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血刀乃是溧水上一霸。自己憑本事聚集起一批人來,在溧水上往來縱橫。插手的生意從運送私鹽到殺人越貨,就沒有他不敢乾的事兒。溧水橫跨整個大殷版圖,大殷官家的水師都在沿海地界,處於下遊的水師也實在是不好管這中遊的禍害。於是,竟由著血刀慢慢發展壯大,甚至公然在溧水上設下關卡,向來往的商船收取過路費,連官府的船都不能幸免。風不語很清楚,血刀的水上功夫頂尖,在陸地上就差些。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還沒到船上之前動手。埋伏就設在官道旁的一片林子裡,樹葉將林子遮擋得密不透風。風不語帶去的全部都是藏劍館的好手,十五人相互配合得天衣無縫。血刀看了看周圍這些拿著鐵鉤的人,再看看眼前站著的風不語,冷笑道:“藏劍館管得還挺寬啊。”風不語拿著劍抱著手臂笑道:“不瞞你說,違了大殷律法的人都歸我們藏劍館負責,是很寬。”“我在路上走,也礙著你們藏劍館了?”“這倒是沒有。”“那你現在這是什麼意思?”“一旦你下水就礙著了,所以,現在這算防患於未然。”“哼,就憑你們幾個想攔住老子?”“不,我們不是想攔住你。”風不語向後退了一步,“而是,活捉。”話音才落,周圍那十五個人瞬間一齊出手。十五條鐵鏈飛出,十五隻鉤子分彆去搭血刀的四肢。血刀翻身躲過,才站穩,一抬頭,風不語的劍已經出鞘。光從血刀眼前一閃而過,血刀忙接下這一招,劍尖抵在他手中的刀背上,兩人各自後退數步。但風不語這一招乃是聲東擊西,那十五個鐵鉤早已經等在血刀落腳的地方。鐵鉤相互搭在一起形成一個鐵網,移步換形之間,將血刀完全纏繞在鐵網之中,又有兩條鐵鏈拴住血刀的雙手。十五個人一齊用力,生生將血刀扯倒在地,一時間動彈不得。風不語收了劍走到血刀麵前,蹲下身道:“不錯,這一網下去收獲頗豐。”“你他娘把老子放開,以多勝寡算什麼好漢?”“好漢?血刀,這是我藏劍館的公事。”風不語耐心地給他解釋,“既然公事,講的就是王法。所以,抓到你就行了,不在乎那麼多。”說著,他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一隻手掐住血刀的下頜,把瓶子裡的藥全數倒進血刀嘴裡。做完這些,看著血刀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風不語站起身道:“抬回去,下甕獄。”血刀被抬走,風不語的目光掃過他剛站著的地方。那兒放著一個包裹,上麵的結已經有些散了,露出裡麵一截衣服,是一件白色的毛皮鬥篷。兩個人都是往北走?風不語在腦子裡將溧水途徑的地方過了一過,翻身上馬奔回藏劍館。“木林,地圖。”木林連忙將地圖拿來,給風不語鋪在桌子上。風不語的手沿著溧水沿線一路往北,最終停留在凜城的標注上。“木林,備馬,我要出去一趟。”“頭兒你才回來,又去哪兒啊?”“凜城。”這就是他們最終要去的地方,而且不夜侯也一定在這裡。因為那兒有一個絕好的銷贓地點,金悅賭坊。金悅賭坊存在了十數年,從沒有人知道它的具體位置,隻知道是在這片雪原之中,可具體這麼個路徑來回,卻是半點消息也無。出入賭坊的客人都是乘坐一艘畫舫穿行於雪原之上。曾有人試圖追蹤那畫舫的痕跡,先後有數十位身手了得的人或是受人之托,或是自己好奇心盛,潛入雪原追查金悅賭坊的下落。他們來曆不同,去的時間不同,手段也不同,唯有結果相同。他們的屍體出現在雪原邊沿,已經凍成了冰雕。賭坊的老板鄧白水自然也就成了江湖上談之色變,萬萬惹不得的人物。秋月白在金悅賭坊中廝混了有半月的時間,輸出去的銀子幾乎頂得上凜城一整年的稅賦,出手之闊綽,引得賭坊主人鄧白水親自到前院來看她。“就是那位姑娘。”管家給鄧白水指了方向。此時,秋月白正在隨處溜達,手裡把玩著一塊橢圓形的石頭。那石頭白中隱約透著幾分幽藍,仿佛一個蛋麵,光滑無瑕疵。鄧白水那一雙眼睛可是見多了寶貝的,就算隔著老遠,隻拿眼睛這麼一瞄,就知道是個絕頂的好物件。“月白石?真是少見的東西。”鄧白水用手指敲著欄杆,片刻之後對管家道,“請這位姑娘後院說話。”管家應聲,又道:“那邊來人了,正在密室裡等您。”