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卷:第8章 情深不壽(上)(1 / 1)

出塞曲 白玉京 2341 字 4天前

弄玉此時也顧不得臉上的傷痕未愈,急忙帶著鵑兒往淪沮觀中趕來。由於皇帝駕臨,淪沮觀早被羽林軍層層疊疊地包圍起來,他們的首領是任立政。任立政一見弄玉滿臉刀疤的模樣嚇了一跳,想也不想就伸手攔住了她:“君上在裡麵,你彆進去!”說著便對身邊的羽林軍厲聲命令道:“今日在這上林苑,除了君上,再也沒有人能出入這淪沮觀,聽到了嗎?”眾人看到弄玉,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聽從了任立政的命令,齊聲應道:“喏。”弄玉沒想到他還會為自己開脫,但情況緊急,她也顧不得跟任立政閒話:“讓我進去!”任立政還要阻止,弄玉打斷了他:“皇帝知道我還活著。他已經赦免我了,你不會不知道的。”任立政看著弄玉,有些愧疚地彆過眼去:“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你就彆牽扯進來了。此次,隻怕方夫人在劫難逃。”“李陵率兵抵禦匈奴,卻中了敵人埋伏,危在旦夕,你會去救他嗎?”弄玉反問道。“自然會去救!”任立政不假思索地回答,隨後他就明白了弄玉的意思。倘若方天河身陷囹圄,危在旦夕,她也會不顧自身安危,舍命去救方天河的。就在這一刹那間,他對弄玉的愧疚湧上心頭,她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強,也更加善良。他知道幫她的後果,可能會跟金日磾一樣被皇帝懲罰,但此刻他也顧不得了,叮囑道:“多加小心!”說著便一擺手,放弄玉進到了淪沮觀中。弄玉幾日不來,院子已經被清理乾淨了,東南角上那塊翻新的土地如今又新添了竹子做的矮籬笆,造型古樸而簡雅,看樣子是精心編製過的。方天河正站在綠樹濃蔭的杏樹下,扶著杏樹出神,皇帝卻站在門口,倚著門框,若有所思地看著方天河。兩人誰也沒有說話,院子裡靜悄悄的,直到弄玉進來才打破了這奇怪的沉默。方天河看到弄玉,笑道:“你怎麼來了?”弄玉見她臉上還是平日那種胸有成竹的淡然,心裡知道她是有辦法應付當前的困境的,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握著她的手說:“我想來看看你。”方天河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傻孩子。”弄玉一聽方天河這句寵溺的話,驀地想起慘遭橫禍的三姊,眼中不禁流下淚來。皇帝見到弄玉,吃了一驚,看到她那張因為疤痕而顯得醜陋的臉,眼神裡果然帶著嫌棄。“方天河,你把朕叫來,就是陪你在這裡出神嗎?你在信裡說,你沒有跟李季私通,陳皇後可以作證。陳皇後都已經去世多年了,你少拿她來騙朕!朕沒時間跟你耗!”方天河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道:“李季還沒有來,你急什麼?等他到了,你想要知道的,有關陳皇後的一切,我自然會全都告訴你。”皇帝知道方天河詭計多端,說不定此刻她心裡又在算計著什麼,冷笑道:“你跟李季私通,上一次朕念舊情,放你一條生路,沒想到你屢教不改!這次,你假借陳皇後之名,把朕找來,要是你的說法讓朕滿意還好。朕如果發現你暗地裡耍花槍,朕要將你……”“你愛過陳阿嬌嗎?”方天河見他咄咄逼人,絲毫不念舊情,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皇帝一聽“陳阿嬌”這個名字,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冷聲說道:“那是朕的事,與你無關!”“你是愛她的。”方天河嘴角一斜,冷冷地諷刺道,“可是你更愛自己!”說著,她便拉著弄玉往房中走。皇帝猶豫地叫住她:“你怎麼知道朕跟她的事?你……你到底是誰?”方天河緊緊盯著他,目光如刀,一字一句說道:“我不叫方天河!劉徹,我姓陳,單名一個懿字。”皇帝聽到這個名字後臉色大變,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身子一個趔趄,倚住門框,這才沒有讓自己摔倒。他不敢相信地看著方天河,失去了皇帝的威儀,由於激動,連說話都結巴起來:“你……懿兒?你是……你是懿兒?”方天河看著皇帝這吃驚的模樣,心中說不出的受用,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吧,姑丈?我就是陳阿嬌的侄女陳懿!”她這一聲“姑丈”徹底把皇帝打入了萬丈深淵。他從來沒有顧及過什麼倫理道德,隻要是他看上的女人,哪怕是他的堂姊侄女,他都寵幸過。但隻有陳懿不行。