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寒原本打算是接舒清去大劇院的,最近越劇在上海灘很紅火,看越劇成了上海的官家太太小姐們必備的娛樂項目之一,今天大劇院剛好放映《倪鳳扇茶》。可是兩人走到半路,肖寒突然改變主意,她要舒清陪她去一趟四馬路,改去舒清的一個朋友家裡。舒清的這個朋友叫王月,同樣是老師,不過王月是在紅星國小任職,這學年剛好教五年級。到王月家的時候,剛好碰到王月出門,見是舒清,她趕緊讓人進屋,做過介紹,肖寒便直奔主題。“月姐,我剛聽四姨說,你們家最近總碰到些奇怪的事兒?”王月看了看舒清,見舒清點頭,這才歎了口氣:“我們家最近總收到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說完,她起身去了另一間屋子,接著端出一個托盤出來,並說道:“看吧,就是這些。”肖寒看見托盤裡擺放了三樣東西,一片灰白色的葉子、一雙灰白色的筷子和一個不太圓潤也是灰白色的碗,清一色的骨雕,看起來甚是詭異。王月將托盤放到茶幾上,指著那隻碗道:“這個是第一次收到的,當時我不在家,是隔壁吳婆婆送過來的。她說是一個小男孩送到她家,讓她轉交給我的。”肖寒疑惑:“什麼樣的小男孩問清楚了嗎?”王月搖頭:“老人家年紀大了,隻記得那孩子穿得挺破爛的,其他細節根本想不起來。”“那這些呢?”肖寒又問。王月搖了搖頭:“這雙筷子來得莫名其妙……有一天下午我從學校回來,就看見茶幾上忽然多了一雙筷子。舒老師知道的,我這幾年都是一個人住,平時家裡也沒什麼人,忽然多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隨後我才警覺起來,之後每次出門都要把門窗檢查好幾遍。直到這片銀杏葉子被掛到我家門上後,我才惴惴不安起來,肯定是有人故意為之。”“月姐,你知道這些是什麼做的嗎?”肖寒問。王月搖頭:“這個我不太懂。”肖寒習慣性地從口袋裡掏出手套戴上,這才拿起那些東西,意味深長地說:“這些都是骨雕,不過具體是什麼骨頭我不太清楚,不過從這隻碗的形狀來看,應該是人的頭蓋骨。”“頭蓋骨?”王月大驚失色。肖寒拿起碗,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接著說道:“你們看,這碗的坡麵、傾斜度都不是很均勻,說明選材和刀法很是生疏,另外,還有這碗的底座,明顯是加上去的。”待她放下碗,看向舒清和王月,這才發現王月居然走神了。“月姐,月姐……”“啊……哦……”王月反應過來,茫然地怔了怔。“月姐想到了什麼?”肖寒問。“沒……沒什麼。”她說著看向舒清,對舒清道:“舒老師,你剛來的時候我正要出門,打算去布道街取點東西,你看,這……”“哦哦,沒關係,我也是來得倉促,下次再來拜訪。”舒清連忙起身,對肖寒說:“小寒,既然你王月姐忙,那我們先回去?”“好。”直覺告訴肖寒,王月肯定有什麼事情隱瞞,既然人家下了逐客令,自己也不好意思死皮賴臉地坐著不走。今年的夏季來得格外早,這才五月,已經熱得不行了,四馬路在英租界,等走回去,兩人估計已被烤熟了。所以肖寒特地招了兩輛黃包車,一前一後,準備帶舒清回柳條巷的住處去。柳條巷不同於外麵,路過這裡,總有一股清涼,門口的大樹生機勃勃,格外蒼翠。領舒清進了屋,肖寒連忙去倒了兩杯涼茶,歇了一會兒,這才同舒清聊起剛才的事。“四姨,我總覺得王月姐有事情瞞著我們。”舒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小寒,你也彆對剛才的事情介懷。王月這個人吧,工作務實,為人厚道,從教這麼些年,皆得好評。興許她今日是真的有事兒。”肖寒搖頭:“我不這麼認為,您看,我在說那隻碗的時候她明顯走神兒了。”“我認識她都快八年了吧,她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要不是她丈夫去世,對她打擊有點大,估計她現在應該在國外留學了。”肖寒有些吃驚:“還有這等事兒?”舒清點頭:“嗯,他們夫妻二人原本是在東南邊陲的一個小鎮上授課,後來才來的上海,可是來上海不久她丈夫卻死了。說起來也是可憐,從那之後,她就一個人生活到現在。”