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卷:第7章 戎馬天下(1 / 1)

出塞曲 白玉京 2993 字 4天前

弄玉沒料到細君對趙無傷癡情如斯,竟然肯為了他去和親。她心裡清楚,細君一旦嫁到匈奴,那她此生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到大漢了,她不能讓細君去。可是,她同樣明白,細君對趙無傷的感情已經接近癲狂,她不會聽彆人的勸告。而且現在長安的局勢這麼凶險,她更不能留在這裡。可是她又不願意跟郭羽走……弄玉一想到細君的前途,不禁心煩意亂起來。等她出來,就看見郭羽正站在廊下看花,院子裡的臘梅開得正好,一樹黃花,多如繁星,冷香撲鼻。郭羽臉上早就沒有了剛才在細君麵前的絕望和憂傷,臉上依然掛著那種滿不在乎的、懶洋洋的微笑。弄玉見二哥這樣,自己心中反而難受起來,想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可還沒有開口,就被郭羽截住了:“你是不是納悶,我明知道細君和趙無傷的關係,卻還是對細君動了真心?”不等弄玉回答,郭羽又說:“其實他心裡到底有沒有細君,明眼人心裡早就都知道了。當初他看出我對細君有了好感,便告訴過我,要我好好待細君。他說,他在匈奴早就有未過門的妻子了,不論如何,他都不會……”郭羽長長歎了口氣,憤懣愁緒全都堵在胸口,讓人憋得難受。“哥,你帶細君走吧!”弄玉朝房間內瞧了瞧,見房中沒有動靜,壓低聲音對郭羽道,“細君就是心眼兒死,如今跟她講道理是不行了。乾脆,我把她弄暈了,你帶她離開長安!”郭羽長歎了一口氣:“傻妹妹,你還不明白嗎?”弄玉被他這話問得莫名其妙,一時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怔怔地看著他,問道:“明白什麼?”“細君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趙無傷的,就算我們強行帶走她,是為了她好,她也不會感激我們,反而會怨恨我們一輩子。”弄玉又是一愣,忍不住辯解道:“可我這樣做,是為了她好啊!”“從外人來看,你這樣做的確是為了她好。可細君未必會覺得你是為了她好,她反而會埋怨你破壞了她的好姻緣。”說到“好姻緣”三個字,郭羽的表情明顯變得掙紮了一下。“可是她跟趙無傷在一起哪裡來的好姻緣?”弄玉忍不住反駁道。郭羽目光溫淳,諄諄教導著弄玉一些以前她從來沒有意識到的問題:“弄玉,有時候太善良了也是一種罪過。你用自己的方式對彆人好,那人未必會領情,相反還可能招致怨恨。所以,不要總是把自己的想法強行加到彆人頭上,這樣自以為是的善良會讓彆人厭煩,而你自己也會被傷到。”弄玉細細咀嚼著二哥的這幾句話,又仔細回憶以前她跟細君相處的點點滴滴,明白了二哥話中的含義。二哥說得對,一直以來,她都是用自以為正確的方式來對細君好,可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站在細君的角度,為她想一想,她到底需不需要這樣的照顧。“可是,真的讓細君去匈奴和親嗎?”弄玉忍不住又問。“路是她自己選的。”“可是二哥,你我明知道這條路是錯的呀!你就真的眼睜睜地看著她入了火坑嗎?你不是說你鐘意她嗎?你怎麼忍心……”郭羽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那我該怎麼辦?強行把她留下嗎?怎麼留?你倒是教教我!”“一個人隻要覺得自己走的路是對的,不管在彆人看來她走的路錯得多厲害,多想給她糾正都不行!且彆說細君了,單看你就知道!你跟韓城分開才是最好的,我做了那麼多事想分開你們,到頭來呢?你不是一樣留在他身邊了?”弄玉被他問得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反駁。郭羽依舊陰沉著臉,神色有些駭人,他順著廊子下了台階,走到院子中去,穿梭在黃色的臘梅花枝之間,聲音透過花叢輕飄飄傳了過來:“我剛得了消息,說是趙安國和衛長公主的人在街上遇見了,兩人爭道,各不相讓,辱罵到最後,雙方大打出手,趙安國被人擊中了腦袋,當場就昏死過去了,至今還生死未卜。”說到這裡,郭羽抬起眼來看著弄玉,雖然身在梅花叢中,可那片嬌嫩的黃色絲毫沒有柔和郭羽眼神中的犀利:“沒想到你竟然在衛長公主身邊安排了人,還不是咱們遊俠的人!那這是你的人呢?還是那個皇帝寵妃的人?”他雖然口氣隨意飄忽,仿佛談論的是尋常事物,但落在弄玉耳中卻真真像是晴天炸開了一道霹靂。