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未央卷:第1章 菊花會(1 / 1)

出塞曲 白玉京 2924 字 4天前

長門宮一夜,皇帝與方天河又重歸於好,方天河重新被迎回了未央宮。弄玉與方天河的關係也緩和了許多,方天河沒有再脅迫弄玉進宮幫她。趙臨月還沒有從韓城給她的打擊中緩和下來,一時間也沒有再大張旗鼓地讓皇帝賜婚。不管是知道真相的韓城、弄玉,還是不明就裡的李陵,對趙臨月的沉寂都是莫名鬆了口氣。一夜好夢。弄玉醒過來的時候天光早已大亮,深秋清晨的陽光不同於夏天的暴烈,就像是在山溪裡浸了一夜,陽光潔淨、清涼。窗戶大開著,紅彤彤的陽光將窗戶照得透亮,也照得擺在窗台上的那三五盆菊花灼灼欲燃。弄玉還在床上躺著看花,門忽然被人輕輕敲了幾下,韓城在門外叫道:“醒了沒有?再睡下去就該用午餐了!”弄玉連聲答應,穿戴妥當了,來給韓城開門。門一開,她就露出掩不住的笑臉,問道:“好不容易盼到你休湯沐,今天咱們去哪裡?”韓城笑道:“今天是走不成了,少卿的堂妹和堂弟一大早就來了,現在堂上坐著呢。咱們今天隻好在家陪客了。”弄玉有些疑惑地問道:“李大哥還有堂弟堂妹?”之前不是說李氏家族的人全死在衛氏的手裡,隻剩下李陵孤兒寡母了嗎?韓城歎了口氣,對李陵這兩位堂弟堂妹並無好感:“之前李三叔被霍去病殺了以後,不少人譴責衛霍家族,為了平息民憤,堵住悠悠之口,衛氏就以太子的名義將剛滿五歲的李嫣聘為良娣,把李三叔的一雙兒女接到太子府去居住了。”弄玉聽了,驚詫道:“那李陵跟他母親就能同意?”韓城冷笑一聲:“嬸母那時也是相當有骨氣,說李氏雖然隻剩孤兒寡母,但我們兄弟姊妹幾個總還能養得起,就算是討飯也絕不讓他們去侍奉仇人之子。誰料到,他們兩個倒是很願意去,巴巴地跟著來人走了。為這,嬸母氣得大病了一場,可也無可奈何。”兩人說著話,早有女仆送來盥洗的水,弄玉洗漱了,跟韓城一起來到大堂上。大堂之上正坐著四個人。李母正麵朝北坐了;李陵坐東朝西;西麵座位上也坐著兩個人,第一個是個女子,不到二十歲的年紀,衣飾繁雜華麗,化著當下長安女子最流行的桃花妝,兩頰塗著胭脂,像是醉酒的桃花,兩彎又濃又黑的八字眉,無愁若蹙,但她臉上的神情卻是歡快的,配上這愁眉妝,雖然是當下時興的,可總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弄玉心中感歎,原本她以為李嫣無父無母,住在太子府中寄人籬下,必定是個溫柔端莊、低眉順眼的女子,卻沒有想到她能如此恣意張揚,連歸寧省親,拜見長輩也是濃妝豔抹,不懂收斂。而坐在第二位的男子也是錦衣華服,臉上的得意之色就更濃了,說話的時候,眼睛微微朝上看,仿佛在望著天,兩道眉毛一挑一挑,顯然是平日跋扈慣了。見韓城拉著弄玉進來,李嫣倒是站起身來,含笑叫道:“城哥哥,好久不見!你回長安來也不去看我!”而她的兄長李禹依舊安安穩穩地坐在席位上,連眼睛都不曾朝韓城望一下。韓城含笑與李嫣寒暄了幾句,拉著弄玉在李陵身邊依次坐下。李嫣笑道:“城哥哥,我剛才正跟阿兄說著呢,如今太子要在府上舉辦一個賞菊大會,你可一定要來啊!”韓城推辭道:“我未必有空閒時間。”李嫣笑道:“不要緊的,就定在初九,正是重陽佳節,我打聽了,那一天你跟大兄都有空的!”李禹顯得有些不耐煩,打斷了李嫣:“誰要你說這些,你隻說,這菊花會是為了迎接匈奴和烏孫前來求親的使者們舉辦的,長安的王孫貴戚沒有一個不想來的!你看他們來不來!”韓城冷哼一聲,臉色更加難看,回道:“我還偏偏想當那個不想去的!我們跟匈奴人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死了多少人?現在他們一來投降,不說把他們全都抓起來殺了,反而當成了活寶貝!你們誰願意去誰去,我不去!”