鄧白水眉頭一皺,“這不早不晚,又不是交貨的時候,派人來乾什麼?”“那人隻說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請您務必儘快與他見麵。”“恐怕跟虎頭山招惹了不夜侯的事有關。”鄧白水沉吟片刻,對管家道,“我去見他,你留下那位姑娘。”“是。”管家領命離開,鄧白水自轉身往後院而去。樓下,秋月白餘光裡瞥見管家從二樓下來,穿過人群朝自己走過來,心中微微一笑,花了這麼多銀子,甚至用上了月白石,總算是讓魚上鉤了。“恭喜姑娘發財。”管家對秋月白作揖。秋月白笑,“這話我該對貴東家說才是,每次我都滿載而來,空手而歸,哪兒來的發財呢?”管家乾笑了兩聲道:“我們東家見姑娘賭運亨通,想請姑娘後院一見,親自與您賭一局,也算交個朋友。不知姑娘可賞臉?”“好。”秋月白點頭應允,正要舉步時,見旁邊一個賭客帶著滿滿一盤子的籌碼離開了賭桌,往門外走去。秋月白目送著他離開,笑道:“一個籌碼一百兩,這位仁兄隻今天贏的銀子,就夠把外麵那艘畫舫壓沉了。”“姑娘玩笑了。”管家賠笑。“雖說每日裡來往的客人有輸有贏,可加起來銀子也不少,這畫舫竟然沒有沉,也真是稀奇事兒。哎,管家,你們這畫舫是從哪兒訂來的?趕明兒我也弄一個去。”管家隻當她閒聊,並未多想,道:“這畫舫倒也沒什麼奇特的。隻是客人帶著幾大箱子金銀趕路,既不方便也不安全,我們賭坊為了客人著想,就一律都換成銀票,方便各位客人攜帶。”“哦?如此倒也真是想得周到。”秋月白一笑而已,這話茬就算是過去了。金悅賭坊隻收金銀珠寶,隻給銀票。收的是真金白銀,放出去的是真假參半的銀票。這一進一出,國庫的錢都進了這金悅賭坊裡。無奸不商,這話可真是沒錯。秋月白一麵想著,一麵跟著管家穿過長廊來到金悅賭坊的後院。整個金悅賭坊建在雪原溫泉之上,每一間屋子,每一處庭院都是漂浮在水麵上的,水下建有巨大的機械連接著各處,控製著整個金悅賭坊的布局。所以,沒有人知道金悅賭坊的門路到底是什麼樣的,因為這裡的道路房屋假山巨石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管家帶著秋月白停在一處寬闊的湖邊,指著湖心的小亭子對秋月白道:“掌櫃的在那亭子裡等候姑娘。”秋月白將周圍打量了一下,亭子距岸邊少說也有二三百丈,中間除了亭子周圍的蓮花葉之外什麼落腳點都沒有,唯一鏈接亭子與湖岸的是一座九曲長橋,寬隻容一人通過。真是個殺人越貨的好地方。隻需要派人守住在亭子那端的橋頭,她就完全斷了退路。事已至此,不容秋月白不向前走。她謝過管家,沿著九曲長橋一路走到湖心的亭子。裡麵空無一人,隻有一張石桌,兩把石凳。秋月白心中生疑,正轉身要走,就看見九曲橋上有人緩步走過來,後麵跟著管家。兩個人看著雖然是緩步,但隻片刻就到了秋月白的麵前。“秋姑娘,在下俗事纏身,怠慢了。”鄧白水抱拳當胸,堆下一副和善笑容來,“姑娘對我這小小的賭坊還算滿意吧?”開口便能叫得出她的姓氏,這人想必對她的身份也已經知曉。果然是有錢能通神,這樣隱秘的消息也買得到。秋月白笑道:“滿意,有誰會對江湖第一銷金窟不滿意呢?”“那就好。我們生意人最怕的就是得罪客人,哎呀,那可是頭疼的大事兒啊。”秋月白聽聞這話,在心裡失笑。這鄧白水所說的頭疼大事兒,大概是要花一小筆銀子要了對方的腦袋吧?“以金悅賭坊在江湖上的名頭,來找茬與來找死無異。”“哦?原來秋姑娘也知道這個?”鄧白水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來,“不過,要是怕死,不夜侯的名頭在江湖上也就立不起了。我說的沒錯吧,秋姑娘?”秋月白低頭看了一眼被自己夾在兩指之間的月白石,故作無奈地笑道:“鄧老板可真是好眼光。”“我隻是沒想到,不夜侯也好這個。”“在江湖上走的,哪有人不是賭徒?隻不過賭注是自己的命而已。尤其是我們這種刺客,接了人家的銀子,當然就得給人家消災。”秋月白嘴裡說著話,將手裡的月白石拋起,又穩穩地接住。“不知不夜侯這一次是接了誰家的銀子?”“這可不能說,一行有一行的規矩。”秋月白一伸手將月白石放在桌子上。“那麼,我就與秋姑娘賭一局,如何?”