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坐在上座,風不語站在堂下。兩人略略寒暄了一句,瑞王便開口道:“小王方才聽聞日子府中不知好歹的奴才來叨擾了風大人,是小王治下不嚴,風大人勿怪。”豈止是治下不嚴,那奴才簡直已經到了狗仗人勢的地步。風不語皮笑肉不笑:“不敢不敢,隻是丟了東西心裡著急罷了。”“說起那扇子,還請風大人務必仔細查找。”“王爺這般重視,下官自當儘力。”“風大人忙著追捕不夜侯,照理說,小王是不該以這等瑣事打擾的。隻是那團扇乳母自從得了,就每日拿在手中把玩,愛不釋手,片刻也不離身,就仿佛是這官印對為官之人。所以啊,東西丟了其實不打緊,小王隻是怕有人拿了去冒充我瑞王府的人為非作歹。”原來,秋月白盜扇子,是為了冒充瑞王府的人獲取齊校尉的信任。這辦法,倒是聰明得很。“小王府裡的那些護院,小王也清楚,等閒人可逃不過他們的眼睛。所以,小王私下揣測,那賊人莫不是不夜侯?”“這,尚還沒有證據,下官也不好斷定。”“真的是不好斷定?還是這其中另有隱情?”這話一出,風不語登時冷下臉來,道:“王爺此話是何意?難不成這一趟是專程來質問風不語與不夜侯串通一氣?”瑞王隻是微微笑了一笑,道:“風大人莫要動怒,小王也不過是照章辦事而已。”能讓瑞王照章辦事的,天底下唯有一個人,那就是聖上。“那麼,王爺是否需要下官同王爺一同前往對質?”“這倒是不必了。”瑞王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忽然笑道:“風大人,從前的事情,提起來對誰都沒有好處。”“從前的事情?”風不語故作不懂,“下官不懂,王爺指的是什麼事?”這話說完,瑞王的目光從扳指上挪到了風不語的臉上。風不語也坦然直視著瑞王,四目相對,絲毫沒有躲開的意思。末了,瑞王大笑起來:“都說藏劍館的鐵麵神捕剛正不阿,如今一見,果然,果然。”風不語的臉上也緩緩浮現出微笑:“王爺過獎了。”沉吟了一下,瑞王道:“既然來這一趟,小王就將這件事也一並知會風大人吧,也好讓大人有個準備。”“王爺請說。”“明天皇後娘娘將駕臨東山祈福。隻因這一趟為的乃是自己父親身體安康,並非國事,興師動眾太勞民傷財,所以奏請聖上,輕裝簡從。”“王爺之意,可是想從藏劍館抽調人手護衛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已經請了聖上的旨意,一會兒旨意就會到風大人麵前。”瑞王用手撥弄著扳指,又笑道:“皇後娘娘貴為國母,不可有半點閃失。聖上的意思,是讓風大人且停了追捕不夜侯的事,親自走一趟。”“不敢動問王爺,何時啟程?”瑞王彆有深意地笑道:“一個時辰之後。”送了瑞王離開,果然跟著聖旨就到了。接旨之後,風不語負手在廊下踱步。這事來得突然,瑞王一定是猜到了秋月白盜扇的意圖。如此一來,帝妃陵成了陷阱,秋月白成了陷阱中的困獸。瑞王既然已經懷疑他與秋月白的關係,那現在著人去通知秋月白,很容易被瑞王抓住把柄,屆時秋月白失了他這個在朝廷裡的傀儡,想翻案就更難了。可放任秋月白身陷陷阱而袖手旁觀,他亦做不到。真是進退兩難的境地啊。轉眼五月初九已到,齊校尉果然給所有的工匠都放假一天。他才走到先淑妃的陵裡,就看見秋月白坐在裡麵的石頭上,手裡晃著那把黃金骨的團扇。齊校尉趕緊迎上去,陪笑道:“姑奶奶不是回京城了?”秋月白笑道:“半路上想起來還有件事沒做,就折回來了。”“姑奶奶忘了什麼,吩咐小的一聲就是,何必親自跑這一趟呢?”