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坐在燈下怔怔地出神。今天在皇後椒房殿的那一幕幕血淋淋的場景還在她眼前回放,衛皇後設局來陷害方天河,雖然被她力挽狂瀾挽救了危局,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是勝利者。衛長公主和李季失了孩子,他們痛苦又絕望;衛皇後與女兒反目,更是氣得沒了皇後的威儀;方天河對李季心中存有愧疚,回不到從前了;而她,看似是個局外人,卻也因為雙手沾滿鮮血,成了一個殘害彆人生命的人。也許宮廷鬥爭原本就是這樣的,血腥、殘酷,人與人的利害關係千絲萬縷,沒有人會獲得真正的勝利,就算是取勝,那也是用彆人的鮮血換來的,而且這勝利如此短暫,一個浪頭打過來,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你在想什麼?”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了她的麵前,開口打斷了她的沉思。她把視線轉到皇帝身上沉默不語,皇帝一直以來過的不也是這種生活嗎?而且他所麵對的,恐怕不隻是後宮的外戚爭寵,還有前朝大臣們的爭權奪勢,他又是如何處置的?天天這樣活著,不累嗎?皇帝見她不說話,繼續說道:“皇後適才跟朕說了,方天河跟李季並沒有私情,這是她宮裡人素日被她虐待,蓄意陷害報複。朕不信。隻是朕心中好奇,你是如何讓皇後改口的?皇後為了捕殺方天河無時無刻不在籌劃呢!”弄玉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那你打算如何發落她?”皇帝伸了個懶腰,露出一個愜意舒適的表情:“方天河的確聰明,她知道朕心裡已經開始猜忌她,便早早給自己想好了退路。既然她不想再繼續替朕辦事,隻要你留在朕身邊,放過她也可以。隻是這一次朕小瞧了你,原本以為你處理不了這事,最後還是要來求朕,沒想到……”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就笑了。弄玉知道他又想說用她的身子換方天河一命的交換條件,有些厭惡地皺起眉頭,不去理會他那輕佻的話,直率地說道:“明日,我要去把小皇子抱過來。”皇帝輕聲笑道:“你著什麼急?抱來的孩子哪裡比得上親生的?你要是想要個皇子傍身,不如咱們要一個。”弄玉的反感情緒更深,眉頭皺得更緊,嗬斥道:“你彆說這些沒邊兒的話!”皇帝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忽然間探身過來,摟住了弄玉,笑道:“朕知道你在後宮勢單力孤,朕早就給你備了一份大禮,絕對不會讓你單槍匹馬對抗皇後的。阿妍歿了,可她的外家還在,朕已經升了李廣利的官,以後朕還會繼續提拔他,讓他做大漢的第二個衛青!他以後就是你在前朝倚仗的人!”弄玉怔住了,原本她是要自己物色人選的,沒想到皇帝竟然替她安排好了,而且有了皇帝的支持,她未來的路無疑會輕鬆許多。她沉思著以後的路,早已經忘記此時她被皇帝抱在了懷裡。皇帝見她沒有再抗拒自己,心裡更加開懷得意,繼續說道:“朕替你把後路都安排好了,你怎麼謝朕?”弄玉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一時間沒有明白皇帝的話,怔怔地抬起眼來疑惑地看著皇帝,她剛要說話,皇帝已經俯身吻住了她!弄玉的第一反應是掙紮,但皇帝早就料到了,製住了她的雙手,將她牢牢困在了自己懷裡。弄玉動彈不得,隻能被動地接受他的親吻。他的吻霸道又侵略,有著攻城略地的殘忍,還帶著一種被野獸分食的野蠻和血腥。