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一直留在衛青房中,連藥也是在這裡吃的。一直等到衛青睡下,她才跟來接她的阿璟往自己住的院中來。走到院落門口,卻見衛伉正隨意地坐在台階上,還沒有近身就聞到了一陣濃烈的酒氣,看來他是喝了不少酒。他見阿璟攙扶著弄玉回來,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命令道:“阿璟你進去,我有話跟清縭說!”阿璟怕他發起酒瘋了,弄玉招架不住,便棄了弄玉,上來扶住衛伉東倒西歪的身子,笑道:“將軍,有什麼事?咱們先進屋。夜涼了,清縭的身子禁不住。”衛伉用力一推阿璟,喝道:“她連詔獄的酷刑都能扛得住,怕什麼夜涼!就在這裡說!”阿璟沒防備,被他用力一推,險些摔倒,一連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住。弄玉見阿璟自討沒趣兒,臉上有些氣惱,便淡淡地說道:“你先進去吧。我沒事。”阿璟雖然擔憂弄玉,但心裡也明白,弄玉是衛伉的女兒,他就算是再不堪,也不會對女兒下手,便聽了弄玉的話,先走了。現在院子裡就剩了他們兩個人。三月份的下旬,夜裡還是冷的,但夜風吹過,吹到人臉上又柔又軟,還帶著花的馥鬱、草的清新。月色也非常可愛,彎彎的一鉤,掛在半空,照得院中的花木都微微發白。院子裡的那一樹梨花,簡直像是融化到了月色之中,分不清哪裡是梨花,哪裡是月色。“我今天聽見皇後和父親的談話了。”衛伉被風一吹,清醒了許多,率先打破了沉默,“皇後答應放過你,是看在將死的父親和死去的霍去病麵子,跟我沒什麼關係。”弄玉看著他,他素日裡看向她總是充滿慈愛的眼睛裡,如今卻霧氣氤氳,有著不堪一擊的脆弱。“過去我一直都活在霍去病的影子裡,沒想到他都死了這麼多年了,我還是待在他的影子裡。”衛伉無奈地笑起來,笑容卻說不出的淒涼苦澀。“我第一次見你的母親,是在霍去病的府中。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我這輩子心裡再也容不下彆的女人了。可她卻是霍去病的女人。”“我表兄霍去病是個非常讓人討厭的人。從小父親就教導我們兄弟謙虛謹慎,待人要彬彬有禮。可霍去病卻不這樣,他性格張揚,桀驁不馴,恣意妄為,要多討厭就有多討厭。”“皇帝從小就把他養在身邊,名義上他是皇帝的侍從,但皇帝對他卻極其寵愛,簡直就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他十八歲跟我父親出征匈奴,一戰成名,名揚天下。我知道我父親為了打敗匈奴吃了多少苦,他一點兒苦都沒吃,不過是仗著皇帝喜歡他,就官拜大司馬,地位在我父親之上,憑什麼?”“他立下赫赫戰功,皇帝要賜他一座宅邸,他拒絕了,還說什麼‘匈奴未滅,何以為家?’他自己就愛上了一個匈奴女子,說這樣的話,不可笑嗎?”“可是就這麼討厭的一個人,你母親卻偏偏喜歡他。我知道就算她嫁給我,心裡始終也忘不掉霍去病。霍去病自殺前,曾經給她送來一封信,說想要見見她。我把那封信燒了,我不想讓你母親再去跟他見麵,可後來還是被你母親發現了。”“那時候你跟素素出生沒多久,嗷嗷待哺。我抱著你們求她,我說:‘月兒,你看看咱們的孩子,她們還都這麼小,你忍心讓孩子沒有沒有母親嗎?你就算不看我,你看在孩子的麵上,不要做傻事……’”衛伉說到這裡,仿佛又回到了無助絕望的那天,他卑微地懇求她活下去,哪怕從此以後她恨極了衛伉,不願意再見他,哪怕她怎麼折磨他,他都願意,隻是彆尋死,彆再丟下他。“可是你母親根本就不管你們。她用霍去病自刎的那把劍,轉眼就死在了我麵前。我抱著你們,苦苦哀求她,可我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這裡。”縱然過了那麼多年,一想到她當年自殺的場景,衛伉依然悲痛欲絕。“你不是疑惑我為何偏愛臨月嗎?因為我恨你和素素!我根本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原本不管你們是不是,我總會把你們當成親生女兒來看待。可是……”衛伉咬牙道,“可是,她給你們取的名字,是當日霍去病給她許下的諾言:海內清平日,結縭綢繆時。放馬南山歸,浣葛流素衣。”