齊校尉撩起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秋月白站起來,在陵裡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一堵牆前。前殿看不出蹊蹺,一眼就能從入口看到裡麵,實在沒什麼能藏東西的地方。但是,繞過前殿的牆,後麵還有一個入口通向後殿。“這事兒還真得我親自跑一趟才行。”秋月白大步走過去,一把揪住齊校尉的衣領,拖著他來到後殿的入口,“開門。”入口處是兩扇石門,門下的石縫裡還殘留著發黑的血跡。這門後若非有機關,就是有專門守著的人。齊校尉明知一旦開門就是死,哪裡有膽子去開門?兩腿一軟跪在地上,渾身發抖。隻聽身後的秋月白疑惑地“嗯”了一聲,繼而抬腳踹在齊校尉後脊背上。齊校尉仿佛一個肉球,直接撞在了門上。門被撞開,齊校尉兩隻手抱著頭大叫一聲,嚇得昏死過去。秋月白站在門口往兩邊瞧了一瞧,並沒有人埋伏著。原本這門上有一道機簧,一旦開門,便會落下刀來,人若不防就會被砍中。可現在,這機簧被人破壞了,所以齊校尉才撿了一條命。再向裡麵看,除了昏死的齊校尉之外,還橫七豎八躺了五六十號人,看穿著都是工匠。七竅流血,看樣子是中了毒。秋月白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屍體前蹲下,拔了銀釵分彆在屍體的咽喉,肺部和腹部刺了一下,拎起銀釵端詳了一下。這毒大概是下在飯裡的,好惡毒的手法,竟要將這些人趕儘殺絕。站起身來,秋月白這才細細看了一遍後殿裡的陳設。有熔鐵的爐子,打鐵的器具,牆邊上還靠著剛打完的兵器。後殿最裡麵還有一扇門,秋月白心裡揣測應該是放先淑妃棺槨的地方。門口懸著一塊巨石,入葬之後落下就會與外界隔絕。將周圍情形大概記在心裡,秋月白將齊校尉拖到後殿最中央的甬道上,自己則坐在後殿裡麵那扇門前。雖說沒了人證,但這些私鑄的兵器是在先淑妃的陵裡發現的。而淑妃又是瑞王的生母,這陵寢也是瑞王奏請了聖上親自監修的。無論如何,瑞王此番都脫不了乾係。外殿有腳步聲,整齊劃一,落地鏗鏘有力。風不語調了守軍一起來,是打算讓這事情鬨大?秋月白站起身,才要舉步,忽然又停住。進來的人身著的乃是京畿軍的鎧甲,手裡握著強弓,在門口分了兩排,前排蹲後排站。每一個人的弓上都搭了箭,對準了裡麵的秋月白和齊校尉。秋月白皺眉,盯著門口的人。他穿著金絲繡龍的錦袍,頭上戴著金冠,一隻手放在腰間,拇指上帶了一枚玉扳指。“瑞王?”秋月白語氣中的驚訝是顯而易見的。原本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是風不語。“原來你就是不夜侯。風大人臨時有事,於是托小王帶人來此。”“你說,是風不語讓你來的?”秋月白心中一沉。難道,她錯看了風不語?見她沉吟,瑞王笑道:“他是捕頭,這是他分內之事。”“抓捕不夜侯歸案乃是大功一件,他竟舍得讓給你?嗬,連藏劍館的鐵麵神捕都如此巴結王爺,看來王爺在朝中的勢力不可小覷啊。”“小王來此是為了查抄私鑄兵器窩點,將一眾逆太子殘黨就地正法。”瑞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至於誅殺不夜侯的功勞,仍舊是風大人的。”秋月白微微一笑道:“誅殺?看來,今日我要命喪於此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就請王爺指一條活路,如何?”“不夜侯也貪生怕死?”“命隻有一條。”