李禹見韓城如此說,臉色豁然大變,站起來指著韓城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在小爺跟前說這種話?你不要仗著自己在邊塞上待了幾年,就覺得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實話告訴你,你還是趁現在多多討好我,等將來太子登基,靠著我在新帝麵前給你美言幾句,好處多著呢!”他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響動,唬了他一跳,隻見堂上的李母早已氣得麵色鐵青,將手中的酒杯擲了出去。弄玉聽見的響動就是酒杯摔碎的聲音。弄玉從來沒有見過李母如此動怒,就聽她指著李禹,近乎嘶啞地吼道:“你認賊作父,反而沾沾自喜!李氏沒有你這樣的不肖子孫!”眾人見她生了氣都急忙來勸,李禹還不服氣地說道:“大伯母,你也彆用這苦大仇深的樣子看著我,等我將來做了丞相,嫣兒做了皇後,咱們……”李嫣急忙打斷他,低斥道:“你少說兩句!”李禹倒是很聽自家妹妹的話,不再說話,又恢複了那種傲然自得的神色。弄玉原本以為李陵跟衛氏隻有不共戴天的滅門之仇,卻沒有想到兩族之間的關係如此複雜。倘若李嫣真的生下衛太子的孩子,那這個身上流淌著兩個家族血液的孩子又將是一個怎樣的尷尬存在?還是說稱為兩族化解仇恨的關鍵?李陵會不會也因此解除對衛氏的敵意呢?李陵見母親氣成這樣,急忙走上前來給她捶背順氣,勸她消火,一邊扭頭對李嫣說:“阿嫣,母親身體不適,你帶著阿禹回去吧!”李嫣此時安安穩穩端坐在席位之上,顯出一種莊嚴的威儀,她笑道:“大兄,太子的菊花會,整個長安城的王孫公子都到了,你跟城哥哥不到,可不是給我難堪嗎?你們連這點兒麵子都不給我,我還有什麼臉待在太子府?也不等太子逐我,我還是自己就搬回李氏好了。”她這種看上去是在找李陵撒嬌,實際卻無賴的做法,更加證實了弄玉心中的猜測:她一定要李陵去參加菊花會是因為衛氏現在也要拉攏李陵!衛氏想要拉攏李陵,李嫣和李禹就是最好的棋子。就算李陵不願意為李氏效力,那隻要自己的弟弟妹妹在衛氏手中,李陵就不能不考慮他們的安危。李陵似乎不願意與他們糾纏,不耐煩地應道:“到時候我一定來!看過這頓飯,你們就回去吧,我還有事!”李嫣愉快地笑起來,但她那兩條愁苦若蹙的眉毛在這張笑意盎然的臉上卻有著說不出的古怪。她又轉臉看向韓城,問道:“那城哥哥去不去呢?”韓城不願意與她糾纏,便說道:“大兄都去了,我還推辭什麼?”李嫣這才站起身來,對著李母行了一禮,說道:“伯母,今日叨擾了。我在府中備好酒宴,等兩位兄長大駕光臨。”說完便興高采烈地走了。李母望著他們離開的身影,哀歎道:“家門不幸,養出這樣兩個認賊作父的東西!等我死了,怎麼向李氏的祖宗們交代?”邊說邊擦拭眼淚。韓城也是餘怒未消,剛要開口說話,弄玉拉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開口,自己笑著安慰李母道:“伯母,我瞧著去未必是件壞事,剛才李良娣也說了,長安城的王孫公子都去赴會,咱們去了也不打緊的。更何況……”弄玉瞧了瞧李陵,又看了看韓城,這才又說,“他們說的不錯,將來皇帝陛下一旦晏駕,太子登基,整個天下可就是衛氏的了,那時候我們又能怎麼樣呢?現在得罪他們對我們沒有好處。”李母聽了弄玉的話,火氣消了大半,卻又浮現出了說不出的愁苦:“這些事情我何曾沒有考慮過呢?我們跟他們的恩怨結了十幾年了,將來他們得了天下,隻怕咱們一家都不會有個好結果。”韓城不以為然地冷哼道:“那又怎樣,我就不信,他們還能隨隨便便把我們殺了!”弄玉當著李母的麵,不好對韓城太親昵,看著他微微搖頭,示意他彆再往下說。韓城果然住了口,弄玉又順勢開導了李母幾句,李母的氣這才漸漸地平了。轉眼間九月初九就來到了。按照風俗,這一日應該登高遠眺,插茱萸,賞菊花,食蓬餌,飲菊花酒,以求長壽。