他清楚地知道每個人的弱點和缺陷,包括她的,他對這些弱點和缺陷加以利用,讓他們逐漸臣服在他的腳下。方天河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不也淪陷了嗎?如今他又步步為營,來侵占她的領地了。弄玉從來沒有覺得此刻的自己是如此陌生。她明明恨極了皇帝,厭惡極了皇帝,現在卻不得不屈服於他,依靠他,甚至以後可能還會討好他。她知道自己真正屈服的是權勢,是皇帝掌握的、睥睨天下,呼風喚雨的權勢。她正在一步步向著權勢屈服。未央宮果然是一個令人不斷妥協、讓步、屈服、喪失底線的地方,如此下去,隻怕她真的會變成當初自己厭棄的那種人。郭弄玉不應該成為這樣的人。就算是全天下的人跪在權勢腳下搖尾乞憐,郭弄玉也不能做這樣的人。她絕對不會向任何權勢低頭。她的不掙紮、不迎合反倒讓皇帝覺得無趣,悻悻地放開了她,臉色卻變得有些難看:“你覺得跟著朕很委屈?”弄玉拿起帕子擦了擦被皇帝吻過的地方,不在乎皇帝那越來越陰沉的臉,回答道:“我不過是被你關在籠子裡的鳥,問這種問題不覺得好笑嗎?”皇帝見她絲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厭惡,冷笑道:“你心裡念著彆人也沒有用!朕已經下了旨,讓韓城回到邊塞上去。你趁早對他死了這條心!況且,朕碰過的女人,寧可讓她死,也絕對不會讓彆的男人再染指!”說完便拂袖而去。趙臨月從皇帝進了鴛鸞殿便一直守在院子外麵等著,現在看他臉色鐵青地走出來,就知道在郭弄玉那裡又討了不自在,便急忙趨步向前,跪倒在皇帝跟前:“陛下,小臣有下情回稟。”皇帝看著趙臨月,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怒氣,一腳踹在了她身上,罵道:“朕最恨投機賣乖的小人!皇後難道沒教給你如何做人?”趙臨月強忍痛楚,重新跪好,說道:“事關陛下安危,小臣不得不謹慎行事!”皇帝冷笑道:“朕倒不知道,朕的安危有一日還能來靠你保護!”說完抬腳便要走。趙臨月見皇帝不相信,心中著急,她隻有這一個機會了!要是今日不把這消息告訴皇帝,隻怕明天不管是郭弄玉還是衛皇後都不會放過她,想到這裡,她也就顧不得避諱皇帝身邊還有郎官衛隊,急忙說道:“郭弄玉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她是洛陽郭氏的嫡女,她的二哥就是朝廷連年來四處追捕的匪首郭羽!陛下倘若真的要寵幸她,等她一旦得了勢,那郭羽等賊人定會趁勢而起。他們在大漢有多少勢力,相信陛下比小臣更清楚,到那時候……” 皇帝霍然轉過頭來,冷冷地打斷了她,冷哼道:“為了扳倒郭弄玉,你們可真是煞費苦心!你們怎麼不把問題編得更匪夷所思一些,說她是匈奴的公主,特意來刺殺朕的!”趙臨月急忙又說道:“陛下,小臣不敢隨意誣陷旁人,小臣是有證據的!”說完,她才看清皇帝身後站著的幾個郎官中,為首的是霍光,臉上便帶出幾分猶豫之色。自從方天河闖宮那一夜之後,皇帝更加多疑,身邊執勤的郎官人員也大幅削減,隻挑選了幾個絕對忠心可靠的人,像是李陵、金日磾等人早就棄之不用,隻讓他們掌管普通的上夜巡邏的衛兵而已。霍光為人甚是低調而有分寸,從來沒有接受過衛氏的示好,但是也沒有得罪過衛氏。趙臨月拿不準霍光的立場,但她苦心經營了這麼久,連皇後都瞞過去了,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機會能一擊斬殺郭弄玉,她絕對不能弄巧成拙,也絕對不能冒一點兒風險。她對著皇帝又重重地叩首,請求道:“請陛下摒棄閒雜人等,容小臣細細回稟。倘若小臣所說有半句虛言假話,小臣願意用性命接受懲罰。”