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獄建造的目的是成為天下最嚴密的牢房。既然是最嚴密的,當然不能有人知道它的構造,否則很容易找出破綻和弱點。當時監工的人,祖上曾給皇家修過陵寢,很清楚他們修建了這甕獄之後下場會如何。”“對外說的是重金放還,但我看過藏劍館的記載,那些人都消失了。”風不語恍然大悟道,“是他留了後路?”“甕獄的地下有一處排水暗渠經過,隻要在地板上稍做手腳,再牢牢記下整座城的暗渠路線,就能出來。當年,那些被關在甕獄中等死的工匠就是靠這種辦法逃走的。他們不敢回鄉,四散在了江湖上。”風不語歎道:“這麼多年,難得他們守口如瓶。”“監工立下規矩,留下後路逃出去是迫不得已,但決不允許將秘密泄露出去,助了那些十惡不赦之人。”說著,秋月白看著風不語笑,“剛好,監工與我師父是朋友,這秘密是他臨終時送我的禮物。可惜,再沒機會用了。”秋月白帶著血刀離開的時候,故意沒有將入口閉合。這一次之後,這離開甕獄的秘密就失去了價值,藏在甕獄下的暗道也會如同這秘密一樣不複存在。風不語會心一笑,“這足以抵過我丟失不夜侯的罪過了。”“那就好。”說著,秋月白看了看月影,“我該走了,再晚些就該有人以為我是出事了。”“這些時日,你留在吟醉坊養傷?”“說不準。可能會離開,順著溧水去找血刀說的地方。”“你自己?”風不語有些不放心,那是私鑄兵刃的地方,一定是重兵把守,她就算騰挪本事再好,終究也還是雙拳難敵四手。秋月白見他擔心,抿嘴笑道:“放心,這是賊贓,我當然會等著你這個官府的人到場。”沉吟了一下,她又笑道:“此番甕獄裡跑了不夜侯,皇帝老兒一定饒不了你,定會下旨令你追捕不夜侯。”“不錯。”風不語無可奈何地笑道。“奉旨緝拿逃犯,有這名頭在,那些守軍一定會放行。”風不語聞言,心中疑惑,她這話中的意思,似乎那地方是皇家的禁地。待要問她一問,轉念一想,她方才已經避開了這問題,便是不想回答的意思,自己又何必不識趣呢?“那我等你的消息。”“或許,不是我的。”“哦?”風不語不解。秋月白微微一笑,“或許會是一封官家文書。”風不語隻當秋月白說的官家文書不過是句玩笑,沒想到一個月之後,他居然真的收到了一封官家文書。這天,他正在藏劍館中翻看卷宗,耳朵裡聽著木林的嘮叨:“頭兒,你怎麼就不著急呢?你知不知道,整個藏劍館上下為了你全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了。隻有半年啊,頭兒,半年,六個月!聖上可就隻給你半年期限,讓你把不夜侯抓回來,這都過去一個月了。”風不語被嘮叨得煩了,放下手裡的卷宗起身就要走。木林一下子攔在麵前:“頭兒,你是不是知道該去哪兒抓不夜侯了?弟兄們早就準備好了。”“當然不知道。”風不語哭笑不得,“不夜侯才越獄沒多少日子,風聲正緊,換做是你,你會出來犯事兒嗎?”“不會。”木林搖搖頭。“你都不會,那不夜侯就更不會了。”風不語拍了一下木林的腦袋,“所以啊,小子,咱們現在隻能等著。”往外走了兩步,風不語忽然又站住,掉頭問木林:“上次那些屍體查得怎麼樣了?”木林見問,湊上來壓低聲音道:“是嚴皇後的人。”“你確定?”木林十分肯定地點頭。想不到嚴皇後真的牽扯進來了。不過,皇後嫡子早夭,在瑞王生母先淑妃病逝了之後,就養了瑞王在膝下,兩個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嚴皇後為瑞王除掉禍患也說得通。可惜又是死無對證,不然折了瑞王在後宮的靠山,倒也能讓他疼一疼。一麵想著,風不語一麵往出走,才到了大門口,就聽見有人在喧嚷。“你們藏劍館這麼不把我們王爺放在眼裡,這是以下犯上,大不敬。我們王爺心胸寬廣不追究,我們這些底下人豈能容你們這麼放肆?今天你們藏劍館必須說清楚這事兒。”“要是連瑞王都不追究,你算哪根蔥敢讓我們藏劍館給個說法?”門口的人氣不過,回了一句。“咳咳。”風不語在後麵咳了兩聲,免得那人氣頭上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惹麻煩。