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解憂就奉皇後的旨意出宮去衛府上探望長平侯衛青。解憂跟衛青閒聊了幾句,便從病房中出來了。衛府中的人不敢怠慢皇後身邊的人,便恭恭敬敬往正堂讓。解憂微笑著推辭道:“不必客氣,我在殿下身邊當差,也跟殿下一樣,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了。我看府上的花園修得十分氣派,我在園子裡隨便走走即可,也不用派人跟著,我一會兒走累了就回來。”府上的人見她平易近人,也就不好勉強,隨她去了,隻派一個小女奴在園外等著她。解憂在園子裡隨意閒逛,其時不過剛剛立春,花木未發,園子裡還是一片清冷疏離的寒冬景象,湖水也還結冰,尚未融化,實在沒有什麼可看的。解憂在園中走了一會兒,就倚靠著廊柱曬起太陽來。暖融融的陽光照在身上很舒坦,在陽光下時間久了,解憂覺得自己在這陽光中幾乎要暈暈乎乎睡著了,耳邊聽見有人問她:“你派人把我叫來,有什麼事?”解憂懶洋洋地睜開眼,就見趙臨月穿著一件緗黃繡纏綠流雲紋的短襦正站在她麵前。這緗黃的顏色,最是嬌嫩,在陽光底下一照,緞子閃爍著淡淡的光華,乍一看,讓人眼前一亮,倒像是春天裡剛剛抽出來的新葉子。解憂那點昏昏沉沉的睡意,倒被這衣裳的顏色給衝散了,讚歎道:“這顏色真好,猛一看去,還以為柳樹發芽了呢!”趙臨月嘴角似笑非笑:“你來找我不是看我衣裳的吧?”解憂道:“我今天來找你,有兩件事。第一件,是先給你道喜了。”說起她的婚事,趙臨月的眼角眉梢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口氣更加柔和:“那我就先謝過了。”解憂又問:“韓校尉呢?”提到韓城,趙臨月更是柔情蜜意,笑道:“他呀,他忙著呢!他正忙著抓捕長安城裡流竄的遊寇。”解憂笑道:“他不去邊塞防禦匈奴了嗎?”趙臨月心情甚好,笑著搖了搖頭:“我才不放他去邊塞那種地方呢。那裡又荒涼,又冷清,風沙還大,又有那麼些野蠻的匈奴人,怪怕人的。我要他在長安守著我,反正有我父親的庇護,他的前途是不必擔心的,將來還怕他沒有大官可以做嗎?說句誇海口的話,哪怕他想當丞相,我們也是可以辦到的!他又何必去邊塞受這份罪呢!”解憂看到趙臨月說起韓城那眉飛色舞的樣子,不期然就想起在摘星台那一夜,那個扶在欄杆旁的女子,說起韓城,眼睛也是亮如明星:“我要保護他。倘若前路荊棘擋路,我便為他披荊斬棘;倘若這世上儘是汙泥,那我便陷入泥潭,拚儘一生,護他一世清白。將來有一天,等你愛上這樣一個清清白白的人,你就會明白,寧可自己粉身碎骨,也絕不肯讓他沾惹半點塵埃。”想到她,解憂鼻子有些發酸,心中忍不住歎息:那個女子如此愛韓城,可她一出了事,韓城就娶了彆的女子,他到底有沒有愛過那個女子呢?他知不知道,那個女子對他的這片心意呢?趙臨月見解憂看著自己,怔怔地發呆,有些不耐煩地拍了她肩頭一下,問道:“你還有什麼正經事?你說有兩件事找我,另一件是什麼?”解憂被她一嚇,立刻就回過神來,正色道:“皇後殿下說了,這些天,你就不要對郭弄玉動刑了。”趙臨月聽到“郭弄玉”三個字,簡直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樣,臉往下一沉,冷冷地問道:“她的嘴硬得很,對她用刑,她還什麼都不說呢,更何況不用刑!”解憂笑著拉住她的手,說道:“衛將軍那一天去見殿下了,說郭弄玉原來是他的女兒,是衛家的姑娘!殿下哪裡能對自己家的孩子動手呢,這些天正想法子救她呢!殿下怕底下人不知道,先讓我來說一聲。如今,你再去廷尉府審問的時候,可要照看著她,彆再讓人給她用刑了!”趙臨月不說話,隻管冷笑。解憂又繼續嘖嘖感歎道:“你說這世上的事,還真是說不準。眼看著她就在劫難逃了,誰能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的身世,這可不是造化弄人?”趙臨月冷笑道:“不過是個賤婢的女兒,也值得皇後冒險?”解憂笑著拍拍趙臨月的肩膀,說道:“值不值得,也得皇後說了算!殿下吩咐我的話,我可給你帶到了。”