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卷:第1章 千金求聘(1 / 1)

出塞曲 白玉京 2631 字 4天前

元封四年伴隨著弄玉與韓城的決裂就這樣過完了,新的一年來到了。匈奴的使者帶著左賢王的屍體回國後,匈奴單於果然大怒,大罵漢朝背信棄義,扣留了大漢派去匈奴的使者,又開始三番五次侵犯漢邊,揚言要給左賢王報仇。皇帝隻好派拔胡將軍郭昌和浞野侯趙破奴重新領兵屯邊,以防備匈奴侵襲。如今大漢與匈奴徹底撕破臉麵,公主和親的事便不了了之了。衛皇後趁便回複了皇帝,解散了滯留在長安待選的王室宗親的翁主貴女們,由她們回家自行嫁娶。這些貴族少女們在長安擔驚受怕了大半年,每個人都以為要把自己嫁去塞外和親,一聽到皇後的解散令,無不痛哭流涕,對皇後感恩戴德。解憂這幾個月都在皇後的椒房殿養傷,聽說皇後放諸位翁主回家了,自己便也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出宮。這一日她正在房中整理衣裝,卻瞧見皇後身邊的宮女倚華來請她,說是皇後請她過去說話。自她從摘星台上摔下來之後,就一直在養傷,皇後來探望她,也是說些叮囑她好生保養的話。這一次皇後讓倚華過來請她,肯定是有彆的事要說。如今方天河已經被貶為庶人,囚禁在上林苑的一處荒廢的行宮中;弄玉還被關在詔獄中受審;宮裡再也沒有人跟她作對,就算皇帝暫時還沒有解除太子的禁足,但近期內皇帝將要南巡祭天,留在長安監國的重任依然會落在太子身上,因此皇後並不擔心。今日皇後穿著一件繡著茱萸紋的暗紅色深衣,白皙的臉上不施脂粉,眼角眉梢隱隱露出細紋,比起平日的威嚴,反而有種親切感。此時她正向火而坐,手中拿著一卷書簡,聚精會神地著,神態甚是悠閒。倚華走到皇後近前,低聲說道:“殿下,解憂翁主來了。”解憂給皇後行禮問安,皇後掩起竹簡,笑道:“你來得正好,孤今日在讀莊周的《至樂篇》,心中大有感觸,隻是身邊這些宮人都不讀書,縱然勉強識得幾個字,也是不能一起談論學問的。孤心中更無趣呢,所幸你來了。”解憂聽見皇後說她在讀莊子,心中震驚,據她所知,衛皇後是歌舞伎出身,身份低微卑賤,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讀書識字,就算是做了皇後,她的心思也都放在了後宮爭寵中去了,怎麼可能會去讀書習字,研讀老莊呢?可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衛皇後已經把她大為感觸的那幾句念了出來:“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儘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懼生,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衛皇後念完,便掩卷看著解憂。這幾句話解憂是讀過的,她知道真正讓衛皇後感慨的其實是“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這一句。現在衛氏正處在權力的漩渦之中,必須日夜籌劃,步步為營,考慮的是如何保住權勢地位,而這一切卻違背了莊子所認為的至樂之理。皇後現在對莊子所提倡的至樂心生向往,解憂忽然很想問皇後:“既然不想宮鬥,為什麼不能放棄呢?”不過這不是讓她感慨的主要原因,真正讓她吃驚的是:她沒有想到皇後竟然有這麼高的學識,連莊子的文章都能讀得懂,而且深有感慨。但皇後在人前卻從不顯山露水,如今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刹那間,她就明白了,為什麼衛子夫能在皇後的寶座上維持三十年屹立不倒。