,哭得越發凶猛。“他們也該到了,我去看看。”鳳邪實在沒法子,撕了塊衣角一巴掌糊到她麵門上,“自己擦擦,回去睡會兒。”說罷,堂堂妖界戰王、九尾狼妖殿下逃也似的飛竄而走。落羽杉望著這一方紅豔豔的衣角,不禁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