說完又跟趙臨月閒談了幾句,就借口時間不早,要回宮了。今天的這一招借刀殺人,如果進行得順利,那就是一石二鳥:皇後明明就是要郭弄玉的命,可她劉解憂卻偏偏對趙臨月說皇後要救郭弄玉。原本趙臨月做的這一切都是要郭弄玉死,如今聽見皇後新的命令,她怎麼能不恨,她肯定會想辦法除掉郭弄玉。等郭弄玉出事之後,不管是衛伉、還是皇帝都會把這筆帳算在趙臨月頭上,都會出手對付趙臨月。這樣一來,正好滿足了皇後想要懲治趙臨月背叛的願望。而這件事,皇後不用動手,卻成為了最大的受益人,就算是追究下來,不管怎麼追查,都查不到皇後身上。隻是一想到那個女子,解憂心口就痛楚起來。郭弄玉,不是我要害你,如果我不這麼做,生不如死的人就是我,反正你也沒有什麼翻身的機會了,就當做好事,再幫我一次吧。劉解憂這一番話正好戳中了趙臨月的痛處,她聽見皇後要救那女人出來,還要恢複她衛氏女兒的身份,一旦讓她得逞,那現在她辛辛苦苦做的這一切不就白費了嗎?到時候,郭弄玉的身份必然會在她之上,韓城見她沒事,怎麼可能會老老實實跟自己成婚?她被憤怒和嫉妒衝昏了頭,根本不去考慮劉解憂這話的真假,乾脆先除掉郭弄玉才是!當天夜裡,詔獄忽然發生了一場猛烈的火災,當初劫走朱安世的那夥遊俠卷土重來,如法炮製,劫走了郭弄玉。氣得皇帝大發雷霆,把鹹宣、韓城等人狠狠罵了一頓,每人革除了三個月的俸祿。好在不久之後,梁王寫給皇帝報喜的奏疏就到了。在奏疏上,梁王說,多年來,他明察暗訪,終於掌握了洛陽郭氏與盜匪勾結的證據,他派兵將郭氏圍剿,郭氏四百一十二口人,儘數斬儘殺絕。匪首郭羽雖然逃走了,但他也飲了穿腸的毒酒,肯定是活不成了。皇帝之前就接到大臣彈劾梁王的奏疏,說梁王與郭氏勾結。誰能想到梁王能對郭氏下毒手呢?皇帝心裡卻十分清楚,這一定是因為梁王明白了朝廷。確切來說,是明白了皇帝要剿滅他們的決心,為了毀掉自己與郭氏勾結的證據,殺人滅口,這才對郭氏下了毒手。雖然說,按照皇帝的設想,是在除掉郭氏的時候,順帶著牽扯出一批人,比如說像梁王,把他們一起處置了。但這一次,他沒有費一點兒力氣,梁王就替他解決了心腹大患,他也樂見其成。至於梁王,想要收拾他,以後有的是機會。皇帝一高興,反倒把郭弄玉的事忘在了腦後。韓城聽說是遊俠把她救走了,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雖然以後,他們不可能再見麵,但隻要知道她還好好活著,他也就知足了。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騙過了皇帝和韓城,趙臨月心中十分得意。看著被她囚禁在密室裡,早已經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隻覺得甚是解氣。以前,她對郭弄玉不敢下死手,就怕萬一把她弄死了,皇帝追查下來,她擔負不起這個罪責。可是如今,詔獄起了一把火,她又放出話來是遊俠的人劫走了郭弄玉,再也不會有人疑心到她身上,就算把郭弄玉弄死了,她也不過像一條死狗一樣默默死去,再也不會有人來關心她。但在此之前,她卻一定要在郭弄玉身上發泄夠才行!“哎……”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拔出一把匕首,走到郭弄玉身邊。此時郭弄玉被她又牢牢捆綁了起來,頭歪向一側,身上到處都是傷口,血順著赤裸的雙腳流到地上,在地上彙成了一汪血泊,那紅豔豔的顏色,就像是夏天灼灼燃燒的石榴紅花。“他們都說你是衛家失散多年的女兒呢!”趙臨月邊說著,冰冷的刀鋒劃過弄玉的臉,弄玉蒼白的臉上立即添了一道豔紅的血痕,在腮邊凝成了一粒紅豆大小的血珠,血珠一顆接著一顆從她的臉上滾落到脖子裡。弄玉知道她假冒遊俠把自己劫出來就是為了折磨自己,便破罐破摔,不管趙臨月如何侮辱自己,她全都不會再往耳朵裡聽,可是聽到這話,她還是忍不住反駁:“你胡說!”趙臨月笑道:“我胡說嗎?那你就從來沒有疑心過,自己為何跟霍流素長得如此相像,被那麼多人錯認了嗎?”她跟流素從未謀麵,可是不管是李陵還是彆人都把她認錯過。起初她以為她隻是恰巧長得跟流素相像,可是……倘若不是恰巧,而是原本就如此呢?