菊花酒的釀造與彆的酒還不相同,一般是去年九月初九采的菊花,花朵連梗帶葉,加上黍米、酒曲一同放入酒壇中發酵,埋到地下,等來年九月初九,菊花酒這才釀好,重陽時節,菊花再度盛開,正好開壇飲酒。今年太子府設菊花宴,男賓們的宴席擺在府中最高的觀景台之上,女賓們的宴席卻是在太子府菊花盛開的花園裡,席地而坐,人與花交相輝映,說不出的錦繡繁華,富貴風流。太子妃因病缺席,主持宴會的是李陵的堂妹李嫣,她頭上梳著時下流行的望仙髻,漆黑的頭發高高地堆在頭上,越發露出粉嫩修長的脖子,頭上插著幾支金釵玉簪,華麗富貴。她身上穿了一件絳紅羅的深衣,用金線繡滿了舒卷不一的菊花,舉手投足間,身上的衣飾隨著她的動作,流光溢彩,引得眾位女賓嘖嘖感歎。弄玉見李嫣行為舉止大有以太子府女主人的身份自居,心中暗道,看樣子這些年太子待她不錯,這也就難怪她能完全放下殺父之仇,反而踏踏實實要做衛太子的妾侍,儘心儘力緩和衛氏與李氏的矛盾。她正想著,侍女來報:“江都翁主來了!”弄玉一愣,下意識地去看解憂,解憂是早就來了的,她見解憂單獨坐著,還以為細君身上的傷還沒有養好,今天不會出席呢,誰知道竟然也來了。李嫣急忙站起身來,帶著府中的姬妾侍女來接,細君被眾人團團簇擁,眾星捧月地迎進來。細君掃視了眾人一圈,眼光在看到弄玉時略一點頭,這才開口笑道:“諸位,我來遲了。”李嫣親熱地拉著細君的手,笑道:“我們剛才說到來遲的人是要受罰的!”細君不待說話,她身旁一個女官模樣的女子立即說道:“我們來時皇後殿下吩咐過,翁主舊傷未愈,不宜飲酒。”李嫣笑著打趣細君道:“你看看你,現在都成殿下的心肝寶貝了,我都沒見她這麼囑咐過太子!”細君臉一紅,回道:“這是殿下疼我。”李嫣笑著將細君拉到主賓的位置,細君笑著再三謙讓:“李良娣實在太客氣了,我擔當不起!”此次太子府邀請的赴宴女賓中有不少王邸派和行館派的翁主,見李嫣如此抬舉細君,不少人心中便有些不忿,有牙尖嘴利的人早開始口氣涼涼地嘲諷起來了:“江都翁主來遲了,不但沒有受罰,反而被請上了主席,是因為她即將嫁到匈奴?抑或是成為未央宮裡的新夫人,李良娣的長輩?”她這話一說,席上諸人不管是知道細君在甘泉宮發生的那些事的,還是不知道,都是臉色一變。細君聽見她的嘲諷,想要反駁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羞愧難當,臉漲得紫紅。此時一個女子笑意盈盈地走上前來,替細君解圍道:“濟陰翁主,你這話說錯了。江都翁主此次前來代表的是皇後殿下,咱們太子府的看的是殿下的麵子。不讓皇後殿下坐首席,依濟陰翁主說,這首席該讓誰來坐才比較妥當?”濟陰翁主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看她坐在副陪的席位上,知道她也是太子府的人,隻是不知道她是誰,一時間倒不敢再輕易開口,忿忿地坐了回去。身邊早有人悄悄告訴她,說話的女子是太子府的史良娣,是皇帝長孫、太子長子的母親。說到身份的高貴,史良娣隻怕母憑子貴,還在李良娣之上。史良娣替細君解了圍,細君滿心感激,便與她敘談起來。巧的是,史良娣也是魯國人,細君又在魯國長大,兩人說起曆代皇帝祭典的泰山、孔夫子的家鄉、舜帝當年耕種的遺跡,以及齊魯遺風,越說越投機,乾脆坐回到席上,繼續攀談,嘰嘰咕咕笑個不停。眾人幾乎都是沒有到過這些地方的,聽她們說起,也是側耳細聽,整個宴會原本的主人是李嫣,但史良娣卻利用細君,巧妙地把眾人的視線都轉移到自己身上。弄玉忍不住打量了李嫣一眼,見她雖然麵上保持平和,照樣招呼大家吃喝,但她看向史良娣的眼神中卻帶著憤恨不平之色。弄玉忽然想到,也許李嫣並不是為了討好太子和皇後才去化解李、衛兩族的矛盾,她是想借助娘家的勢力,確切來說是想借助李陵的勢力來保持自己太子府女主人的位置!畢竟史良娣看上去精明強乾,絲毫不輸給李嫣,加上她又生下了太子長子,這個威脅對李嫣實在是太大了,要是沒有一個強大的外家支持,隻怕她跟史良娣怎麼比都遜色許多。