門口的人見風不語親自出來,忙退到一旁。“瑞王府丟了東西,按道理應該是去找京畿府衙。就是瑞王親自來,也一樣是這個道理。”風不語站在門口看著那個人,“還是說,瑞王讓你來的?”“我們王爺對奶娘極是敬重,奶娘的話就是王爺的話。”“哦,是瑞王爺的乳母讓你來的,婦道人家分不清京城裡這些官衙權責也是常有的事兒,我藏劍館就不追究了。”風不語點點頭,“說說看,丟了什麼東西。我讓人給你寫一份口供,你帶著去京畿衙門,也省得京兆尹大人費神。”“一把團扇。這差事京兆尹未必辦得了,風大人這麼推脫,往來耽誤了時間,咱們可都吃罪不起。”“你這話要是讓京兆尹大人聽了,賞你三十板子都算是打狗看主人了。”“我們瑞王府戒備森嚴,護院都是什麼樣的人風大人心裡也知道。這扇子就放在奶奶床頭上,結果,來偷東西的那個賊居然毫無聲響地給拿走了,院子裡那一幫子的護院竟誰都沒發現。就這身手,風大人,你覺得京兆尹大人真能抓得住這賊?”風不語聞言,麵上不動聲色,心中也有點納悶。瑞王府的護院請的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就是在大內高手的手底下,也能走百十來招。能從他們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偷東西,這人一定輕功不錯,不知道是不是他認識的那一個。如果是,她偷那扇子做什麼?“是什麼樣的扇子?”“一把黃金骨鑲七寶的團扇。”“丟了幾天了?”“十來二十天吧。”風不語點點頭,又問:“怎麼才想起來報官?”“這……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找了這麼許多天才想起來大概是丟了。”“哦?是嗎?”風不語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隻怕是因為什麼不方便的原因,不想讓官家知道這把扇子的存在吧?“風大人,這賊不是尋常人,就算我們去找了京兆尹,他也得來找你。”“這倒是,彆說是這麼個厲害的賊,就是平常的小偷小摸,京兆尹大人也沒少往這兒送。”門口的人小聲嘀咕。既然事情涉及到了秋月白,那麼就算瑞王府不想讓藏劍館插手,風不語也無論如何要把這事情攬在手裡。“好,這案子我接了。”風不語掉頭衝著裡麵大聲喊,“木林。”“哎,頭兒,什麼事兒?”木林撂下筆,一道煙似的從裡麵跑出來。“這是瑞王府裡來的,府裡丟了東西,請咱們查。你帶他去寫一份詳細的口供,記住,越詳細越好。”後半句風不語故意加重了語氣,意味深長地看著木林。這可是摸清瑞王府內部結構和守衛的好時候,能留下一份圖,也許以後用得上。木林心領神會地抱拳領命,帶著那人進了藏劍館。風不語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剛轉身要進去,就聽見街口有人叫:“風大人留步,風大人留步。”風不語回頭,見是一個差人模樣的人,風塵仆仆,麵帶倦容,這一路上大概是換馬不換人,跑了好幾天了。“風大人,小的是帝妃陵守衛軍齊校尉麾下的。”上前見了禮,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雙手遞給風不語,“這是齊校尉給您的,讓小的親手交給風大人。”是公文,卻差了心腹送來?風不語將信拿在手裡,立刻想起秋月白的話。拆開看,滿紙上都寫著齊校尉求著他趕緊去救命。再展開信裡另外一張折疊得整齊的紙,果然是不夜索命榜。那榜上寫著:五月初九,受托取齊大福性命,不夜侯。難道,瑞王私鑄兵刃的地方是在帝妃陵?親眼看著那封官家文書送出去了之後,秋月白坐在齊校尉府中正堂上,用力搖著手裡那把黃金骨的團扇。齊校尉垂手站在一旁,滿臉上除了畢恭畢敬就是惶恐不安。“姑奶奶,您說風大人他會來嗎?”秋月白看也不看齊校尉:“當然會,他是奉旨緝拿不夜侯,又不是為了來救你這條狗命。”“是是是。”