鄧白水把眼睛從月白石上移開,看著秋月白道。秋月白聞言笑道:“看來,相比於這塊絕世少有的月白石,鄧老板更關心這出銀子的人。”“這是自然,既然有人惦記著我脖子上的這顆人頭,那麼我自然也該禮尚往來。”“鄧老板今日平安,之後便也就平安。”秋月白微笑,“連不夜侯都折戟的單子,不會再有人接。”“那麼,這一局秋姑娘想賭什麼?”看鄧白水神色,顯然是胸有成竹。他是賭桌上混了一輩子的人,這樣的方法當然比直接動手更讓他有贏得信心。也好,能不動手,她也少了很多麻煩事兒。秋月白想了想,道:“一個去向。”“什麼去向?”秋月白失笑,“鄧掌櫃何必裝傻呢?你連我的身份都能知道,會不知道我為何來此?”鄧白水想也沒想,立刻道:“好,依姑娘所言。”管家自去準備東西,片刻之後,端了一盤金珠送到亭子裡。鄧白水對秋月白道:“咱們今天賭這盤珠子。”秋月白看了一眼那盤子裡堆得小山一樣的金珠,問道:“怎麼個賭法?”“你我數一數這一盤之中有多少顆金珠。”說著,鄧白水一揮手,隻見管家抄起桌上金珠,腳踏欄杆,縱身躍起,落在水麵之上。秋月白忙跟著起身到了欄杆旁,看著管家在水麵上如履平地,一麵疾走,一麵揚手將整盤珠子撒向水中。在亭子周圍繞了一圈之後,腳點在荷葉之上,借力再度騰空,穩穩地落在亭外。秋月白暗暗記在心裡,回頭待要去數那珠子時,哪裡還來得及?漫天如同下了一場金色冰雹一般,隻聽得水麵此起彼伏的水花聲。再看一旁的鄧白水,閉目凝神,似乎在細細地數著那些落下的金珠。正經的手段贏恐怕是沒有什麼指望了。秋月白暗自歎了口氣,瞥了一眼同樣注視池塘的管家,倏然間將手伸出亭外複又收回來。待到所有的金珠都已經落下,周圍歸於一片寧靜時,鄧白水睜開眼睛,看著仍舊站在欄杆旁的秋月白。“三千五百二十一顆,一顆不多,一顆不少。”鄧白水說得自信滿滿,隻是話已出口,便看見管家的臉色陡然一變。鄧白水心裡一沉,已經知道他數錯了。但這本事乃是他大半輩子在賭桌上磨出來的,他數錯,秋月白未必就對,仍舊是平手。“三千五百二十二顆,一顆不多,一顆不少。”秋月白握著手裡的金珠,看著管家,“可對嗎?”管家看著鄧白水,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我輸了。”鄧白水歎氣,“想不到我竟會輸給一個小丫頭。”“竟認了?”秋月白訝然,鄧白水沒耍賴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一行有一行的規矩。”鄧白水像是受了侮辱一樣,立刻反駁。秋月白揚了眉毛一笑,“那麼,願賭服輸吧。”鄧白水看了管家一眼,管家會意,自去橋頭守著。秋月白看在眼裡,隻是不作聲。鄧白水道:“秋姑娘,這話出我口入你耳,再無旁人知曉。”秋月白道:“掌櫃的放心,我不會傳出去。”“姑娘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鄧白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姑娘應該清楚,對於一個死人來說,知道什麼其實並不重要。”秋月白微微一笑,“打從我進來開始,鄧掌櫃就沒打算讓我活著出去吧?”“那月白石是頂好的物件,我當然不舍得。隻不過,我是個商人,不做殺人越貨的買賣。”鄧白水用兩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猛然間秋月白耳畔破空聲響起,她不及細想,忙閃身躲開。箭從她眼前擦過沒入亭柱,秋月白縱身躍出亭子直奔橋頭,同時手中藏著的金珠順勢彈出。管家見金珠襲來,連忙閃身躲開。此時秋月白人早已經掠到眼前,一掌過去正中管家太陽穴。見管家倒地,鄧白水從亭子裡衝過來。他雖然長得圓潤,身法卻奇快,眨眼間就到了秋月白身後。秋月白忙停步,一個翻身從他頭上越過,腳才落地,緊接著後退三步。三支箭沿著她落腳的地方釘在橋麵的石頭裡,秋月白又被逼回了亭子中。一口氣尚未喘勻,耳邊破空聲又起,三支連環箭接連奔著她後心飛來,前麵鄧白水的掌風從側麵掃來,避無可避。難道,這箭傷與內傷,注定是要挨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