皇帝思忖片刻,吩咐道:“你們且都退下。”霍光等人齊聲應道:“喏。”說著便果然全都遠遠地走開了。趙臨月確定他們聽不見自己的談話,又朝院中看去,鴛鸞殿的廊簷下掛著一排精致的宮燈,將院子裡照得亮如白晝,並不見一個人影,她這才鬆了口氣。皇帝看趙臨月跪在地上,雙眼四處逡巡,心中沸騰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厭煩,他極其厭惡這種陰暗猥瑣的行為,相比之下,郭弄玉那種不假辭色的光明磊落,反而更顯得光風霽月。想到這裡,他的心情更加糟糕,竟然有種抗拒,不想聽趙臨月接下來要說的話:“倘若讓朕查明了,你有半句假話,那朕懲罰的就不僅僅是你,而是整個浞野侯家族。你還要說嗎?”趙臨月聽著皇帝不悅的口氣,捏了一把汗,看來皇帝對郭弄玉果然是動心了。她想要扳倒郭弄玉也許並沒有計劃中那麼容易,隻要皇帝有意庇護郭弄玉,那麼最後她的所有行動都可能功虧一簣。但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相信陛下還記得今年初夏時節,皇後殿下宴請翁主的宴會,當日郭弄玉就跟著江都翁主進宮來了,她進宮的目的就是刺殺陛下。隻是當時她剛進宮,不敢輕舉妄動,才沒有得手。”皇帝沉默不語,似乎在回憶當日宴會上的情形。趙臨月接著說道:“小臣不是妄自猜測,是有證據的。那一日我兄長趙安國上街,看到有一個穿著未央宮禁軍服色的郎官形跡可疑,就上前詢問,誰知道那人正是郭弄玉。”“因為小臣的一個仆從曾經見過她,所以就認出來了。我兄長被她的美色所迷,一時糊塗了,就把她抓了起來,想要……”趙臨月原本想對皇帝說,她兄長想把郭弄玉抓起來,送到廷尉府去審問的。但又轉念一想,趙安國抓郭弄玉想要調戲這事,隻怕是瞞不住皇帝的。與其等皇帝發現她說了謊,趁機懲治她,牽連到浞野侯府,不如如今實話實說,就算皇帝真的要追究,也不過是犧牲趙安國一個人,還可以保存下整個浞野侯府的勢力。更何況趙安國現在生死未卜,也許活不過來了,倒不如乾脆把所有的過錯推到他身上。萬幸,她回話的時候把頭垂得極低,讓皇帝看不到她的表情,她臉上的猶豫也被瞞過去了。皇帝聽到趙安國把弄玉抓起來,想要侮辱,果然十分惱怒,冷笑道:“先前有人說趙家公子驕縱跋扈,朕還不肯十分相信,看來如今果然要整頓了!”趙臨月繼續說道:“但是那些匪徒卻把郭弄玉救走了,把我兄長身邊的所有人都殺乾淨了滅口。當時郭弄玉出宮時,穿的是禁軍的服飾,也帶了一柄佩劍,未央宮中的禁軍佩劍上都鐫著各人的名字,當時這些匪徒並沒有帶走這柄劍,現下這柄劍正在小臣手中。”皇帝問道:“果然如此嗎?”趙臨月說道:“小臣根據劍上鐫的名字找到了這名郎官,他卻說自己在郭弄玉進宮的那一日在休湯沐,等他回來,就發現自己的佩劍不見了。後來他還是又呈報了武庫,重新領回了一柄新的佩劍。武庫那邊對於領取記錄也都登記在冊,陛下可以派人去查看。”“這是小臣的物證。”“近日,小臣抓捕了一名匪徒,據他交代,郭弄玉與長安城裡的四大匪首都有關係。可巧近日小臣抓捕了其中一位匪首,名叫朱安世的,現在已經將他關在了詔獄。用不了多久,就會撬開他的嘴了。那時候陛下一審就知道。”皇帝沉吟不語。趙臨月見皇帝沒有反應,急得冷汗都下來了,如今她賭上了全家的性命來換得搏命一擊,要是此次不成功,郭弄玉不會放過她的。她早已經不是剛來長安城時,連未央宮都不知道在哪裡的懵懂少女了,如今她的心計和手段與方天河比起來也不遑多讓。“陛下,小臣說的句句屬實!”皇帝忽然問道:“你說的這些話,皇後知道嗎?”趙臨月心中一沉,皇帝看問題果然犀利,隻怕早就看出來她對皇後存了異心了,便如實回答道:“皇後殿下不知道。小臣沒有對她說起過。”皇帝又問:“你是皇後的人,為什麼會瞞著她來直接找朕呢?