陳懿是阿嬌抱養的養女,而他曾經也把那個小女孩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他還記得當初阿嬌把她抱進宮裡的情形:那時候他跟阿嬌成婚多年,卻一直沒有孩子。阿嬌心焦得不得了,為了求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民間流傳一個偏方,說先抱養一個孩子,就能招子,於是她就把弟弟陳蟜小妾剛生產不久的一個孩子抱進了宮裡。她抱養陳懿之後,多多少少緩解了求子的焦慮。那時候衛子夫已經給他生下了衛長公主,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從出生起就被他寵愛,小小年紀養成了驕縱跋扈的脾氣,在未央宮裡橫行霸道,無人能管。陳懿比長公主年紀還小,但性格卻極其安靜,人又聰明伶俐,口齒清晰,說起話來比有些大人還要有見識,活脫脫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常常語出驚人,說出一些讓他眼前一亮的話。因此,他雖然冷落了阿嬌,卻非常喜歡陳懿,連她的名字都是他給取的。他對陳懿最後的印象是,他跟陳阿嬌大吵一架後,他氣衝衝地往外走,衣袍卻被人拽住了。陳懿眼睛哭得紅紅的,一雙大眼睛裡全是淚水,一眨眼,就有眼淚流出來,她拉住他的衣袍,奶聲奶氣地祈求道:“姑丈,不要走!”她是個倔強的小孩,哪怕摔倒了,也會一聲不吭地爬起來,他從來沒有見她哭過。那是他第一次見她流淚,看到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他的心登時就軟了,火氣也消了大半,抱起她來,柔聲哄道:“姑丈沒有生氣。現在我有事要去辦,你乖乖等著,等我辦完事,就回來。”後來,他廢了陳阿嬌的皇後之位,再也沒有誰能牽製他了。他隻覺得揚眉吐氣,順帶著也忘了當初那個拉著他,讓他不要走的小女孩。方天河看著他,目光堅定,聲音纏綿:“姑丈,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了你很久,姑母也等了你很久。可直到她死,都沒有等到你。她臨死的時候,讓我去找你,倘若找到了,就替她問一句:彘兒,當初說好的金屋藏嬌還算不算數了?”“這不可能!你彆說了!”皇帝嘶吼著打斷了她,他根本無法接受眼前這個曾經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的女子,這個利用自己的寵愛,在朝堂上培養勢力的女子,竟然是當初自己抱在懷裡的,被自己當成親生女兒的陳懿。他接受不了這樣的亂倫。他還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寵幸她時,她流著眼淚求他放過自己。可他當時隻顧滿足自己的欲望,發泄欲火,根本就沒有多想。他根本不願意承認,是他強暴了她,把她拖到這亂倫的泥潭中來的。他還記得他在李夫人宮裡注意到她,是因為她清冷的氣質,跟那些眼巴巴渴望他能寵幸的女子截然不同。她很聰明,把合歡殿裡的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條,對他的問答也拿捏得很有分寸。李夫人曾經暗示過要讓方天河來頂她的缺,想把她送到他的床上。他暗中留意了她一段時間,除了樣貌差點兒,論起聰明才智,的確是牽製皇後的最佳人選,便同意了李夫人的要求。隻是她在他跟前一直都是淡淡的,絲毫沒有彆的女人眼神中那赤裸裸的欲望,他竟然拿不準她對自己的態度,反而勾起了他極大的興趣。有一天他去李夫人的合歡殿,正值中午,殿中的宮人以為皇帝這時候不會來,都悄悄出去了,大殿中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他一路走到後院,卻看到她正跟李季坐在廊下的台階上。她懷裡抱著一捧芍藥花,側臉看著李季侃侃而談。說到有趣處,李季故意做出誇張的動作,引得她笑了起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方天河笑,還是在彆的男人麵前,他看到這笑容隻覺得十分刺眼,心中惱怒,似乎是有什麼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一樣。於是第二天,他便在合歡殿中寵幸了她。她拚命掙紮,可是她越是掙紮,他就越篤定她心裡有了彆人,就越發惱怒,動作也越粗魯。他還記得她在他身下流的那些眼淚。“我一直在想法子接近你,可是我沒有想到最後卻是用這樣的方式。劉徹,我接近你的代價,是得先交出我的童貞,做你的女人。”“所有人都以為我進宮是為了成為你的女人,連李季都罵我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可我不是,我不是為了當你的女人才來的!