她的胸襟氣魄、膽量見識隻怕未央宮裡的女人中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即便聰明如方天河,也比不上衛皇後這份隱忍不發。沒由來的,解憂心中萌生了一種恐懼。當初趙臨月讓解憂跟她一起陷害細君以此來牽製弄玉,對付方天河的時候,她卻退縮了。她那時候不願意幫皇後是因為她看出方天河身後有皇帝撐腰,她沒有必要得罪皇帝。可誰能想到在這場爭鬥中,最後的勝出者竟然是一直處於劣勢的皇後。她明白得太晚了,現在皇後來秋後算賬了,隻怕不會輕易放過她。但她好歹也保持了鎮定,心裡十分明白不管是擔憂、震驚還是恐懼,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為今之計,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了。想到這裡,她便露出乖巧討喜的笑容,說道:“這篇文章,夫子也曾給解憂講過。隻是解憂年紀小,雖然讀得懂這話的含義,卻讀不懂話裡的滋味。殿下如今後宮事務繁雜,難免有不順心的事,這些話都是勸人放寬心胸的,殿下多讀讀也是好的。”皇後悠悠感慨道:“是啊,彆人都以為孤是後宮之主,母儀天下的皇後,必定事事順心如意,可誰能知道,孤夜以繼日,時時憂懼呢?”解憂回道:“解憂願為皇後殿下解憂。”皇後聽見她說這話,忽然笑了:“你倒是取了個好名兒。隻怕孤沒有這等福氣。轉眼就到春天了,烏孫使者早就以良馬千匹,黃金千斤為聘,求娶咱們大漢的公主呢!”解憂聽衛皇後說這話,登時明白了她今日把自己叫來的意思,皇後果然是要對付她了。皇後見她不說話,又笑道:“原本這些翁主裡,我最看重的就是你和細君。去年的宴會上,你可是親口承諾過要去烏孫和親的,孤心裡想著,不如就成全你這份心!你說呢?”聽了皇後的話,解憂的臉色更加慘白,隻覺得一陣陣暈眩,竟支撐不住,要當場癱倒了。去年皇後第一次款待翁主王女的宴會上,她為了討得皇後的歡心,第一個當眾承諾要去烏孫和親的,當時她就知道皇後逼迫她們承諾去和親,不過是為了試探她們,並不會真的要她們去。誰曾想中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最後這竟然成為皇後處置她的把柄?此刻解憂什麼都顧不得了,“噗通”一聲跪倒在皇後腳邊,哭道:“殿下,是解憂錯了。解憂不該存了彆的心思,壞了殿下的事,讓殿下為難。”皇後也沒有想到劉解憂能如此坦率地承認自己的背叛,嘴角浮出一絲笑意,說道:“你雖然是待選翁主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但論起才乾,卻在她們眾人之上。我也實在舍不得把你送到那西北蠻夷之地,聽說那裡的人都是茹毛飲血,血腥得很!”解憂見皇後話中還有轉機,急忙接話道:“是呀!殿下,解憂年紀還小,雖然說有點兒小心思,但怎麼能擔當得起和親公主的職責呢!解憂願意留在殿下身邊,服侍殿下。”皇後聽了解憂的話,臉上的笑容越深了,火光映照下,她眼角的皺紋越發細密明顯。她伸手把書卷遞給倚華,吩咐道:“你去吩咐人準備今夜的晚膳,陛下要過來用膳的。”倚華接過書,應道:“喏。”說完便輕悄悄地退了出去。解憂聽見皇後說皇帝晚上要過來用晚膳,心中也大致明白了:失了方天河和弄玉,皇帝現在早已經無人可用,更何況,如今皇帝要外出祭天,皇後坐鎮後宮,太子坐鎮朝堂,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皇帝如今都得好好安撫衛氏。衛氏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了,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原本從外頭看,護衛衛氏的大漢戰神霍去病已死,而衛青則常年纏綿病榻,又加上前段時間衛皇後在後宮處處被方天河壓製,原本以為衛氏再無出頭之日,可如今看來,卻不是這樣的。