二哥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摸清了她的門路!她知道遊俠神通廣大,五湖四海之內的消息都能探聽到,隻是沒料到二哥的消息竟然如此靈通,連這麼隱秘的事都知道,看來之前她真的是小看遊俠的勢力了。她從一開始把方鑒安排在長公主身邊不僅僅是想安插眼線,更想趁機生事,打擊衛皇後。如今,方鑒故意裝出被長公主寵壞的樣子,四處生事正是這個緣故。至於打傷趙安國,也是弄玉授意的:趙安國知道她的身份,不管怎樣,都是個隱患,必須儘早根除才是。而方鑒是公主府的人,由他出麵來對付趙安國,便順利挑起了長公主和浞野侯府的矛盾,正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隻是沒想到,二哥竟然這麼快就識破了她的盤算。既然二哥已經知道了,她索性也就不再隱瞞了:“是我的人。方天河雖然能在後宮翻雲覆雨,但她畢竟處在深宮,江湖上的事,還得另外找人解決。我就是她選定的那個人,所以雖然她也時常因為細君等事猜忌我,可還是不得不用我。”郭羽又問:“那上一次,我們從左賢王手裡救出來的那個舞伎,叫阿璟的,也是你的人?”弄玉雖然沒有回答,但看她的神情,郭羽已經知道了。上次,他帶弄玉去找高起的那家伎館,恰好是那個叫阿璟的舞伎棲身之所。郭羽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滿探究和狐疑:“玉兒,要不是我去查了你,我竟然不知道你手上竟然還有這麼多人!你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到底要做什麼?倘若你想打理遊俠,或者郭氏,你大可以跟我說,我可以交給你來做。”弄玉有些酸楚地說道:“二哥,我培養這些人不是為了自己。”郭羽一聲歎息,有些憂慮地看著弄玉:“韓城知道了,怎麼辦?”“你彆告訴他!”弄玉麵帶哀求之色,順著廊子走到梅樹之中,也來到他身邊,揚起臉看著郭羽。北風迎麵吹來,有片片落花擦著她的臉飛過,烏黑的頭發被風吹亂,粘在臉上,越發顯得雪白的臉上可憐兮兮之色。郭羽心中歎息,又問:“你不用我的人,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搜羅到的這批人?他們到底可靠不可靠?你可要仔細查明白。我這幾日終於查清楚了咱們遊俠中混進來的反叛。”“那這反叛是誰的人?”弄玉追問道。“太子府。”弄玉聽了倒笑了:“沒想到長安城的勢力竟然如此複雜,盤根錯節的,這下倒好了,皇帝還猜忌我們遊俠呢,太子府竟然也沾染上我們了,要是順著這根線查下去,沒準還真能查出些什麼事!如今還真是渾水裡下麵,看得見的吃著,看不見的也吃著,誰也彆想把誰撇乾淨!那人你是如何處置的?”“殺了。”弄玉歎道:“你也太性急了些,先抓起來審一審,再殺不遲!”郭羽道:“衛氏與咱們遊俠沾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隻要想抓他們這條把柄,總能找到。當年咱們叔祖郭解便跟衛氏有些首尾,據說當年跟衛青還是摯友,皇帝也是因為衛青給叔祖求情,這才對衛青有了猜忌。”弄玉想了想又說:“也罷了。趙安國那裡還得你派人去盯著,不能懈怠。如今衛長公主和浞野侯府的這梁子算是結下了,他們鬥得越狠,咱們就越安全,我就看皇後如何處置這窩裡鬥!”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一聲哨音在驛館之外響起,雖然隔得很遠,但那音調聽起來卻甚是淒厲,弄玉一愣,本能地去看郭羽。郭羽也是一愣,接著就撮唇為哨,要去回應那哨音。弄玉急忙拉住他,不讓他輕舉妄動,郭羽隻好放下手,道:“那我去看看。”弄玉製止道:“現在大街上盤查得這麼嚴,都在找刺客,這青天白日的,你留在驛館裡安全。我去吧。”說完也不等郭羽答應便走了出去。那哨聲斷斷續續,但聽起來甚是遑急,一聲比一聲淒厲,驛館裡的幾個仆從都站在門口尋著聲音四處張望,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色。他們見弄玉出來,急忙問好,弄玉尋了個理由將他們全都打發回了驛館,又聽見那哨音一變,變得又細又長,就像一個無形中的線牽引著她過去。弄玉尋著那聲音終於找到了藏在樹上的朱安世。朱安世性格爽利,素來心直口快,心裡藏不住事,現在見了弄玉卻是滿臉躊躇,幾次欲言又止。弄玉火了,眼睛一瞪,質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倒是說呀!”