“不管你們是誰的孩子,在她心裡,你們的父親永遠都是霍去病,不是我衛伉!這讓我怎麼不恨!我恨霍去病,我也恨映月!我愛你們姊妹,可每次一見到你們就會想起,當日你們的母親對我有多絕情,這讓我怎麼能不恨!”弄玉看著衛伉矛盾糾結的表情,不想再去理會上一輩的恩恩怨怨,這一切都跟她沒有關係,不管衛伉是愛她也好,恨她也罷,都不重要,隻要她跟他們還有血緣上的羈絆,那她就能繼續把自己複仇的計劃實施下去。衛伉有衛伉的恨,她也有她的恨,每個人心中都有憤恨不平的事,誰不是照樣掙紮著活下去,不然還能怎麼樣呢?弄玉不再理會衛伉,朝著房中走去。衛伉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孱弱的身體,在月光之下,似乎就像一片沒有任何重量的梨花花瓣,被風一吹就能吹到天邊。她是他的女兒,他們父女原本該是天下最親密無間的人,可現在卻隔著山川河流,他站在這一端,弄玉站在那一端,那永遠也填不平的鴻溝天塹,讓他們父女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衛伉著著女兒的背影,流下了悔恨的淚水。弄玉不知道衛子夫跟皇帝說了什麼,皇帝對她是衛家女兒的事竟然也默認了,沒有再追究彆的事。也許皇帝跟衛子夫一樣,從一開始見到她,便從她那張酷似阿月的臉上發現了她身世的秘密。可能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裡的始終隻有她和方天河這些沒有經曆過那場慘禍的人。不過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又以新的身份活了下來,皇帝也放了她一馬。這是否就意味著,皇帝對她心裡還有幾分不舍呢?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她的母親,隻要他心裡還有彆的想法,她就得好好抓住這個機會,重新回到未央宮裡去。說到回宮,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方天河,想聽聽她的看法。自從那一夜衛伉在她麵前醉酒痛哭之後,也許是覺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兒,在自家女兒跟前哭得淚人一般太丟人,不再像以前一樣天天來看她,隔上四五天才露個麵,寒暄幾句。如此以來,弄玉倒得了極大的自由,她也能順利出府,偷偷去找方天河了。方天河這次沒有被關在長門宮,而是被關在了上林苑的淪沮觀中。上林苑雖說是皇家園林,是皇帝遊玩打獵之處,但由於占地麵積非常之大,平日裡練兵也在這裡舉行。另外苑中也設有紡織、冶鐵、製陶等手工作坊,苑中看管各處的人各司其職,做工換錢,由水衡都尉統一管理。皇帝雖然命令人嚴加看管方天河,衛皇後也派人監視,但這裡遠離宮廷,並沒有宮中那麼陰暗血腥。更何況大家天天有做不完的活兒,誰能時時刻刻盯著她,故而看管並不嚴格。又加上方天河的刻意收買,那些看守並沒有苛待她。她在這裡的生活,反而比在未央宮裡更加輕鬆愜意。弄玉第一次進淪沮觀的時候,竟然看見當日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正蹲在地上拔草,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方天河脫下了宮裡那些紛繁華麗的衣裳,穿著一身乾淨利索的短衣,頭發也隨意地束在腦後。乍一看去,跟村野田間的農家姑娘倒沒什麼區彆。在她身邊蹲著一個笑得痞痞的少年,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得意:“方天河,你說,咱們倆到底誰更聰明?”方天河把他往邊上一推,頗為不耐煩地說:“你聰明!你最聰明了!快滾到一邊去,你踩到我的菜了!”少年被她推倒在地,也不以為意,雙手撐著地又坐了起來,再次湊到方天河身邊,笑嘻嘻地問道:“既然我比你聰明,那你喜不喜歡我?”方天河滿手是泥,伸手扯住少年的耳朵,不顧少年疼得齜牙咧嘴,把他扯到自己麵前,惡狠狠地說道:“方鑒,你要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的耳朵揪下來燉湯!”