弄玉反問道:“你是說,我和流素是姊妹?”趙臨月觀察著她的表情,見她雖然虛弱到連呼吸都好像很費力,可依然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真實性,便感慨道:“說起來,我還是挺喜歡你這聰明伶俐的模樣。我長到這麼大,真正能跟我交鋒的人,原本也沒有幾個。我家裡的那些姊妹實在是太蠢了,韓城總以為我欺負她們,其實被他撞見的那一次,是我第一次欺負我那個姊姊。後來,我根本就不用出手,隻要我看誰不順眼,自然會不動聲色地收拾了她,事後也找不出一點兒痕跡來。”她看了弄玉一眼,繼續說道:“你除了流素這個姊妹,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姊姊呢!”弄玉疑惑地看著她,沒有說話。趙臨月笑吟吟地與她對視,一手摸著下巴故作沉思地問道:“如果咱們姊妹兩個從小一處長大,要是鬥起心智來,你說誰會贏呢,我的好妹妹?”弄玉雙目圓睜,不可置信地看著笑意盎然的趙臨月,聲音因為震驚有些顫抖:“你說什麼?”趙臨月手腕靈活轉動,又在弄玉臉上劃出來一道血痕,她吹著匕首上的血,抬眼去看弄玉:“知道我為何取名臨月嗎?”“因為你母親那個賤婢名字裡帶著了個‘月’字!”說完,刀光一閃,她又在弄玉臉上用力劃下一刀。“啊!”弄玉疼得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喊叫出聲來,但身體卻因為痛楚劇烈掙紮起來,帶動鐵鏈嘩啦啦作響,掩蓋了一陣細微的聲音。“你……”弄玉忍過一陣強烈的痛楚,大口喘息著,想要緩解疼痛帶來的窒息感,“你……不是!”“那個賤婢生了兩個女兒,卻偏偏在出生前就都取好了名字:海內清平日,結縭綢繆時。放馬南山歸,浣葛流素衣。”趙臨月伸手捏住弄玉的下巴,拿著刀子在她臉上比劃,“這名兒倒是取得大有意趣!憑什麼給我取名就叫什麼臨月,說什麼看著我,就想起阿月那個賤婢,那我母親呢?衛伉給我取這個名兒,不是侮辱我母親嗎!”“衛……清縭?”弄玉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第一次見衛伉的時候,衛伉看到她時,叫出來的那個名字,當時她隻當衛伉認錯了人。可如今她聽趙臨月說,她的名字是為了紀念那個阿月,而在父親口中,曾經出現過“映月”這個名字,兩處一對比,她驚恐地發現,也許……趙臨月沒想到她能叫出這個名字,玩味地笑道:“不錯。你就是衛伉的女兒,衛清縭。也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弄玉不管她在自己臉上比劃的那把刀子,問道:“你也是衛伉的女兒?”趙臨月眯著眼睛,用匕首從她的眼角一直劃到嘴角,她用的力道很輕,但那匕首吹毛斷發,哪怕隻是輕輕劃過,在弄玉的臉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她收回匕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乾脆地回道:“不錯!我也是衛伉的女兒。”“可是,既然你是衛伉的女兒,為什麼會……會姓趙?為什麼會在趙家長大?”弄玉這才明白為什麼趙破奴會如此寵愛這個女兒,她不是他們趙氏的骨肉,而是衛家的女兒啊!趙破奴早些年跟著衛青、霍去病征戰匈奴,才有了升官封侯的機會。他怎麼可能不對衛氏感恩戴德、投桃報李地去寵愛趙臨月?趙臨月聽了弄玉的問話,更是惱怒,絲毫不掩飾眼中的仇恨:“你知道我為何如此恨你,非要你死嗎?你母親搶走我母親的一切,如今你又來搶走我的一切,你讓我如何不恨你!”“我母親原本該是衛伉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因為她是匈奴人,身份不容於大漢,這才隱姓埋名,委曲求全地跟了衛伉,生下了我!可是衛子夫怕衛伉跟匈奴女子有私情的事,被皇帝知道後會借機生事,她不讓衛伉娶我母親!可恨衛伉軟弱,竟然就真的聽了衛子夫的話!”“他連我都不敢認,隻能把我送到趙破奴家中寄養!