朱安世這才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派出去的人,聽說左賢王死了。”弄玉大吃一驚,問道:“他說了是怎麼死的嗎?”朱安世搖搖頭,眉頭緊皺,一臉凝重地說:“阿羽跟我說,他隻拿掉了那廝的命根子,傷不到他性命的。我不知道他怎麼會死?宮裡淨了身的宦官多了去了,他們也沒死啊,難道說匈奴人那話兒,跟我們的不一樣?”話一說完,猛然意識到弄玉還是個尚未出閣的姑娘,而自己竟然當著她的麵說這種渾話,當下急得羞臊不已,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紅暈。弄玉見他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當著她的麵害起羞來如此可愛,自己反倒笑了。朱安世見她臉上的愁容因為這一笑像是滿天的烏雲被風全都吹散了,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撓撓頭,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你彆告訴你二哥我說的這些渾話。”笑了片刻,弄玉又嚴肅起來:“左賢王如果真的不是我二哥殺的,那這其中必定還有什麼隱情,說不準是有人在陷害我們。”朱安世聽了這話,登時又緊張起來:“那怎麼辦?”“不管是誰陷害我們,肯定是來者不善,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讓二哥快些離開長安。要是讓朝廷知道,他在長安,隻怕……”朱安世點點頭,一副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行李我早就給他備好了,是他自己不肯。他說在這裡有他舍不下的人!”弄玉想到今天細君那決絕的神色,忍不住低聲歎道:“我讓他今晚就動身。”說完,她轉身便朝館驛內走去,朱安世忽然叫住了她。弄玉有些疑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問道:“還有什麼事?”朱安世有些羞愧,臉漲得更紅了,支支吾吾道:“以前你疑心趙無傷的身世,我還抱怨過你。卻沒想到你是對的,我們果然被那豎子騙啦!我沒想到我竟然跟一個匈奴人稱兄道弟,心中著實羞愧。這些天,我一直想找機會……”他話還沒有說完,弄玉早已經來到他身邊,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連聲質問道:“你找機會做什麼?你現在嫌長安的局勢還不夠亂是不是?你再胡來,隻怕連給你收屍的人都沒有!”朱安世一邊閃躲,一邊不滿地大聲反駁道:“那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要是讓人知道,我竟然被一個匈奴人耍了,那我以後還怎麼在長安做人,隻怕笑也被人笑死了!”弄玉道:“好啊,你大可以去刺殺他!現在左賢王一死,大漢和匈奴會再起戰禍,反正也不在乎多殺一個趙無傷。你要是怕這兩國的仇恨鬨得不夠大,隻管去!”朱安世被她嚴厲的口氣嚇住了,愣愣地看著她,嘴巴張了張,想說點什麼,但最後又無奈地閉上了。弄玉接著說道:“趙無傷素來詭計多端,隻怕他早就料到遊俠會找他算賬,正想好了對策等著你們去自投羅網呢!”朱安世臉上露出痛苦之色,矛盾又掙紮:“可是我不甘心。我一直當他是兄弟,卻沒想到他利用我。”弄玉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以後留心就是了。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真心以對的。”朱安世見她這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從她神態裡竟然看到了郭羽的影子,隻覺得有些好笑:“你這小姑娘才多大年紀,竟然也來教訓我!”弄玉也笑了起來。停了片刻,弄玉低聲說道:“現在長安城抓刺客盤查得厲害,你快點回去吧,有什麼事,我會派人通知你的。”朱安世抬起手來想去拍弄玉,手伸出一半似乎又意識到了不妥,便停下來,停在半空的手看上去尷尬又古怪。弄玉見他這樣子,疑惑道:“還有事?”朱安世欲言又止。弄玉眼睛緊緊看著他:“朱二哥,你向來心直口快,不是能瞞得住事情的人。從剛才開始,你臉上就是這副猶豫的表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朱安世像是下定了決心,這才開口說道:“韓城在驛館裡。