方鑒被她扯得一個勁地吸氣,嘴裡依舊不依不饒,繼續嚷道:“我不過就是說出了你的心裡話,你發什麼火啊?方天河,你喜歡我就直說,我不會笑話你的!哎……疼,你輕點兒!”以前阿璟看到的方鑒都是少年老成的一個人,沒想到竟然還有如此頑皮的一麵,看到他跟方天河求饒,再也忍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方天河聽見笑聲,這才停住手,跟方鑒一起往門口張望,這才發現弄玉和阿璟不知何時來的,正站在門口,看他們兩個人拌嘴。弄玉走進來才發現,原來方天河蹲在地上並不是拔草,而是在采野菜。方鑒原本白膩的臉上被方天河抹了一臉的泥,耳朵也被揪紅了,甚是可愛。方天河看見弄玉走進來,也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問道:“你怎麼來了?”弄玉打量著眼前人,心中越來越詫異。她知道方天河是最愛乾淨的,她所在的地方必須纖塵不染,不然她就會渾身不自在,甚至發脾氣。可如今,她滿手的汙泥,竟然蹲在草叢裡采摘野菜,這絕對不像她能做出來的事。她原先在未央宮時瘦削的臉頰也胖了些,看上去肉肉的,比以前可愛了許多。而那一直蒼白沒有血色,得靠胭脂來遮蓋的臉頰,現在因為生氣,也透著紅暈。她現在整個人看上去都是生機勃勃的,她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女子,不再是未央宮裡那個權傾在握,卻冰冷決絕的女子了。“你變了!”弄玉緩緩地說道。方天河還沒有說話,方鑒忽然插話道:“是不是變漂亮了?”方天河被方鑒打斷了話,非常惱怒,抬手就彈向方鑒的額頭。方鑒疼得倒吸一口冷氣,跳著腳,指著方天河說:“過分了啊,從今天早上開始,你打我多少次了?”“不想挨打就快滾!”方天河看著他,冷冷地說道。“哎,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小爺這麼罩著你,你就這麼回報我嗎?”方鑒看了弄玉一眼,隨後低聲央求道,“天河,給我留點兒臉麵啦。我好歹也是個男人!”偏這話又被阿璟聽到了,阿璟忍不住再次笑出聲來。方鑒瞪了阿璟一眼,問道:“笑什麼笑?我們說的悄悄話,是你能聽的嗎?”弄玉看著方鑒,問道:“你為什麼沒有離開長安?我不是讓阿璟通知你離開了嗎?”說著她就把目光轉向了阿璟。阿璟見弄玉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急忙撇清關係,說道:“這事跟我無關,我早按照你的吩咐,給他足夠的盤纏,彆說離開長安,就算是去天涯海角都足夠了。”方鑒把胳膊搭在方天河的肩頭,將她摟在懷裡,擺擺手說道:“天河在這裡,我為什麼要走……呀!”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慘叫了一聲,就見方天河不急不緩地掙脫了他的懷抱,麵無表情地走進了屋內。方鑒的胳膊無力地垂下來,痛呼道:“鵑兒姊姊,救命!我胳膊斷了……”弄玉跟著方天河走進了她居住的房間,屋內的陳設非常簡單,一切都歸置得井井有條,打掃得也非常乾淨。方天河洗乾淨手,對弄玉說道:“你先坐。我得去做飯了,不然中午那小祖宗又得纏著我喊餓了!”弄玉知道方天河不習慣與彆人太過親密,然而如今對方鑒卻說不出的包容忍耐,心中疑惑:“你跟方鑒怎麼回事?”方天河把滑落的衣袖重新挽起來,露出雪白的胳膊,拿過菜籃子開始摘她挖的野菜,淡淡地說道:“雖然你讓人把方鑒打發了,但你們終究還是小看了他。他在公主府不過短短幾個月,就利用公主的權勢結交了幾個心腹,隨後他就一直在長安城附近埋伏著。後來打聽著我被關在上林苑,他就買通了看守我的人,找到了這裡。”“他找你做什麼?”方鑒是弄玉親自挑選的,她自然清楚方鑒的能力,利用衛長公主結交幾個人倒不成問題,但問題是,他為何會冒險留在長安,偷偷來見方天河?“你就當他少年心性,好奇貪玩罷了。他說非得要見一見改變他命運的人,要跟我比比看誰聰明。”說到這裡,方天河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似乎是拿那個頑皮的少年沒有絲毫辦法。“你還是小心一些吧,也許他接近你,是帶著什麼目的。萬一再遇上陰謀詭計,我落到這個下場,可沒有能力再去救你了……”她話說到一半,忽然看見方天河正看著她,神色古怪,便忍不住問道,“你看我做什麼?”