倘若你把此事告知皇後,以皇後的手段和魄力,除掉郭弄玉不是更加萬無一失嗎?”趙臨月咬唇沉吟片刻,才發狠地說:“小臣越過皇後殿下,直接告訴陛下,是想表明小臣的忠心!與皇後比起來,小臣更願意效忠陛下。小臣和整個浞野侯府隻效忠陛下一人!”皇帝臉上露出殘忍又得意的笑容:“連你都背叛了皇後,看來皇後是真的無人可用了。”說著轉身又走入了內室,趙臨月跪在廊簷下,皇帝沒有叫她起身,她也不敢起來,隻好繼續忍氣吞聲地跪著。此時弄玉已經卸了妝,正披散著頭發,看宮人鋪床。皇帝站在門口,若有所思,看來趙臨月在跟自己彙報這件事情之前,果然把郭弄玉的人全部支走了,沒有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弄玉站在燈下,烏黑的長發在燈火的映照下閃耀著潤澤的光芒,像是一匹上好的鴉青錦緞,聽見外麵有響動,回過頭來朝門外瞧去,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好撞進皇帝眼裡。四目相對,她神情冷淡,眸如寒星,皇帝卻看得怦然心動,前塵舊事一起湧上心頭,心中滋生出一種又愛又憐的情緒,恨不得用儘天下的寶貝換她一笑。沒等他壓抑住心頭的情愫,弄玉早就麵無表情地把臉又轉了回去。皇帝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見她黑發素顏,雖無李夫人的傾城之色,比起李夫人不食煙火的美麗,卻又多了三分俏麗,端然也是花顏玉色,曼妙可人。而且她氣質溫和、內斂,比起她母親那般剛烈潑辣,更讓人憐惜。“你們都出去。”皇帝吩咐道。宮人們領命,全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大殿裡靜悄悄的,皇帝一步步朝弄玉走過去。弄玉生怕皇帝會對她用強,戒備地看著他,不動聲色地慢慢朝後退去。“倘若你母親當年跟了朕,那如今你就是朕的女兒。”皇帝伸出手來,製住了她後退的身子,補充道,“是朕最寵愛的女兒。朕一定會把這天下所有的寶貝都送到你跟前來。”弄玉甩開他的手,冷笑道:“我沒有這個福氣。也不想有一個不顧人倫道德的父親!”皇帝聽到她的諷刺,這次卻沒有生氣,反而長長歎息一聲,似憐憫,又似不舍。弄玉見他神情有異,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皇帝慢慢說道:“韓城在年輕一代人裡,是朕最器重的一個。不然朕也不會把全長安的兵馬都交給他指揮,那是把朕的安危寄托到了他身上。你知道是因為什麼嗎?”提到韓城,弄玉眼中黯然,回答道:“因為韓城從來不會參與到黨羽奪權中來,他的眼中隻有大漢。”她愛韓城,不就是愛的他這份對國家的責任感嗎?雖然說,一到家國不能兩全時,他舍棄的必然是她。皇帝點頭道:“不錯。他是所有人中最像霍去病的人,曾經朕也是把他當成第二個霍去病來培養的,誰知道中間能出這麼多亂子。如今,他又要回到邊塞上去,對他來說,的確是一件好事。隻有那裡才是他發揮才乾、為國儘忠的地方。朕一定會全力支持他,要他牢牢守住大漢的疆土。”弄玉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多事以後,皇帝還是願意相信韓城,願意給他機會,心中蕩起一絲漣漪。皇帝雖然冷酷無情,可也終究是知人善任,怪不得那麼多人對他忠心耿耿,前仆後繼。皇帝又是歎息道:“倘若你是朕的女兒,你喜歡他,朕就把你嫁給他了。可惜……你不是。”弄玉覺得皇帝這次返回來,態度十分奇怪,竟然有種要放棄她的意思,便問道:“因為我不從你,是不是現在已經變成了棄子?”