讓我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說著她又朝弄玉的臉用力地劃了一刀!”“啊!”弄玉沒有防備地被她又劃了一刀,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得生疼,忍不住呻吟出聲來。“可你娘那個賤婢跟我母親一樣,也是匈奴人!就因為她長得美,勾引了衛伉,讓他鬼迷了心竅,非要娶進門,白白辜負了我的母親!後來等她生下你和霍流素,他更是什麼都顧不得了,竟然要將她扶正,做他明媒正娶的衛夫人!啐!”說著她惡狠狠地朝著弄玉的臉上啐了一口。弄玉不理會她的羞辱,看著她發狂的樣子,覺得十分好笑:“衛伉不顧衛皇後阻攔,非要娶後來這個匈奴女子,那當然是因為愛極了她,不忍她受半分委屈。就是他不願意娶你母親,那也不過是因為他沒有那麼愛你母親而已,錯全都是衛伉的,跟女人有什麼關係?你以為沒有這個阿月,衛伉就會娶你母親嗎?”趙臨月見她嘲笑自己,更加惱怒,一刀插到她肩頭,順著她的肩窩滑下,在她身上留了長長的一道口子,怒道:“你都落到我手裡了,還這麼伶牙俐齒,真是可恨!我恨極了你這張舌頭!今天既然沒什麼好玩的了,不如咱們就效仿當年的呂太後做人彘的法子,讓你嘗嘗當年戚夫人受的刑罰,你說可好?”弄玉咬著嘴唇,強忍下肩頭的痛楚,笑道:“毒啞我以後折磨起來那多無趣。不就是我跟你頂嘴,你折辱我才更有意思嗎?”趙臨月歪頭想了半天,忽然粲然一笑:“你說的也有道理,毒啞了確實也沒什麼意思。不如,你叫我一聲韓夫人,我就不割你的舌頭了,如何?”弄玉看著她,像是在思考什麼,再與趙臨月對視的時候,眼中已經帶了笑意:“比起‘韓夫人’,我更願意叫你月姊姊。我們不是親姊妹嗎?你就忍心對你妹妹下毒手?”她話還沒有說完,趙臨月早一個耳光摑在她臉上,恨恨地罵道:“不許叫我姊姊!誰是你姊姊?你彆叫,我惡心!”弄玉生生受了她這一巴掌,吐掉口中的血,臉上依然掛著得意的笑:“姊姊,你剛才親口對我說的,咱們是親姊妹啊,你為何會如此介意我的存在呢?咱們撇開上一輩的恩怨不說,隻說咱們兩個人,明明是你搶走了我的未婚夫,可你為什麼會說是我拿走了你的一切呢?還有,我在詔獄原本就是死囚,反正你就算是不出手,我也是死定了。你為什麼會冒這麼大的風險把我劫出來呢?我可不會覺得是姊姊你心疼妹妹。你分明是想要把妹妹折磨死。我心中隻是好奇,是什麼讓你如此迫不及待,趕在皇帝處死我之前呢?你跟我當真就有這麼大的仇恨?讓你不惜把自己牽扯進去也要我死麼?”上當了。看著郭弄玉那得意的笑容,趙臨月低頭看著沾滿鮮血的雙手,暗自悔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冒著這麼大的風險,把她劫出來。從一開始,她就在猜測,試探自己,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也根本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慌失措,她一直就想要弄清楚趙臨月的目的。而她趙臨月原本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沒想到還是被她三言兩語刺激得失態。原本她最厭惡血腥之氣,可如今……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血,郭弄玉的臉因為她那一耳光,臉上的血糊得到處都是,看上去雖然狼狽,卻也帶著一絲絲讓人膽戰的寒意。“我猜,如今我大概可以不用死了吧?”弄玉嘲諷地看著趙臨月,“按照你的說法,既然衛伉如此愛阿月,而我又是阿月的女兒。他必然會想辦法救我,不是嗎?”趙臨月看著她臉上得意的笑容,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憤怒,想也不想就又給了弄玉一耳光:“我既然把你劫出來,就不會讓你活著回去!就算是衛伉想要救你,我也絕對不讓他如願!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你是想利用衛氏來救你們郭氏!