解憂心中非常清楚,皇帝肯定知道衛氏的勢力,但他現在卻動不了她們,隻能安撫她們。但有朝一日,皇帝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將她們根除。解憂跟著衛氏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但此刻如果她不投靠衛氏,衛皇後會立刻將她嫁到烏孫去,她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反擊,隻能“火燒眉毛,且顧眼前”了。“你很聰明,很懂得審時度勢。”衛皇後緩緩開口說道,“過去你既不想得罪我,又不想得罪方天河,所以左右搖擺。但今日孤來告訴你,在這未央宮裡,像你這樣的人死得最快!因為不管是孤,還是方天河,或者彆的什麼人,都不會把你當成心腹,加以信賴!”解憂抬起頭來,眼神再不閃躲地看著皇後,說道:“解憂願意聽從殿下的教誨。”皇後看著解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道:“孤就知道,比起細君和臨月,你才是更懂事聽話的那一個。細君前些時日上疏要求嫁到匈奴,咱們如今又跟匈奴開戰了,和親匈奴倒是不用了,但還有烏孫來求婚,孤總不會辜負她這一片報答大漢的拳拳之心。”解憂聽說皇後要把細君送去烏孫和親,雖然同情細君,可倘若細君不去,要和親的人隻怕就是她了,因此心中又是感傷,又是慶幸,半晌都沒有說話。衛皇後接著說道:“趙臨月明知道郭弄玉是盜匪的女兒,卻對孤隱瞞,自己跑到皇帝跟前報信,皇帝責備孤教導出來的人很不懂禮數,孤這些天正為這事傷神呢!”皇後這是怨恨趙臨月背叛了她,瞞著她,跑到皇帝那裡去揭發郭弄玉的身世,好邀功。而衛皇後今日把解憂找來,說這番話的用意就是想要收服她。如今,皇後想用她來對付背叛了她的趙臨月。想到這裡,解憂便笑道:“殿下不用憂心,解憂一定會學好禮數,斷斷不會被陛下嗬斥。至於旁的事,隻要殿下吩咐,解憂一定會照辦!”皇後看著她莞爾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孤就先瞧瞧你辦事的能力如何。橫豎和親的隊伍要到四月上浣才動身,咱們有的是時間。”皇後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在這段時間裡,解憂敢有異心,辦的事有一點不符合皇後的心意,那皇後依然可以把她送去和親。解憂沒想到皇後心思如此縝密毒辣,可是現在卻又不得不聽她的話,隻好乖巧地應道:“喏。”此刻倚華又進來了,神色有些慌張:“殿下,衛將軍求見,已經在椒房殿外了。”皇後一聽,勃然大怒,喝道:“胡鬨!宮門就要關閉了,他這時候進來做什麼?沒規矩!讓他滾回衛府老實給我待著!”倚華猶豫了片刻,才說:“衛將軍向來知道規矩的,現在冒冒失失來求見,可彆不是長平侯不好了……”這些天衛青病得厲害,要說快不行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皇後聽說弟弟病重,也顧不得生氣了,揮揮手吩咐道:“讓他進來,殿裡隻留下解憂,你們全都去殿外守著,要是看見皇帝的車輦了……”倚華急忙答道:“婢子知道如何應對陛下,殿下放寬心就是。”說完就出去了。不一會兒,衛伉就氣喘籲籲地跨進殿門,滿臉都是焦急之色,顧不得禮儀,連聲說道:“殿下,殿下,你救救小縭吧!”說著便趨步來到皇後身邊,“噗通”一聲,跪在了衛皇後的腳下。衛皇後的臉逐漸變得鐵青,原本的焦急擔憂全都被憤怒取代了:“你今日進宮,是要我救人?”衛伉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語氣仍然甚是激動:“是!我派人去了洛陽,終於查清楚了她的身世,原來弄玉真的就是小縭啊!她……她是我的女兒!”“混賬!”