說著,秋月白雙手平攤在身前,空門暴露在弓箭之下,示意自己願意和談。瑞王一抬手,身邊弓箭手收了弓,身後早有帶刀的侍衛衝進來,兩個人將齊校尉拖出去,剩下的將秋月白團團圍住。刀皆是微微出鞘,秋月白隻當沒有看見。瑞王從門口慢慢走過來,路過一具屍體時,笑道:“可惜啊,死人不會開口。”“所以,活人的價值更大。”秋月白說著,一麵留心觀察周圍。這些侍衛都身手敏捷,相互之間配合默契。每個人刀柄的方向都微有不同。一旦秋月白有所行動,他們能夠在眨眼之間將她進退之路全部封死。等閒不會用到這樣的人,他們受過專門訓練,就是為了對付不夜侯這樣的江湖人。瑞王的心思的確縝密。瑞王站在侍衛身後不遠的位置,與秋月白四目相對。“活人之所以價值大,是因為知道該說什麼。”“王爺在我來之前將這裡的人毒死,是怕泄了秘密。而今對我留而不殺,是為了讓我在聖上麵前作證,這地方的確是逆太子餘孽的窩點,他們意圖給逆太子報仇。”“聰明。”“隻是,聖上為何要相信一個江湖刺客的話?”“因為你並非隻是一個江湖刺客。”秋月白聞言,心裡一驚,原來她的身份瑞王已經知道。逆太子的女兒出現在私鑄兵器的窩點,這件事隻聽著就是個大案。拿自己私鑄兵器的地方,換她的性命。既能斬草除根又坐實了當年的太子謀逆,瑞王這步棋走得真是好。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兩隻手背在身後,看著瑞王笑道:“王爺這話,我倒是不懂了。”“小王本也不明白,不夜侯一個江湖人為什麼屢次三番地跟小王過不去。今日小王才知道,是舊日的冤仇。”瑞王的口吻帶著長輩對晚輩的慈愛,“沒人說過你眉眼間與你父母很像嗎?”秋月白冷笑:“他被當著天下人的麵剮了幾百刀,早已沒人記得他的樣子了。”“你放心,聖上一定記得。”“如此,最好。”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秋月白兩手一揮,一盒水粉脫手,同時身形迅速移動。漫天揚起的白色粉末將她白色的身影完全掩蓋,那些侍衛一隻手掩住口鼻,另一隻手刀已然出鞘。但秋月白早已經不在原地,她的手直取瑞王的咽喉。正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秋月白雙拳難敵四手,想要全身而退此是上策。隻需先出手擒住瑞王,其餘那些人投鼠忌器,便也就不足為慮了。但秋月白沒有料到,瑞王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竟也好身手。她的手被瑞王擋開,兩人拳腳來往之間,漸漸有平手的勢頭。秋月白看向那被粉塵眯了眼睛的侍衛,必須要速戰速決。既然一時擒不住他,那就隻好設法讓他身處險境,那些人忙於救主,趁亂脫身就是。打定了注意,秋月白且戰且退,將瑞王帶到了後殿最裡麵的門口。再向後退,就是安放棺槨的內室了。秋月白一把拉住瑞王手臂,轉步便要將他推入內室。哪知瑞王心裡早有了防備,借著秋月白的力道猛然一個側身,秋月白收力不及,向前踉蹌了一步。瑞王轉步繞到她身後,又補了一掌。秋月白重心不穩,一頭栽進了內室之中,沿著台階滾落在地上。待她站起來時,迎麵一把刀直飛下來,迫使她側身躲開。時機轉瞬即逝,腳下地動山搖,門口吊著巨石的繩子被人砍斷,巨石直落下來,光被迅速壓扁。眼前一黑,巨石將入口完全封閉,內室中伸手不見五指。秋月白握住隨身短刀,伏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