“弄玉,你變了。”方天河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現在變得刻薄多疑,再也不信人與人之間還能真誠相待了。”弄玉聽了她這感傷的話,淡淡地笑道:“朋友會隨時背叛,就連骨肉相連的親人都會為了利益,相互殘殺。人與人之間還能真誠相待嗎?”她把李陵等人當成她的朋友,可他們卻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選擇犧牲她;她對韓城付出所有,可她一出事,他立即迎娶彆的女人自證清白;衛皇後是她的親人,卻從一見麵,在她懵懂無知的時候就想除掉她;衛伉是她的父親,卻因為她母親的原因猜忌她,甚至恨她……還有青璋和紅霞,竟然能為了夫家,給二哥的酒中投毒,害整個郭氏被滅族……揭開這些血淋淋的事實,總能看到人性的惡毒、殘忍、決絕,哪裡有什麼真誠善良可言?“我要回到未央宮裡去,方姊姊,你幫我。”弄玉心裡清楚,自己此次為何而來,方天河心中多半早就猜到了,因此也不再扭捏,開門見山地說出了來意。方天河停下手裡的活,眼神變得有些複雜,沒有說話。“我知道你培養的那些人還在,想要東山再起並不困難。而且在我進詔獄之前,皇帝已經打算扶植李廣利家族,我可以借他們家族的勢力跟衛氏抗衡。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我如何能順利打消皇帝的疑慮,回到未央宮裡去。”弄玉見方天河沒有反應,繼續說道,“難道說,你不想報仇了嗎?”“弄玉,報仇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我還愛著皇帝。我每日裡,盤算的都是如何算計他,打消他的猜忌,可我卻又不想利用他,每天都是矛盾掙紮中,過得實在辛苦。”“我不願意過那樣的生活了。如今在這淪沮觀,雖說過得清貧了些,卻是非常輕鬆自在。我這才知道,以往的事都是錯的。人生除了報仇,其實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弄玉細細咀嚼著她這兩句話,堅定地說道:“現在除了報仇,我已經無事可做了。我的家人無辜慘死,我一定要給他們報仇!”方天河歎了口氣,還沒有說話,忽然就聽見院子裡傳來了一陣爭吵之聲,確切來說,是兩個男人大聲對話的聲音。趾高氣揚的那一個是方鑒,另外一個竟然是……李季?李季為什麼會來這裡?弄玉疑惑地看向方天河,方天河有些挫敗地說道:“現在我被他們兩個糾纏,煩都煩死了!隻被方鑒纏著也就罷了,我向來也隻把他當成小孩子家頑皮。可是李季……”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抬頭問弄玉道:“當初沈渠誣陷我跟李季有染,其中便提到我跟他在長門宮幽會的事。可我在那裡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後來我想了想,唯一的可能便是我高燒那一晚。李季就是在那時去看過我,是不是?”“你對李季動心了。”弄玉觀察著她的神情,斷言道。“他虧欠了長公主太多,而且長公主又是那麼跋扈的人。我跟他終究是不成的。”方天河淡淡地說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彆再纏著方天河了,快滾!”李季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了進來。“這話該我對你說才是吧?”方鑒的聲音不急不緩地也飄進屋子裡,“你是怕我在這裡,方天河終有一天會喜歡上我,是不是?”“方鑒!”李季咬牙切齒地吼道,“我才不怕她會喜歡你。我是她的師傅,我們朝夕相處那麼多年,你算是什麼東西!”“朝夕相處那麼多年,她都沒有喜歡上你,你這也挺失敗的,還好意思拿出來說?”方鑒嘻嘻哈哈地諷刺他,隨後便炫耀似的說道,“我跟她認識的時間雖短,但是一見如故。就在昨天晚上,我還親了她呢!”“方鑒,我殺了你!”院子裡頓時響起了打鬥的聲音。方天河因為方鑒的那句話,也羞窘不已,怕他再說出更加不堪的話來,便走出門去,嗬斥道:“方鑒,你要再胡說八道,中午就彆想吃飯了!”方鑒一聽,急忙跑上來抱著方天河撒嬌,求她不要虐待自己。李季見他趁機又占方天河便宜,便上來扯他,三個人吵吵嚷嚷,鬨成一團。