皇帝暗自感慨,她真的跟方天河越來越像了,就憑幾句話,便猜出了他的心思。唯一不同的是,方天河會委曲求全,忍辱負重,她卻不會,她這寧折不彎的性子跟阿月還真是像啊!弄玉見皇帝不說話,便又說道:“倘若我真的變成了棄子,那你能用的大概就隻有趙臨月了。但趙臨月有野心,一旦她得勢,不管她會不會與衛皇後為敵,你都會更危險。”“她如果依然忠心皇後,那皇後會如虎添翼,你這是自斷一臂;就算她支持的人是你,彆忘了,她身後是整個浞野侯府,隻要她生下皇子,一定會是第二個衛太子。那時候,你又要用誰來牽製她呢?”既然她變成了皇帝的棄子,不管她的下場如何,她都絕對不能讓趙臨月得勢。趙臨月跟皇後不同,皇後顧慮重重,為了避免樹敵,她一直活得隱忍,能不動的人,她一般全都放過了。但趙臨月跋扈成性,她要是得到了權勢,那細君、方天河,甚至李季、解憂和小皇子全都危險了。她對付他們簡直像鋤草般容易。皇帝沉默良久,才緩慢地說道:“趙臨月心術不正,朕自然不會用她。”弄玉鬆了口氣,心中最擔憂的事終於算是了卻,她繼續補充道:“陛下,君無戲言。”皇帝見她表情通透,似乎早就料到這樣的結局,便傲然答道:“朕從來不曾食言過!”弄玉又說道:“方天河如今早已經沒有權勢,她威脅不了你的,你放她一條生路吧,就看在昔日她對你的情分,你從來不知道她對你有多深的感情。但願你永遠都不知道。否則,你終有一天會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皇帝沒有說話。夜色濃厚,燈火暗淡,那滿室的熒熒星光,全都死氣沉沉地跳動著綠色的火焰,有些像墓地裡森森可怖的鬼火。皇帝淡淡地說道:“聽你這口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安排身後事。”弄玉心中隻覺得皇帝虛偽得好笑,他明明心裡就已經擬好了她的生死,現在又反過來說這種話:“我從進未央宮的那一刻起,便沒有打算再活著。”沒有一絲星光,天漆黑得像是被世上最濃的墨塗染過的,在這樣的夜色中,當值更要小心謹慎。但是皇帝自從跟趙臨月說了幾句話之後,便進了鴛鸞殿,到現在還沒有出來,如今已經四更天了。幾乎被凍了一夜的郎官們,縱然年輕力壯,也受不住了,忍不住出聲詢問道:“霍都尉,君上在鴛鸞殿待了大半夜了,咱們在這裡守著,隻怕……”霍光看著黑暗中,那個跪在地上、影影綽綽的身影,說道:“陛下吩咐咱們不準靠近,咱們就老老實實在這裡待著!金郎中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嗎?”一提起金日磾,大家立刻都不作聲了。像金日磾這樣忠心耿耿的人,救了皇帝的性命,卻被皇帝懲罰,險些喪命,他們還能說什麼呢?又過了一刻鐘,霍光忽然朝著鴛鸞殿走去,大夥一驚,想要追上去問問,霍光卻抬手製止住了他們。郎官們看著霍光禁止的手勢,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服從命令,站在了原地。霍光走到趙臨月身邊,趙臨月已經被凍得意識模糊了,霍光冷笑一聲,將自己身上裹的罩衣解下來,扔在了趙臨月的身上,便朝著院內走去。誰知道皇帝並沒有在大殿裡,竟然是站在院子裡。他麵朝著大殿站著,大殿裡的燈火已經儘數熄滅,隻有廊下的宮燈還亮著,燈光照在皇帝的臉上,有一種不真實的蕭索。霍光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會站在這裡,在這裡又站了多久,皇帝聽見響動,便知道是霍光進來了,還不等霍光開口,他便吩咐道:“明日送她去廷尉府吧。”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等她睡醒了再說。”