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郭氏早就被滅族了!整個郭氏,不論男女老幼,四百一十二口人,已經全都被梁王殺了!如今除了你,郭氏再也沒有人了。”弄玉正盤算著脫身的計策,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衛伉的女兒。不管是真是假,隻要衛伉認為是真的,隻要衛伉要救她,那她就會抓住一切機會把衛氏拖下水,讓他們跟郭氏再也脫不開關係,趙臨月說的不錯,隻是……她沒有聽明白趙臨月說的後半句話是什麼意思:“你說什麼?”趙臨月又扳回一局,見郭弄玉的雙目猩紅,又驚又懼,心中十分舒暢,便又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說,郭氏現在已經全都死絕了……”“你胡說!”弄玉急紅了眼,拚命想要掙脫鐵鏈的束縛,抓住趙臨月問清楚,“你胡說!我不信!有我二哥在,誰也動不了郭氏,沒有人能動郭氏!”“郭羽嗎?”趙臨月冷笑道,“他早就被毒死了!”二哥死了?“不,不可能的,我二哥不會死。”二哥向來就像是天神一般的存在,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殺死郭羽,誰都不能!趙臨月見她不相信,悠悠地笑道:“是啊,郭羽本事大,劍法高明,沒有人能輕易近他的身,這我們都知道。但有一個人,他一定不會防備,那就是他的好妹妹!出嫁的妹妹歸寧省親,親手斟給兄長的酒,郭羽怎麼可能拒絕?”“是……青璋……還是紅霞?”她首先想到的是那兩個嫁給梁王世子的堂姊,倘若真的是她們中的一個,那趙臨月說的就是真的。二哥為人慷慨豪邁,待人亦是至誠至信,連朋友他都是一萬分的信任,更彆說是自己至親的妹妹們。“我聽人說,原本郭氏莊園也是修建得十分牢固,從外麵攻來,一時是殺不死的。但郭家的女兒,確切來說,是梁王的兒媳,毒死郭羽之後,從裡麵開了門,梁王的兵馬,兵不血刃,就把郭氏全族都殺乾淨了……”趙臨月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但弄玉耳中一片寂靜,她什麼都聽不見了,隻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那聲音甚是急促,就像是敵軍來襲時,戰場上擂起的鼓聲,急如驟雨,又像是萬馬奔騰。她的心被猛獸的利牙撕咬著,悔恨像是排山倒海的海浪迎頭撲來,倘若她跟著二哥一起回洛陽,有她在二哥身邊,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她一定能及時發現異常,製止二哥飲那杯毒酒的。恍惚間,她看見二哥渾身是血,怒目圓睜地看著她,死不瞑目。官軍像是闖入羊群的餓狼,舉刀四處砍殺手無寸鐵的親人,他們一個個倒在血泊中,耳邊傳來一陣陣絕望無助的慘叫聲、哭喊聲,廝殺聲,隱約中還有人叫她的名字。“不!”弄玉一聲長嘯,撕心裂肺,鮮血從嘴裡大口大口吐出來,濺得到處都是!趙臨月沒有防備,被噴了一身,氣急敗壞,一刀紮在了弄玉的胸口!“你這個賤人,竟然敢弄我一身血!我殺了你!”說完,趙臨月拔出匕首,又是一股鮮血猛地濺在趙臨月身上。弄玉看著身上汩汩流血的洞口,鮮血很快把她那件早被血染紅了的衣衫又濕透了。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隻覺得冷,渾身發冷。她的淚水混合著鮮血一滴滴從臉上滑落。她對不起郭氏。她對不起父親。她對不起二哥。就讓她這麼死了吧?用她的死來贖她犯下的罪孽。可是就算是她死,她身上的罪孽又能洗乾淨嗎?隻怕就算是死了,她也沒有臉去見父親,見二哥,見那些無辜枉死的親人們。“趙臨月,等我死了,你把我扔到亂葬崗,給野狗分食了吧。”沒有完整的屍身,是不是就沒有魂靈,不能飛升,也不會有什麼來生?那她也就不必在九泉之下見那些枉死的親人們了,也隻有這樣的懲罰才能洗清她的罪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