我在來的路上遇見他的。他說,讓我拖住你,他要跟郭羽說幾句話。”弄玉淡淡地應道:“我知道,剛才他進去的時候,我看見他了。”朱安世這才鬆了口氣,一拍雙手,說道:“我就說這事兒逃不過你的眼睛!到底還是讓你看見了吧?我就不明白了,就算讓你離開長安,當著你的麵兒也一樣能說,為什麼非得背著你呢?”弄玉臉上依舊淡淡的:“他答應了他的兄長不再見我。”朱安世想安慰她幾句,但看著弄玉臉上那淡然的表情,竟然不知道她是悲是怨,隻是看著弄玉消失在他麵前,連跟韓城約定的,弄玉回去他要吹哨報信的事都不記得了。弄玉站在細君下榻的那所院子跟前,還沒有進門,就聽見郭羽惱怒的聲音傳了出來:“你以為我不想帶她走嗎?我現在時時刻刻都想把她帶離這是非之地。可她非說,她一走,會牽連到你們,她要留在這裡穩住局麵!”弄玉收回了要去推門的手,倚在門邊聽他們說下去。韓城的聲音又硬又冷:“她留在長安才會牽連我們。”“你混賬!”郭羽一聲暴喝,隨後院子裡出現了一陣沉悶的響動。細君驚道:“二哥,你這是做什麼!”郭羽餘怒未消,呼呼地喘著粗氣,喝道:“今天我就打死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給玉兒出氣!枉費她的一番苦心!”韓城的聲音依然冰冷無情:“從一開始,我們之間就是她強求來的。原本我就不愛她,隻不過是被她感動了,才答應跟她在一起。現在的形勢危急,我不想被你們連累,這難道有錯嗎?”“韓校尉,我隻問你一句話,這些話,你敢當著弄玉的麵說出來嗎?”細君的聲音雖然柔和卻也是犀利如刀。韓城說話的口氣冷漠散漫地像是毫不相乾的陌生人:“我不會再與她見麵。”細君輕聲笑起來,有些鄙夷道:“我真是想不到當日為了救我打傷左賢王的韓校尉能變成今天這樣!弄玉一直誇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英雄,可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沒想到你竟然這樣薄情,我替弄玉不值。”韓城冷笑道:“即便我薄情如斯,她不是照樣迷戀我嗎?你一個外人,在這裡充什麼仗義?!”“你!”細君聽了他這番冷血刻薄的話,氣得全身的血都湧到頭上去了,喝道,“你放一百顆心、一千顆心!郭弄玉要是再因為你,下賤地做這些事,我第一個饒不了她!”韓城冷冷地說道:“那就好。我也不想整日被這樣的女人纏著!”停了一停,他又說道:“有一事,她一直管我要答案,當時我不忍心傷她,沒有說實話。現在煩請你幫我轉達。我韓城要的從來都是男兒戰場殺敵報國,倥傯鐵馬!那些兒女情長的事,讓她找彆人陪著去做吧!”“媽的,老子當年在洛陽的時候就該殺了你!小玉兒和我都瞎了眼了,錯認了你這麼個薄情寡義的東西!”郭羽大罵著衝過來,與韓城纏鬥在一起。弄玉隻覺得耳朵嗡鳴,像是有一千一萬隻蜜蜂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她忽然之間什麼都聽不見了。她扶著門沿慢慢坐到地上,腦海裡回蕩的全是韓城說的那些話。原來,一直是她自作多情纏著他。原來,不管她怎麼愛他,怎麼想辦法守著他、保護他,始終抵不過他心中的戎馬天下。以前,她對他的前途沒有威脅的時候,他還可以陪著她,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可一旦她的存在威脅到他的實際利益,他就會跟她立刻一刀兩斷,毫不留情。儘管理智一直提醒她,韓城這樣做可能是有苦衷的,也許他是被李陵脅迫,才不得不說出這樣的話,她現在正確的做法是找韓城問清楚。可她就是不想再找韓城求證。就算韓城對她的感情是真的,可李陵還是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還拿著郭羽的命威脅他們,他們也不可能回到從前。更何況,倘若韓城對她的感情是假的呢?就像剛才他自己說的那樣,隻是因為受夠了她纏著他,那她又該怎麼辦呢?倒不如不問了,就這樣吧。不管韓城對她的感情是真是假,她總當他是真心的,那就足夠了。隻是讓她無法釋懷的是,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她做了多少努力,韓城心裡最在意的,始終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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