弄玉看著院子裡打鬨的三個人,沉思起來。以前在未央宮裡,方天河永遠都是冰冷絕情的,弄玉從來沒見過這麼生動活潑的方天河。比起以前,方天河顯然更喜歡現在的生活,要她來幫助自己,似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許自己今天來找她,是來錯了。既然她不願意回到那種勾心鬥角的生活中去,現在的生活似乎又過得不錯,那就讓她這樣活著吧。雖說方天河有能力自保,可以在這裡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但是她必須得幫方天河把所有可能威脅到她的隱患清除乾淨,比如公然來找方天河,現在跟方鑒爭風吃醋的李季。如今方天河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了,她不能再讓方天河出事。三人鬨了一會兒,方天河想起摘了一半的野菜,看看日頭,又該吃午飯了,便抽身進屋,打算做飯。李季和方鑒立即亦步亦趨地跟上去,生怕自己落後半步,方天河就會被情敵搶走了。方天河見自己多了兩條尾巴,又是氣惱,又是無奈,雙眼一瞪,指著東南角上的土地說道:“你們想吃午飯的,去給我把東南角上的荒草拔乾淨,再把土地翻一遍!跟進房來的,今天中午就彆想吃飯了!”李季和方鑒對視一眼,心裡都想著,自己倘若被方天河從餐桌上攆出去,可不就正好給對方接近她的機會了嗎?因而果然乖乖聽話,去找農具來翻土除草。弄玉見狀,便出聲招呼道:“李季,你來,我有話對你說。”從上次在椒房殿裡,弄玉救了李季,他們還沒有再見過麵,如今聽弄玉喊他,便走過來問道:“何事?”弄玉緊緊盯著他,聲音壓低了,卻依然堅決地說道:“你離開方天河。”“不可能!”李季想也不想就回絕了她。弄玉見他不肯,大怒道:“留在她身邊,你會害死她的!衛長公主和衛子夫不會放過她!現在她剛過了幾天安穩的日子,我不能再讓她出事了。”“我不會讓她死的。如果真的出了事,所有的罪責我會一力承擔。我不會退出的!”李季看了一眼蹲在牆角裡拔草的那個少年,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慌。方鑒是真的喜歡方天河,他在方天河身邊的時候,雖然看上去痞痞的,一副調戲良家婦女的模樣,但他看向方天河的眼神裡帶著堅定和溫柔的笑意。這種無意間流露出來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你如果執意要留在她身邊,那我隻能用自己的辦法讓你離開了。”弄玉看著李季淡淡地說道。李季聽著弄玉的口氣,她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卻讓人無端覺得毛骨悚然。“不,你彆讓我離開方天河!我虧欠她這麼多,如今,她好不容易從未央宮裡出來了,我要好好補償她!”李季著急地解釋道,“要不然你看這樣好不好,咱們做筆交易。以後你隻要用到我,我就會不遺餘力地幫你,你讓我留在她身邊——”“這不是能討價還價的事!”弄玉惱怒地打斷他,“我不能讓她死!你先去把長公主這個麻煩解決掉!否則,你彆怪我不念舊情!”自從李季答應了弄玉,先把長公主那裡安撫好之後,弄玉多日不去找方天河了。現在她想回宮,最大的問題是,先把臉上的刀疤祛除。皇帝當初選中她,也是看中了她的美貌,要是如今她以毀容後這副醜八怪的模樣出現在皇帝麵前,皇帝會要她才怪。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午後,鵑兒忽然出現在她的臥室裡。她一直隨身跟在方天河身邊保護她的安全,現在卻出現在衛府裡,弄玉第一眼看見她,就知道有大事發生了。鵑兒把她來的目的告訴了弄玉:李季被查出穢亂宮廷,跟方天河有染,皇帝一怒之下要把李季腰斬。而方天河得了消息之後,通過看守她的人給皇帝上書,去了一封信。皇帝接到她的信之後,竟然親自趕到了這座廢棄的宮殿中!現在皇帝正在淪沮觀中,鵑兒不知道方天河的用意,也不知道皇帝會如何處置方天河,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來請弄玉,讓弄玉快去救方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