“確實是,我也是好奇心嚴重,早上聽你這麼一說就想著去看看,但王月姐好像不太配合,所以就算巡捕房也沒辦法幫她了。”肖寒說道。還沒等舒清回話,肖寒又轉念一想,若有所思地說:“這樣也好,如果如你所說王月有事隱瞞,那她一定是有苦衷的,等她想明白了,也許就會說出來了。”“好吧,不說她了。”巡捕房最近不忙,冉飛特意給肖寒放了三天假,今日是第二日,過了明日,她便得回去。小歇一下午,吃過晚飯,肖寒陪舒清在附近走走。出了柳條巷,便是貿易北街,這裡挨家挨戶的商號,從麵粉、當鋪、茶館到服裝,應有儘有。舒清沒有逛街的心思,二人直直地穿過貿易北街,小拐進了貝靈公園。貝靈公園的人不多,走走停停,也得花大半個時辰才能出園。“媽媽,你看,我撿到一個勺子。”肖寒和舒清正走到出口,卻聽前麵一個小女孩清脆的話音。“給我看看。”一個身穿碎花旗袍的女人接過了孩子手裡的東西,她看了兩眼後,接著蹲下身,對女孩兒說道:“這個勺子不好看,我們把它扔了好不好?”“不好。”女孩說著踮起腳尖就要將勺子取回。“聽話,媽媽帶你去買新的。”不由分說,女人隨手將勺子往後一扔,剛巧丟到肖寒的腳下。“哇……不要不要,我就要那個!”小女孩邊哭邊說,卻被女人一把抱起,朝外走去。肖寒看著腳下的勺子愣了片刻,忽然蹲下去,將勺子撿了起來。“怎麼了,小寒?”舒清忙問。“四姨,你看。”肖寒疑惑地舉起了手中的勺子,竟然與王月家的同出一轍,一樣的骨雕。“四姨,你在這兒等我一下!”肖寒說完,起身朝那對母女追去。來到出口,女人抱著孩子剛好要上車,肖寒連忙喊道:“欸,請等一下。”女人轉過頭,疑惑地看著肖寒。肖寒忙說:“大姐,我能問一個問題嗎?”見女人既不拒絕也不答應,肖寒便朝小女孩問道:“小妹妹,你能告訴姐姐去哪裡可以撿到這個勺子嗎?”女孩還在抽泣,她從鼻音哼出:“額……額……在中間那個草叢裡。”“好的,謝謝小妹妹。”肖寒說完,看著女人充滿戒備的眼神,遂點頭微笑一下,說了聲謝謝,急忙轉身朝公園走去。見她進來,舒清忙迎上去,問道:“小寒,怎麼了?”看舒清如此關切,肖寒撓了下頭發,“四姨,我們可能要耽擱一會兒。”隨即舉起手中的勺子,繼續說道,“剛才那小丫頭說這個是在草叢裡發現的,我想繼續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那我幫你。”“謝謝四姨!”貝靈公園中央是一個大草坪,除了最中間一棵三丈高的大銀杉外,就隻剩下一小塊青草地了。這一塊,隻有小孩子才會進來嬉戲,大人根本不會踏足。舒清與肖寒找得很仔細,但翻遍整塊草坪,也無它獲。肖寒不甘心,又將整個公園都找了一遍。舒清看她忙得腦門都沁出了汗,這才勸說道:“小寒,你是不是想多了,四馬路離這兒還遠得很呢,這勺子怎麼可能與王月家的那些是一回事兒?”“直覺。”“我看你這丫頭是魔怔了,早知道不該給你說她家的事兒。”舒清歎息道。肖寒將勺子放進口袋裡,挽過她的手臂:“四姨,我就是覺得這個事兒不簡單。你說我這法醫當的,遇到這種事肯定特敏感,現在就算沒有她家的事兒,這個事兒我也得查,並且一查到底!”“什麼一查到底?這又不是你分內的事兒,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舒清嗤笑了一聲,並拿手指點了下她的頭。肖寒搖頭:“四姨,我可不是小狗,我是小東門巡捕房的法醫啊!當巡捕遇上命案,必須一查到底,這就是分內的事兒。”“好吧好吧,隨你!你啊,這脾氣和你媽媽一樣倔。”提到媽媽,肖寒不吱聲了。媽媽的死,是她心裡永遠的痛。舒清自知失言,尷尬笑笑:“行了行了,回家吧。”回到家,肖寒將舒清安頓好後便將自己關在房間,研究起那把勺子來,她身前桌上的白紙上,草草地畫了幾個骨雕。骨雕,以骨頭為載體的雕刻藝術,這門技藝在國內從古代發展至今,製作手法較為古樸粗獷,多用於紀念祖先,選料一般是牛和駱駝的大腿骨為主。但是,王月家的那隻碗分明是人頭骨,而骨頭也並未泛黃,說明雕刻時間不長。還有,這些骨雕刀法很拙劣,毫無意境可言,看來是出自一個新人之手。在整個上海灘,肖寒並未關注過雕刻圈的事兒,但不管是法租界還是公共租界,從外地而來的各色人中,肯定不乏有這樣的手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