我隻是想像小時候那樣留在你身邊。你說過,會留在我和姑母身邊的……”說到這裡,方天河眼裡已經帶了淚光。皇帝看著她泫然欲泣,心中悔恨交加,伸手就將她扯入懷中,痛心地說道:“那時候,就是我在寵幸……你的時候,你怎麼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果你那時候說了,我就不會……”方天河忽然笑了起來,眼中卻是說不出的悲傷失望:“起初我千方百計地接近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然而我越是接近你,就越清楚了你的脾氣。我知道,就算這時候,我告訴你我是陳懿,也於事無補。你根本不會因為我是陳懿,就對我手下留情的。”“朕不是那麼絕情的人!”皇帝見她如此看待自己,心中不禁有些惱火,辯解道,“朕就算再絕情,也不會這樣對你!”“是嗎?”方天河在他懷裡,仰頭看著他,輕聲說道,“可是你對姑母卻做出了這世上最絕情的事!”一提到陳阿嬌,皇帝理虧,不說話了。沒錯,當初的確是他虧欠了阿嬌,他明知道她是無辜的,但是這是鏟除館陶長公主勢力的絕佳機會,他不可能放棄,這才無視她的苦苦哀求,對她下了手。他跟阿嬌是少年愛侶,阿嬌雖然刁蠻任性,卻也通情達理,明白朝堂局勢被母親館陶長公主和外祖母竇太皇太後控製,她一次次在長公主和太皇太後麵前維護他,不知道為他擋去了多少明槍暗箭。他感激她,可也越來越反感她,因為她的庇護,更反襯出他的懦弱,他非常痛恨自己的無能。後來,厭惡占了上風,他甚至後悔立她為後。他討厭她的任性,討厭她的無理取鬨、胡攪蠻纏,討厭她的強勢、咄咄逼人。那時候,在她身邊,他覺得連呼吸都是不痛快的。他千方百計想要逃離她。直到他遇到了柔情似水的衛子夫,那女子溫良無害,柔順得像是一隻無辜的小白兔,可以握在手心裡寵愛,也可以隨意擺布,她跟陳阿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因為衛子夫,阿嬌一次次跟他鬨,起初看著她被氣哭,他還會心疼。哭的次數多了以後,他也就逐漸麻木了,再後來,兩人漸行漸遠。他借口她行巫蠱,挾媚道,趁機把她母親的人全都血洗了。處置了館陶長公主的人,他再也不需要她的保護,於是她連最後一點價值都沒有了,他便廢掉了她,把她從未央宮裡驅逐出去,讓她去長門宮居住。處置完這一切之後,他終於鬆了口氣。從此這天下真真切切屬於他了,他在朝堂上擁有無上的權威,在後宮也再無人能轄製他了。“當初有人告發陳皇後行巫蠱之事,你明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她並沒有詛咒你,更不屑詛咒衛子夫,她禱祝的不過是求神君保佑,讓你回心轉意。”“她對你一片癡情,你卻抓住她禱祝的把柄,硬說她詛咒你,血洗了陳氏在朝堂上的勢力,把她一並廢棄了。”“姑母是那麼高傲的一個人,從來沒有對人服過軟,可這一次,她卻服軟了。她向你解釋,可是你根本不聽,你甚至不再見她。”方天河抓著他的衣襟,恨恨地斥責道,“你明知道她是冤枉的!可你卻趁那個機會削弱了陳氏一族,這不是絕情是什麼?”她見皇帝想要反駁,不給他機會,繼續追問道:“如果那時候我表明了身份,你真的會放過我嗎?難道你不會疑心我是替陳氏族人報仇,這才故意接近你的嗎?”皇帝看著懷裡的人,忽然有些心虛。他不願意承認,這番話又說到了他的心裡。不錯,倘若那時候他知道了陳懿的身份,他不會放過她的。現在他對陳懿的悔恨和愧疚是因為自己強暴了她,害他背負了亂倫的罪名,把她拖進了宮廷鬥爭中才產生的。如果當日,他沒有對她做那些禽獸不如的事,他不會對她心懷愧疚,反而會疑心她處心積慮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如果那時候自己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隻怕……不但是她,連李夫人一家都會受到牽連。“可是後來,朕那麼寵愛你,也離不開你了,以你的聰明,慢慢告訴朕,朕未必會……”自己寵愛方天河的那段時間,一方麵確實是因為她對付皇後很有一套,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她很對他的脾氣,他是真心喜歡她的。以她的手段,向他吐露她的身世,未必是件難事。“我原本不打算對你說的。因為我想一輩子都做方天河!”方天河看著他,自嘲地笑了起來,可她越是笑得滿不在乎,皇帝的心就越跟著疼,“也許說起來很可笑。起初我不知道自己為何一定要接近你。後來我知道了。劉徹,我愛上你了……所以我想做一輩子方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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