衛皇後不等他說完,便氣得勃然大怒,一腳將地上的火盆踹翻,火盆裡燃燒正旺的火星木炭四處飛濺,登時火光四射!這些火焰沾到厚厚的羊絨地毯上,立即燃燒起來,把衛伉團團包圍在火焰當中。“呀!”解憂見火勢蔓延,大驚失色,立即就想搶上前來救火。“你住手!”衛皇後嗬斥著阻止了她,因為氣憤,整張臉浮現出猙獰之色,“那個女子跟方天河聯手,險些把咱們衛氏推進火坑,如今,你卻要我去救她?哈哈哈……這可真是天底下頂好笑的笑話!”說著便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聽在解憂耳中卻是出奇得憤怒,近乎癲狂。衛伉跪在火焰中,轉眼間身上就著火了,他忍著被烈火灼燒的痛楚,辯解道:“小縭,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郭氏沒有人告訴她。她是受了方天河等人的瞞騙,這才跟你作對的。”“哼!”皇後冷哼一聲,“是皇帝要她死,我沒有辦法!”“不!皇帝不是讓小縭死!他隻是想用小縭除掉郭氏。我派去洛陽的人……嘶……”他被烈火燒到皮肉,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才又繼續說道,“回來說,梁王早已經派人把郭氏的大小人口屠殺殆儘,無一幸免。不幾日……他的奏疏捷報就該來了。到那時,隻要皇後殿下肯出手救小縭,她一定能平安無事。”皇後聽說郭氏滅族,也是一震,隨後才笑道:“那更好,省得咱們動手了。你明知道我恨她,更恨她母親,我怎麼可能救她?就算皇帝赦免她,我也是要她死的!”衛伉聽了這話,站起身來,看著皇後說道:“小縭可是咱們衛氏的至親骨肉啊!就因為權勢,就因為這你死我活的爭鬥,你們連自己的親人都肆意殘殺。是我對不起她,對不起素素,也對不起她們的母親,我虧欠她們母女太多了,倘若今日我替她死了,你是不是會救她呢?”衛皇後被他這番話氣得發抖,指著他顫聲說道:“好,好,好!這才是咱們衛氏教育出來的好男兒!當年霍去病因為一個女人,連自己的父母親人都不要了!沒想到如今,你也這樣!你們都好!很好!”說完她憤恨地一拳砸到柱子上,猛烈地咳嗽起來。衛伉見她臉頰氣得紫紅,也顧不得彆的了,急忙撲滅身上的火焰,上來扶住她,給她輕輕順氣,自責地說道:“姑母,你是知道我的。這些年,我做了很多違背良心的事,可都是為了咱們衛氏,為了太子啊!如今我就隻有這一事求你,你救救小縭吧。”衛皇後一把推開了他,罵道:“你給我滾!”衛伉扶著衛皇後的胳膊,望著熊熊燃燒,越來越旺的火焰,輕聲卻堅決地說道:“姑母,我父親快不行了。一旦他歿了,他的爵位由我來襲,我就是衛氏的當家人了。你果然不救小縭嗎?那倘若有一日,太子要用我衛伉,可彆怪我不念親戚情份!”皇後掃了他一眼,目光幽深,隨後才罵道:“你們一個個就沒有讓我省心的!我可說好了,我隻饒她性命,我不會承認她是衛氏的女兒。”衛伉一聽衛皇後鬆了口,高興得眉飛色舞,連聲應道:“好,好,好!隻要姑母肯救她,怎樣都好說!”衛皇後被煙嗆得咳嗽起來,衛伉這才注意到火勢已經蔓延,整間宮殿裡都是煙火,急忙喊人進來滅火,衛皇後怕皇帝知道他進宮的事,就先打發他出宮去了。衛伉興高采烈地走了。解憂扶著皇後去便殿避火,皇後用力抓住了解憂的手腕,臉上卻沒有太多的表情,隻是說道:“這事,我交給你來辦,你最好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結果!”解憂見皇後把話說得十分隱晦,但心中也大致明白皇後的意思了。她跟弄玉相交一場,沒想到最後卻鬨得這樣一個收場。可是她不敢不聽皇後的話,惹惱了皇後,她是要被嫁到烏孫的,不會有人來可憐她。但是郭弄玉不一樣,她有那麼多人疼愛,就算此刻死了,這一輩子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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