弄玉覺得自己應該跟李陵談談這些事情。此刻宴席上笑語喧嘩,聲音嚦嚦動聽,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得體而禮貌的笑容,但在這笑容背後是怎麼樣的勾心鬥角,謀劃算計,隻怕隻有她們自己心裡清楚吧?宴會接近尾聲之時,李嫣再次站起身來,笑道:“今日諸位既然用了太子府的酒席,少不得要勞動各位替我們做些小事。此刻園中菊花開得正好,等會兒宴席散了,諸位賞花的時候,不妨替我們摘些,沾沾諸位的福氣,好讓我們釀造明年的菊花酒。”她話音剛落,就見幾十個侍女捧著空盤子魚貫而入。眾人都沒有見過這麼新奇的玩法,一時間玩性大起,都笑著應允,提前散了酒席,花園裡登時熱鬨起來。細君被史良娣等人包圍著,她雖然有心跟弄玉說幾句話,一時間也抽不開身。倒是解憂過來與她攀談起來。宴席上的不少女子弄玉都不認識,就讓解憂給她介紹。解憂指著趙臨月身邊的幾個衣飾華貴的女子說:“站在趙家女公子左側的是陽石公主,站在右側的是諸邑公主,開口笑的那一位是公孫家大公子的夫人,剩下的幾位是公孫家的女兒。”弄玉聞言大驚:“怎麼公主也在?”解憂也是歎了口氣:“是了,公主在場,太子府的人依然抬舉細君。現在細君在未央宮裡是什麼地位,你也能大致想到。”趙臨月不知說到什麼,那幾個女子都笑起來,還有人往弄玉這邊看,眼中掩飾不住好奇。解憂道:“她們在看你呢。”此時弄玉在意的不僅僅是細君在未央宮的地位,還有趙臨月,看她跟公主談笑風生,就像是姊妹間悄悄私語,看來是她低估了趙臨月。她問解憂:“你能不能幫我引見引見,我想見見這幾位公主。”解憂臉一紅,露出一點尷尬的難堪:“我去問問看。”說著便走進趙臨月那群人中,說了幾句話,彆人還沒什麼動靜,趙臨月先快步走過來,微笑道:“怎麼,你也想來巴結幾位公主殿下了?”弄玉也微笑回應道:“我又沒什麼事情要求公主辦,談不上巴結。隻是從來沒有見過公主,想見見而已。”趙臨月又笑道:“什麼話到了你的口中,都變了味道。今天來太子府的時候,我見韓城似乎清減了許多,你平日就沒有多多關心他嗎?”她一句話沒有說完,忽然看見細君走了過來,臉上的神色有些張皇焦灼,再也不是剛才談笑風生的模樣。弄玉急忙問道:“怎麼了?”她把弄玉拉到沒有人的地方,這才低聲說:“剛才我似乎看見無傷大哥了。”弄玉笑道:“這裡是太子府,他一介布衣,怎麼可能會到這種地方來?”細君咬著嘴唇,像是有些為難,半天才說:“我也知道他不會到這種地方來,隻是我自從隨著陛下去甘泉宮消夏到如今,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他了。今天好不容易出宮,我想去見見他。”弄玉搖搖頭,悄悄指著不遠處的女官:“這法子不妥,你如今可不是自由之身了,你看她們可在看著你呢!你走不掉的。”細君急得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走不掉,所以我才想要請你幫忙。”弄玉抽回手,正色道:“這事不成。”細君再三央求道:“你就幫我送個信,讓他明天午後在槐市上,賣書的鋪子裡等我,我自然有辦法出來。你就給我送個信,這事不會牽連你的!”弄玉反問道:“我是怕你牽連我嗎?”細君臉上浮現出一抹羞愧之色,她想給弄玉道歉,李嫣見史良娣從宴會一開始就巴結奉承細君,心中十分不忿,見如今細君拉著一個女子說話,趕緊搶上前來,拉著細君獻殷勤。細君被李嫣拉走了,回過頭來看了弄玉一眼,眼中儘是懇求之意。弄玉忍不住歎了口氣,上一次她跟趙無傷道彆的時候,趙無傷明明白白暗示過她,他對細君並沒有心思,可現在細君又想跟趙無傷約會,還讓她去送信。這話她怎麼跟趙無傷開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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