齊校尉連聲答應著,一揮手,外麵有個侍女端了一個火漆木盤進來,放在桌子上。秋月白瞥了一眼裡麵的東西,各色首飾擺得整整齊齊,少說也值兩萬兩銀子。一個守陵的校尉,竟能有這麼厚的家底?大概是監守自盜,私底下取了陵寢裡陪葬的東西吧?“這是做什麼?難道王爺派的活兒沒乾好,怕我回去告狀?”秋月白故意冷笑兩聲,把玩著手裡的團扇。“姑奶奶說笑了,王爺派的活,小的可不敢馬虎。這個是小的孝敬姑奶奶的,要不是姑奶奶出了主意,讓小的發文書給風大人求救,隻怕小的這腦袋就要給不夜侯摘了。”“行,算你小子有眼力。”秋月白隨手撩起盤子邊上的紅布,把裡麵東西蓋住,把玩著手裡的團扇道,“放心,走奶媽這層關係算你聰明。你孝敬她老人家這麼好一個物件,她老人家喜歡,自然也不會虧待你了。”“哎,小的能有今天,全仰仗老祖宗和姑奶奶。”齊校尉堆下滿臉的肥肉,擠出諂媚的笑容,“以後小的一定多孝敬姑奶奶。”秋月白裝出一副十分受用的樣子點點頭,又道:“先不忙說以後,先解決了眼下的事兒。你幫風不語抓不夜侯,這功勞夠調個京官了。”“啊?我幫?嘿喲,姑奶奶您太看得起小的了。”齊校尉一聽這話,立刻露出滿臉的苦笑,“那不夜侯是什麼人?連甕獄都能逃出去,小的這點本事算個啥?”秋月白慢悠悠地晃著團扇,道:“才誇你聰明,你就犯糊塗。誰讓你去抓了?我的意思是,讓你把她引出來。”“啊?”齊校尉茫然地看著秋月白。“你想,她這次來是為了殺你對吧?那豈不是你在哪兒,不夜侯就在哪兒?”“是……是這樣。”“所以啊,隻有你能把她引到陷阱裡,讓她插翅難飛。不明白?哎呀,怎麼這麼笨呢?你想想,你這府裡能有幾個人能攔得住不夜侯?那不夜侯放倒這幾個人,再摘了你的腦袋不就是一瞬間的事兒?到時候就算風不語趕來了,你也死透了。人死如燈滅,再多好處也沒用。”齊校尉被她問得發暈,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似懂非懂地看著秋月白,全然沒了主意。“那姑奶奶,我,我該咋辦啊?”“很簡單。不夜侯再厲害也是一個人,你隻要調集了人手把你團團守住,她一時半會兒就到不了你麵前。”“這倒是,可,我這府裡就這麼點人啊。姑奶奶的意思是,讓我去調手底下那守陵的衛隊?”“放屁,私調守陵衛隊你有幾個腦袋?讓彆人知道了,王爺都保不住你。”秋月白從椅子上跳起來,劈頭抽了齊校尉一扇子,“他們是做什麼的?守陵的。他們不能離開,難道你還不能進去監工了?”齊校尉這時才如夢初醒,道:“對對對,這先淑妃的陵寢還沒完工,照常理我也得三天兩頭的去看看。”“所以,五月初九那天你給所有人工匠都放一天假,然後待在先淑妃的陵寢裡彆出來。讓守陵的衛隊嚴加防範,閒雜人等入皇陵殺無赦。這不就借了他們的手護了你的安危?等風不語一到,抓了不夜侯,他好意思不分你這個誘餌一點功勞?有了這個功勞在身上,王爺以後提拔你誰還能說出什麼來?”齊校尉細細想了想,高興得直拍大腿,連連對著秋月白道謝,又承諾事成之後再孝敬金銀萬兩。秋月白表麵點頭答應著,心裡暗笑果然名利動人心。現在正大光明進入先淑妃陵搜查的借口已經找好了,隻等著風不語到此,聯手翻出藏在先淑妃陵裡的秘密。人贓俱在,瑞王,你的死期到了。京中,藏劍館,風不語才寫好了奏章,與齊校尉送來的信一並封好。明天早朝交給聖上之後,他就可以立刻動身前往帝妃陵。雖然離著五月初九還有一段日子,但風不語不放心秋月白,想著還是早些見到她更好。京中往溧水方向,是順流而下,大約用不上五日也就到了。風不語正想著,門口的人來回報,說瑞王來了。昨天囂張跋扈的奴仆來報案,今天主子就親自登門?要是說瑞王來此是為了那偷竊案,風不語可不信。堂堂一個王爺,特地來藏劍館隻為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失竊案,也太勞師動眾了。不過人都到了門口,風不語也沒時間細細琢磨。隻得按下心中種種的猜疑,下堂到門口將瑞王迎進了藏劍館的大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