他的口氣十分悵惘,語氣有種夢中囈語般不真實。霍光心中震動,沒想到皇帝竟然要把弄玉送到那魔窟裡去,可按照皇帝的性子,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便不再追問,隻答應道:“喏。”皇帝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模糊:“殺害左賢王的凶手,查得如何?”霍光臉上微微露出了為難之色:“臣下辦事不力,並沒有查到。但從臣掌握的線索來看,似乎……似乎是內鬼所為。那三個賊人竟是對匈奴王邸十分熟悉,或者是有內應,或者原本就是府中人做的。” “是盜匪的匪首郭羽做的。”皇帝淡淡地說道。霍光倒吸了一口冷氣,本能地想問皇帝要證據,但轉念一想,又被自己的衝動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險些被自己的一時衝動誤了大事,現在什麼都不敢問了,隻答應道:“喏。”皇帝要把郭弄玉送到廷尉府去,皇帝還讓廷尉府審問郭羽刺殺左賢王的案子。這兩件事擺放在一起,霍光立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郭羽刺殺左賢王哪裡還需要證據,皇帝分明是想用這個借口,來清剿遊俠。不管到底是不是郭羽做的,如今要想破壞他手下的勢力,隻能把破壞兩國和平的罪安在郭羽頭上,讓他來背鍋!而郭弄玉倘若真的是遊俠的人,那她進宮來,如今又跟皇帝如此曖昧的關係,有些想讓她死的人,彆有用心,便把刺殺皇帝的罪名安插在了她的頭上。現在不管郭弄玉是不是遊俠的人,皇帝已經認準了她是了,他要利用郭弄玉除掉遊俠,隻怕此次弄玉不會輕易逃脫了。現在是皇帝要讓弄玉和郭羽死,不管他們是不是冤枉的,他們都死定了。沒想到趙臨月跟皇帝說的是這些事,她的心腸真是狠毒啊,明知道弄玉跟她的關係,卻還是要借皇帝的手除掉她,這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他想著又忍不住側頭瞥了一眼,跪在黑夜裡搖搖欲墜的那個人影。廷尉府是什麼手段,他如何不知道。郭弄玉進去了,隻怕就沒有機會再出來了。想到這裡,他便顧不得忌諱,問道:“君上,您明知道她是那位貴人的女兒,卻還是要送她去那種地方嗎?更何況,廷尉府的人審問犯人的刑具,臣怕郭姑娘一樣都受不住。”皇帝的聲音依然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就算她是阿月的女兒,可她也是衛氏的女兒,又跟遊俠沾上了關係。不管是哪一種身份,都是朕不願意看到的。”為了坐穩皇帝的寶座,他已經犧牲掉太多的女人,不在乎再多出一個。陳皇後是第一個,但郭弄玉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隻要他還活著,隻要他還是君臨天下的皇帝,隻要他想坐穩這皇帝的寶座,就一定得有人死在他的皇位之下。他的皇位原本就是用人的血骨壘起來的。霍光隻覺得有冷風嗖嗖地吹進衣服裡,遍體生出一股透骨的寒意。他試探性地問道:“要不要臣去廷尉府打聲招呼,要他們好歹保住郭姑娘的命?”皇帝搖頭道:“不。那女子精明得很,一旦她察覺到廷尉府對她手下留情,她必然會猜到是朕要放她一條生路。一旦她知道朕不想要她死,她便不會說實話,朕的整個計劃便全都不作數了。”隨後他又補充道:“這事倘若趙臨月想要插手,讓她儘管去。她手上有人證,也有物證,如此查下去,不怕審不出遊俠來!”“朕要趁此機會,將遊俠一網打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